程蛮子杀了杜相文,严从虎。
    这两位石泉城的文武两位首脑。
    然后又血洗了府衙。
    所有的官员。
    一个都没有剩。
    再加上三大匪首的被杀。
    整个石泉包括拿西北面的一片荒漠,都是很快陷入了一片混乱。
    城内人们人心惶惶。
    荒漠上,那些匪徒们,各自寻找出路。
    有人想要做新的大当家。
    对着亲朋兄弟开刀。
    有人想要投靠别的马匪,连夜带着人手离开。
    还有人想要瓜分了这些年做土匪积累的银子,带着人手引爆了内部混乱。
    一时间。
    好像是到处都是杀人和被杀的情形。
    还有一些人。
    彻底的没有了束缚,丧心病狂。
    连过路的那些客商旅人都是来了一遍强抢。
    就连石泉城里面。
    也接连遭受了两拨马匪的打秋风。
    混乱,更加的严重了。
    而这个时候。
    程蛮子也早已经回到了黄沙口。
    在他的威望之下。
    黄沙口是唯一没有乱的地方。
    铁庞然也在两日后,杀光了杜相文和严从虎的全家,带着人,带着一身血腥,回到了黄沙口。
    三位当家,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正是暮时黄昏。
    前些日子,夕阳还是能够看到一些的。
    这日又起了风沙。
    别说夕阳。
    就连正午的时候,阳光都比较黯淡。
    这时候更是昏黄一片。
    为了不让风沙吹进来,屋子的窗户,门,都得关闭着。
    但即便如此。
    那黄沙依旧是被风吹着,从窗户的缝隙,门的缝隙,等等,进入了屋子。
    无孔不入。
    不过。
    这个时候,无论是赵候,还是铁庞然,都没有心思再理会这些风沙。
    他们看着站在对面,身上不断往下流淌着砂粒的程蛮子。
    眼睛发红。
    心里,更是百感交集。
    程蛮子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儿,只剩下一个月,或者两个月的性命。
    这都是为了黄沙口啊。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议事的屋子里。
    第一次这么的安静。
    好像只有风沙在门缝间,窗户缝隙里,穿梭,低语。
    “二叔三叔不必如此。”
    “我命而已。”
    程蛮子的声音沙哑,像是被人用砂纸把嗓音给打磨过一样。
    那是因为黄沙融入身体的原因。
    “你呀……哎!”
    铁庞然叹了口气,无奈的道,
    “你可以跑的啊,你想走,他们拦不住你的,为什么非得……”
    铁庞然的话没有往下说。
    他为程蛮子不值。
    杀了几个狗官。
    杀了几个匪首。
    却毁了自己一生,一世。
    这真的不值啊。
    他程蛮子,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这石泉,这江湖,这天下,赫赫有名的人物。
    不该如此的啊。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黄沙口这几千人怎么办?”
    “只有杀光了他们,石泉彻底大乱,你们才有转移的机会。”
    程蛮子转过了身子。
    第一次将那张被黄沙侵蚀的脸露在了两位当家的面前。
    这张脸。
    以前意气风发。
    气概豪迈。
    如今。
    只剩下了一种沧桑和悲凉。
    赵候和铁庞然见到那已经被风沙侵蚀了一半,半张脸都看不出原来模样儿的程蛮子。
    看着那脸上偶尔滑落的黄沙。
    都如鲠在喉。
    他们当然是明白的。
    程蛮子是为了黄沙口的族人,才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如今石泉彻底大乱。
    其余匪徒互相厮杀,争夺地盘和水源。
    石泉内也是无人能管。
    彻底变成了无主之地。
    所有人都在保护着自己。
    他们,才有机会。
    “进山吧。”
    程蛮子左右手分别拍了拍两位当家,道,
    “趁着我还有时间,能帮你们撑一阵子,抓紧些。”
    “我不在的话,又会多死很多人。”
    “好。”
    赵候和铁庞然异口同声,然后恭敬地,对着程蛮子拱了拱手。
    两人陆续退出了屋子。
    随着屋门关闭。
    这整个屋子里的光线再一次黯淡。
    周围再一次死寂。
    程蛮子叹了口气,盘膝坐在了地上。
    黄沙。
    慢慢的,从他的脸颊上,脖颈上,断臂处,等等。
    从他身上所有地方,往下流淌。
    地面上。
    很快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层。
    哎。
    他的叹息声,也是更加的明显。
    ……
    程蛮子不知道的是。
    这时候。
    有两个人,正分别从两个方向行入黄沙口。
    一为白桦匪二当家。
    一为玄机阁暗信。
    驾!
