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关掉留声机。
    满屋子的女孩直挺挺的倒地。
    蜷成一团的韩野颤抖幅度也轻了下来。
    但师兄还是从这男孩的眼中读出了失神的意味。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灰蒙蒙的像是笼罩上了一层雾。
    师兄叫了他两声。
    又拿着手指在韩野眼前摇晃。
    男孩只是抱着膝盖蜷缩,毫无反应。
    师兄给楚子航递了个凝重的眼神。
    他摇摇头。
    两人同时看了眼留声机,若有所思。
    师兄似乎想到什么,睁大眼。
    他迅速起身,按下倒地女孩的手臂,使手指微微下陷,体会其反馈的触感。
    随即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他拿起大剑,在本以为是炼金道具的女孩手臂上划拉出一道口子。
    翻开的却非血肉,而是类似皮革的制品。
    在皮革下,是钢铁般黑色的鳞。
    师兄瞳孔一缩。
    见状的楚子航默不作声,提起村雨,如上好的刀工师父处理食材般,稳定且精准的剖开覆盖在人偶体表的皮革。
    于是,一句丑陋的死侍便这般暴露了出来。
    “居然……”
    师兄喃喃。
    “是死侍。”
    仿佛雷霆披过天际。
    师兄失神的自言自语。
    “控制死侍……”
    “控制死侍的技术……”
    他回想起了不久前满屋的女孩起舞有如宴会的一幕。
    而现在,他知道了。
    这些起舞的,全都是死侍。
    “等等。”
    师兄神情凝重。
    “这么说来,那么千面用来控制这些死侍的手段就是……”
    他将目光投向留声机。
    “音乐!”
    这一点并不难猜。
    只要将之前发生的种种画面联系起来,谁都能得出如此结论。
    暂且把其中原理放到一边。
    就目前所得到的情报分析。
    千面可以通过播放《致爱丽丝》这样的曲子令死侍起舞。
    那么,想必他也可以用类似的手段,命令死侍发起攻击。
    忽然,一个疑惑出现在他的心头。
    韩野呢?
    假如说死侍对《命运交响曲》有所反应,还能解释成是千面动的手脚。
    韩野又是怎么回事?
    师兄晃晃头。
    “我想,我们发现了不得的东西了。”
    楚子航扫视一圈,其认真的程度像是要将这个房间内所有的细节全都拓印在脑海。
    忽的,男孩的目光停在角落的画架上。
    靠墙还摆着一摞的画框。
    楚子航掀开画框上的布。
    “这是,发生在俄罗斯的那起案子。”
    师兄在一旁说。
    那油画上的女孩,,正摆出了某种具备宗教喻义的姿势,作者用细腻的笔触将之画出,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扭曲且诡异的美感。
    楚子航掀开一张张覆盖油画的布。
    每一幅画。
    就是一位临死的受害者。
    “疯子。”
    师兄咬牙。
    最终,两人站在蒙着布的画架前。
    他们注意到,从这个角度向侧面望,所有的人偶女孩都能尽收眼底。
    不难想象这样的场景。
    千面坐在画架前沉思创作,偶尔回头,微笑着欣赏披着女孩皮囊的死侍们伴随着致爱丽丝的旋律翩翩起舞。
    “贝多芬会哭的吧。”
    师兄叹息。
    楚子航掀开画架上的布。
    就算外行人也看得出,这幅画刚完成不久的事实。
    甚至上面的颜料也未干透。
    映入眼帘的是一幢简单的教堂。
    穹顶吊灯,天使与圣徒的彩绘玻璃,一排排深色的木椅肃穆陈列,最前方是牧师用以布道的台,就在那布道台后,墙壁之上,一个女孩摆出耶稣受难的姿势,双臂平伸,双腿并拢,脑袋歪向一边,殷红的血从手脚的伤口处流下,女孩的阴影在其身后勾勒出抽象的翅膀,并非是天使的羽翼,给人的印象更接近堕天使那蝙蝠的翅。
    “下一个受害者。”
    师兄说。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有之前四十余幅画在,不难看出千面有着给受害者作画的习惯。
    或许是先作画,再作案。
    这个疯子似乎将杀戮视作了某种艺术创作的过程。
    人类的生命,或许在他眼中,不过只是油画颜料一类的物品。
    楚子航深深地凝视油画。
    “苏茜。”
    他说。
    “找一个教堂。”
    他描述了油画中的场景。
    “千面就在这里。”
    “收到。”
    苏茜干脆利落的回答。
    或许是考虑到油画创作有一定的夸张,只是以教堂为蓝本寻找容易出现差错,楚子航再次开口。
    “还有一个女孩,找到她,这是千面下一个目标。”
    他的目光落在油画中女孩的手腕。
    千面在创作时着重表现了这个部位。
    大概有某种特殊的含义吧。
    楚子航给苏茜描述女孩的特征。
    “她有一条,紫色的腕带。”
    教堂,阴冷的黑暗。
    女孩从深沉的昏迷中醒来。
    她的脸色煞白,因失血引起的晕眩令她用力的摇晃脑袋。
    “醒了么。”
    她听到男人对自己说。
    温和暖煦,像是清晨时分情人在你耳畔的呼唤。