    驾!
    驾!
    两个人,两匹马,在这黄沙漫天的大漠上飞快疾弛。
    马蹄踩踏,然后抬起,一片黄沙飞舞,在马匹后面留下了一道烟尘,而马蹄留下的脚印,则是迅速的被其他的黄沙填满,
    马脖子上的铃铛。
    随着快速的疾弛和颠簸,发出叮铃铃的声音。
    把马蹄声都给遮掩了下去。
    马背上的两个人。
    一个瘦长挺拔。
    一个矮小佝偻。
    前者是白桦匪的二当家。
    白桦匪。
    在这石泉的一亩三分地儿上,不算大。
    但是也不算小。
    差不多在七股匪徒里面,排行第四第五。
    这位二当家。
    叫做陈钟。
    是白桦匪里面的当家,也是一位谋士。
    据说曾经做过官。
    但后来因缘巧合就落草为寇了。
    他来黄沙口传消息。
    后者,自然便是玄机阁的暗信了。
    是胡山泰派来的。
    传递一个冯谦益送过来的消息。
    里面的消息具体是什么。
    谁都不得知。
    没多久的功夫。
    这两匹马。
    两个人。
    分别来到了黄沙口的东面和南面。
    希律律!
    战马前蹄抬起,整个上半身子都好像是悬在了半空。
    然后又砰的一声。
    马蹄落地。
    一片黄沙被溅射着飞了起来。
    白桦匪的二当家陈钟。
    连滚带爬的下马,冲向黄沙口里面,大喊道,
    “我是白桦匪陈钟!”
    “快带我去见你们大当家。”
    “我们大当家有话。”
    “白桦林八百匪将全体出动,助黄沙口之人,绕石泉入山,给大家共争一条活路!”
    “快!”
    “快去通报!”
    同时。
    玄机阁的暗信也停了下来,他举起了手中的玄机阁令牌,对着里面的人道。
    “玄机阁之信。”
    “请黄沙口大当家陈蛮子亲启!”
    ……
    黄沙口这边的事情。
    已经没有什么人关注了。
    因为人们最在意的,誉王,已经在护卫的陪同之下,离开了石泉。
    现在正一路赶往汉中城。
    这一路上。
    那些个黑衣卫,还有那位誉王,已经算是完全暴露了。
    不过,他们却依旧走的很安全。
    很安静。
    李因缘带着鹰,从后面跟着,全程都没有任何动静。
    陆行舟还没有出现。
    他是真不敢轻举妄动。
    玄机阁的人也从后面跟着,同样没有任何动静。
    只要不是到了最后的关头。
    冯谦益也不会露面。
    陆行舟没有跟在这些人后面,他正先一步赶往了汉中。
    这一次。
    他换掉了江湖术士的身份,然后变成了一个行走江湖的说书先生。
    说的是江湖。
    也说的是朝堂。
    还说一些奇闻异事等等。
    而这一次。
    前往汉中的路上,陆行舟已经想好了,在汉中城要说些什么。
    就说这石泉城里发生的事情。
    杜相文,严从虎勾结陷害黄沙口。
    程蛮子一身英勇入魔,大杀四方。
    肯定。
    会有很多人支持自己的生意的。
    听书的人越多。
    对陆行舟来说,就隐藏的越好。
    毕竟,越是真实的东西,越是不会被人怀疑。
    行至半路。
    这是一座很普通的山。
    不高,不矮。
    也没有什么奇形怪状的。
    就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山丘,恰好是将这一条通往汉中城的路给挡住了。
    想要过去,就只能从这座山间通过。
    索性。
    这座山被无数的人走过,已经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陆行舟一路策马而来。
    已经连续走了两三日。
    暮时之刻。
    离开了石泉那种黄沙漫天的地方,又往东南方向行走了百十里,已经算是正式进入了蜀地。
    这里虽然山路崎岖众多。
    但这环境却真的不错。
    空气不再像石泉的时候那般干燥,也没有那么多的风沙。
    黄沙都是被石泉后面那座山给遮挡住了。
    这里。
    即便是算不上山清水秀,但也是绿意盎然。
    那怕将近秋分。
    也不见多少枯黄。
    哗啦!