    “你……”
    只是一个字而已,女孩无力的垂头,她已虚弱到了说不出完整话语的程度。
    “请安静,安静。”
    男人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微微笑着。
    他低头调着颜料,动作轻快,哼起莫扎特的曲子,配合节拍踏上几个舞步,嘴角噙着愉悦的笑,一如上世纪雄心勃勃的准备在绘画这门行当上一展宏图的贵族青年。
    “我说啊,小姐。”
    他用一种赞叹的语气。
    “你可真是让我灵感爆发!”
    “知道么,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完全被俘虏了!!”
    男人的手臂用力的在空中滑出几个弧度,犹如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指挥家。
    “全身心的,彻底的,俘虏!”
    “我亲爱的小姐,是你的话,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能理解的吧!”
    他深情的看向女孩。
    那如受难圣人般被钉在墙上的女孩。
    血从女孩手脚狰狞的伤口往下流。
    “多美啊。”
    “腐臭污泥里开出的花朵。”
    “身在黑夜,心向光明。”
    “你那些神秘的不为人知的过往,如摇曳在深夜的郁金香,深深的吸引着我。”
    画家陶醉的呢喃。
    “我敢保证,你一定是我此生最完美的作品!”
    他留恋的看着女孩,那目光是如此干净剔透,让人想起炎炎夏日短裤短袖的孩童。
    然而,孩童所代表的可不只有纯洁无瑕。
    他们那旺盛的无处安放的好奇心。
    也能驱使他们拔掉蜻蜓或蝴蝶的翅膀,看着昆虫扭曲的挣扎奄奄一息,然后发出银铃般的笑。
    天真的邻居,叫做残忍。
    “他……他呢……”
    女孩断断续续的说。
    只是这样两个字,就用去了全身的力气。
    此刻的她像是被拔掉翅膀的蜻蜓或者蝴蝶。
    使人见了就要难受。
    女孩的声音很小。
    虚弱的她也发不出太大的音量。
    但男人还是听见了。
    “他?”
    男人抬起头,作回忆状。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哦,有了!”
    男人恍然。
    “你是说,那位堂吉诃德先生吧。”
    “呵呵,不得不承认,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男人自嘲似的摇摇头。
    “在网吧那会,我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烂人。”
    “没想到,他其实是一位英勇的骑士。”
    “我敢说,就算之前那四个讨人厌的家伙加一块儿,也比不上这位堂吉诃德先生让我来的惊喜。”
    “他的勇敢,他的高尚,他的决心,他的机敏。”
    “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可惜。”
    男人轻笑了下。
    说到底,也只是个凡人罢了。
    “但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凡人,实在令人惊讶。”
    “假若我不是给自己定下了只选择女性作为艺术材料的铁则。”
    “那位先生,没准是比你更完美的作品也不一定呢。”
    画家遗憾的叹气。
    似乎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感到可惜。
    女孩眼中的火一下子黯淡了。
    仿佛支撑她在失血和疼痛里保持清醒的精神支柱。
    顷刻坍塌。
    “是么……”
    “他……”
    “死了啊。”
    细心调制着颜料的男人侧头,好奇的望着颓唐的女孩。
    “说起来。”
    “很奇怪呢。”
    “你打听助手的工作,居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给那位骑士先生。”
    “而那位骑士先生。”
    男人饶有兴趣的笑起来。
    “似乎,过来找我,也是为了保护你呢。”
    他的眼中流露出期待的神色,如响尾蛇吞吐蛇信那般。
    “知道么。”
    缓缓的说。
    “他是为你而死的啊。”
    男人津津有味的欣赏女孩被绝望逐渐吞噬的模样。
    如饮美酒。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男人无意识的呢喃。
    “多美啊。”
    女孩越来越冷。
    越来越冷。
    男人最后的话回荡在他脑海。
    一遍遍,一遍遍。
    我就……这样了吧。
    她想。
    没有援手。
    也没有出口。
    这样也好,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一觉,不用担心做噩梦了。
    可是,为什么还会不甘心呢?
    女孩想。
    路明非,是叫路明非没错吧,那孩子。
    真是的,人快死了就会这样么?
    记忆都变得跟老太婆一样。
    是的,那孩子,应该就是叫路明非没错了。
    她想。
    要出国了啊。
    会好好念书么?
    可不能学我啊。
    好好读书的话,那孩子,将来,应该也会变成很厉害的人吧。
    找个地方,种很多很多的向日花。
    不像我。
    明明那么喜欢它们。
    却不敢接近。
    太好看了,太耀眼了,太美好了。
    是我的话。
    大概,会被向日葵烫出伤口的吧。
    女孩已睁不开了眼。
    她模糊的看到有人朝自己走来。
    “是……”
    她梦呓般的说。
    “是你么?”
    “我看你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
    苏晓樯对路明非说。
    “怎么了,有心事?”
    “嗯。”
    路明非凝望着杯中的可乐倒映出的少年脸庞。
    最终他还是来了班级的聚会。
    中午给网管女孩少年宫都打去了电话。
    没有问题。
    排除他们,那么心血来潮的对象就剩下了小魔鬼和老唐。
    等等,差点把韩野那家伙给忘了。
    说来也真是,这人穷的买不起手机,想联系也联系不上,让人头大。
    好在,傍晚时分,萦绕于心头的压力骤然一空。
    警报解除。
    如此一来,无论到底是小魔鬼老唐还是韩野,都无所谓了。
    他们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路明非本该大大的松口气才对。
    是的。
    本该松口气的。
    但他没有。
    反而,随着时间推移,一股若有若无的异样感始终笼罩于他的心头。
    如同暴雨前堆积的乌云。
    有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但令路明非皱眉的是。
    他并不知道即将发生的究竟是什么。
    重创的精神与青铜面具令他几度推衍也始终无果。
    仔细算来,路明非重修武道也才半月左右的光景,哪怕花了大功夫在养神法上,他的精神强度连非人的边也没摸到。
    之前对老唐的感知,一方面是他与老唐两者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一方面还是借用了青铜面具,也即阎罗修为。
    但如今不同,镇压诺顿在前,虽说他与阎罗都付出了代价,但最主要的那份还是阎罗一力担下,否则以他这不到非人修为的小身板,哪里吃得消如此恐怖的反噬。
    无论如何,诺顿可是龙王。
    算来也是龙族世界有数的几尊强者了。
    镇压这等人物,又哪里轻松了去。
    “我听说了,你上次的讲话。”
    苏晓樯说。
    “什么?”
    路明非走神了。
    苏晓樯看了他一眼。
    “习武啊。”
    她说。
    “就是你叫大家跟你一起习武的那次讲话。”
    “哦哦,这个啊。”
    路明非想起来了。
    “习武,你指的是八极拳咏春那样的么?”
    苏晓樯问。
    “八极拳?”
    路明非心不在焉的。
    “没有啦,我说的跟这些武术套路不一样。”
    “哦。”
    “不一样。”
    苏晓樯眼中满是好奇。
    “那是什么,不知道。”
    世界凝固了。
    餐桌上的学生全都不见。
    黑西服的小魔鬼端坐在路明非的对面。
    大厅的灯光渐次黯淡。
    最终只余一盏,于餐桌中央为两人提供昏黄的夕阳般的光。
    笼罩在这样的光里,仿佛世界也要走向了终焉。
    路明非看着小魔鬼,心中忽然升起了奇妙的念头。
    他这身衣服,好像丧服啊。
    路明非便脱口而出。
    “你是要去参加谁的葬礼么?”
    小魔鬼不说话。
    他只是哀伤的看着路明非。
    静静的,无言的,沉默的。
    又如此庞大。
    这哀伤像是要把全世界都给淹没。
    路明非忽的心烦气躁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
    他嚷嚷着。
    “你这看的,好像我就要死了一样。”
    路鸣泽庄严的坐在椅子上。
    那模样让人想起教堂中布道的神父。
    等等,教堂。
    路明非脑子嗡的一声。
    像是触到了某个开关。
    心血来潮的契机来了。
    就是这教堂。
    是谁!是谁!是谁!