    陆行舟的马被拴在了远处的树干上。
    旁边就是一条小溪。
    清澈的水,从山上流淌下来,溪底的那些鹅卵石都是看的清清楚楚。
    偶尔还有几条白色的鱼从上面游动下来。
    清水。
    一般鱼都非常地少。
    甚至没有。
    这些鱼应该是从上游被冲刷下来的。
    陆行舟在溪水边升起了篝火,然后将那袖里刀抽出来,随意往溪水里一戳。
    便是捕上来了一条白鱼。
    熟练的去鳞,去内脏,又在溪水里冲刷干净。
    他便是放在了架子上。
    开始烧烤。
    暮色越来越浓。
    山间的光开始变的黯淡。
    婆娑摇曳的树影之间,有淡淡的殷红,那是夕阳的余辉。
    哗啦啦。
    叽叽喳喳!
    远处的树林里面,则是不断地传来鸟雀归巢的声音。
    陆行舟的鱼已经烤好。
    他一个人坐在溪边,背靠在一棵大树上,左腿伸直,右腿蜷起来。
    左手里拿着从石泉打的酒水。
    喝了两日,只剩下了一半。
    摇晃一下还叮咚作响。
    右手,拿着烤鱼的叉子,手肘搭在右腿的膝盖上,然后将鱼递到了嘴边儿。
    他觉的有些热。
    吹了吹。
    然后。
    看向远处正在慢慢落下的夕阳。
    那一团火红。
    慢慢被遮掩,三分之一,一半,四分之三。
    周围的光则是缓缓黯淡。
    天边像是燃烧了一样。
    很是好看。
    这种宁静,像是一道洪钟大吕,突然之间,带着一种直击心灵的声音,传到了他的灵魂深处。
    也传到了他的心头。
    那些曾经的画面,曾经的情形,那些许久未出现的东西。
    在这一刻。
    又是毫无预兆的出现了。
    是有关于徐盛容的。
    不过。
    这一次,陆行舟的反应却是淡了许多。
    自从太子事件之后。
    他心里已经慢慢的将徐盛容开始放下。
    “徐盛容。”
    “如果咱家所料不错,你必然也来了蜀地吧?”
    “若是相见。”
    “少不得刀锋啊。”
    陆行舟将烤的有点皮肉发焦,但里面却鲜嫩可口的白鱼,放在了嘴边,然后咬了一口。
    自言自语的笑着道,
    “在岳麓书院求学时,故意让你多年。”
    “今时今日,咱家该都一点一点讨回来了。”
    “这一次。”
    “咱家定让你看看,咱家真正的手段。”
    “天下,江湖,朝堂,这万千英豪。”
    “包括你!”
    “都将被咱家玩弄于掌心,戏耍于谈笑间。”
    “也好叫你知晓,你当年,犯下了多么愚蠢的错误,做了多么瞎眼的选择!”
    咕咚!
    咕咚!
    陆行舟吃了一口白鱼,然后又是灌下了一口粗劣的酒。
    辛辣。
    微苦。
    但他却笑的骄傲,笑的坦荡。
    最后一抹余晖照耀在他的那张脸庞上。
    那一双眸子。
    那一道身影。
    那一声笑。
    还有那一片山川,原野,溪流,束着的马,燃烧着的篝火。
    那归巢的倦鸟。
    那天边变幻的火烧云。
    那正逐渐黯淡的光影。
    等等。
    最终,似乎是构成了一副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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