    路明非攥紧了拳,木筷在他手中断成两截,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低头看了眼。
    淡漠平静。
    路明非又抬起头,与小魔鬼对视。
    “是谁?”
    小魔鬼指向一旁墙壁。
    其上有一幅巨大的油画。
    路明非瞳孔一缩。
    他看到了受难圣人般的女孩。
    以及那女孩的紫色腕带。
    “是她啊。”
    路明非轻轻叹息。
    “在哪里。”
    路明非问。
    小魔鬼哀伤的看着他。
    摇摇头。
    “来不及的。”
    “哥哥。”
    “她最多只能坚持三分钟。”
    “你们几乎隔了半座城市。”
    “来不及的。”
    路明非静静的看着油画。
    他问。
    “教堂在哪里?”
    小魔鬼深深的凝望着少年的侧脸。
    真的不一样了。
    他想。
    哥哥,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武道?
    他在这个少年的身上看到了某种山岳般不可撼动的物什。
    哪怕此刻山穷水尽,万事将休。
    这少年也能一力挽天倾。
    “如果我告诉你。”
    小魔鬼说。
    “哥哥,你又会怎么做呢?”
    路明非就理所应当的说。
    “赶过去,救人。”
    他的眼神是如此坦然。
    就好像路鸣泽先前所说的三分钟半座城这些都微不足道。
    “这样啊。”
    路鸣泽一指墙壁。
    油画便成了地图。
    一端是路明非所在餐厅。
    一端是教堂。
    确实如小魔鬼所说,跨越半座城市。
    给出地图的同时,路鸣泽还贴心的标出了路线。
    从路明非所在赶往教堂,抄小路跨围墙,用上种种突破想象力的手段,估计只有世界顶尖的跑酷运动员才能有一定的几率完成。
    但不得不承认,这一条,的确是可行性最高的通行路线了。
    哪怕是对于混血种而言,也是如此。
    但是啊。
    他是路明非。
    也是阎罗。
    “换一条。”
    少年说。
    “走楼顶,还有。”
    “嗯。”
    说道一半,路明非想到什么,便轻笑了下。
    “给我一条直线好了。”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嘛。”
    小魔鬼目光奇异。
    走直线?
    中间这么多的高楼,要怎么走直线?
    疑惑只是一闪而逝。
    小魔鬼并未深究。
    要说为什么的话。
    眼前这人,是哥哥啊。
    镇压了诺顿的哥哥啊。
    这就够了。
    “如你所愿。”
    路鸣泽谦逊的说。
    原本弯来绕去如同堪比秋名山的路线不见了。
    赤红的路线自路明非所在的餐厅出发,以势如破竹的气势一往无前,管你什么二十层高的大楼还是游乐园的摩天轮大摆锤,全都得为出巡的王俯下头颅,献上忠诚。
    “完成了,哥哥。”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小魔鬼目光期待。
    “所以,接下来,哥哥你要怎么做呢?”
    “怎么做?”
    路明非好奇的反问。
    像是小魔鬼说了什么简单到令人要发笑的话。
    以着“这还用问么”的语气说道。
    “当然是,赶过去,救人啦。”
    他最后看了眼地图,将之深深烙印在了脑海。
    “我记得你刚才说,还有三分钟对吧。”
    小魔鬼点头肯定。
    “够了。”
    “说起来,我以前好像说过,你那次演示的青铜与火的言灵烛龙,很像一门火部外罡绝学,大日见我。”
    路明非像时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给小魔鬼听。
    “其实呢,我对火部啊冰部啊这些绝学,并不擅长。”
    “我所依仗的,主要是两个。”
    “一者也是根本法,龙蛇密录。”
    “而另一者,名为神兽百形。”
    他看向路鸣泽,忽的没头没脑问了句。
    “你听说过鲲鹏么?”
    小魔鬼一愣,想了想,便回。
    “庄子逍遥游里的巨兽,北冥有昆。”
    “是啊。”
    路明非轻轻的笑了。
    他念着。
    说出的每个字仿佛都有钟鼓齐鸣。
    “北冥有昆,化而为鹏。”
    少年庄严的诵出那尊神兽的名。
    仿佛有千钧万岳之重。
    只听他道。
    “鲲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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