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某天醒来,惯常的相处中,绘梨衣直接问了路明非。
    “夫君,你有什么瞒着我吧。”
    “没有啊。”
    路明非作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我怎么可能瞒着娘子。”
    绘梨衣细细的看着他,没有继续追问。
    她很清楚自家夫君的性格。
    他是那样坚定,决定的事情谁都没办法说服。
    冠军侯府的人渐渐多了。
    这是绘梨衣发现的。
    都是路明非曾经的下属。
    夫君更忙碌了。
    甚至忙碌到了,绘梨衣每天只是清醒一个时辰,也得处理事物的程度。
    这种事换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
    哪怕是绘梨衣未曾生这怪病,在陪她时,路明非总是全心全意,绝对摒除外界的干扰。
    但现在呢?
    绘梨衣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
    直到这一日。
    “娘子,还记得当日你一定要我答应的事么?”
    “好,我答应你。”
    “只不过嘛,凡事要讲究公平啊对不对。”
    “你看我都答应你了,你能不能,也答应我啊。”
    “答应夫君什么?”
    “一样的事。”
    绘梨衣好像明白了。
    她抿着唇,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夫君。”
    原来一个人只是写字,这动作也能这般的悲伤。
    “你要丢下我了吗?”
    “怎么会?”
    “不会的。”
    路明非坚定的道。
    “我不会丢下绘梨衣。”
    “永远也不会。”
    半个时辰过去。
    绘梨衣眼皮开始上下打架。
    如今她每天只能清醒半个时辰。
    时间不多了。
    “晚安了,娘子。”
    她听到路明非这样对自己道。
    “我只是睡一觉。”
    “可能这一觉睡的时间比较长。”
    “但是我一定会醒来。”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所以,放心吧。”
    “我绝对不可能丢下娘子。”
    绘梨衣好似终于明白了什么。
    她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绘梨衣想要竭尽全力的睁开眼,她不想睡去,她心中有种恐惧,恐惧于自己一旦睡去,便会永远的失去夫君。
    但很可惜,奇迹并没有眷顾绘梨衣。
    她还是如往常一般的睡了。
    这一觉绘梨衣睡的格外长。
    等她醒来,睁开眼,看到的不是以往习惯的夫君。
    而是樱井小暮。
    好似是知道绘梨衣想说什么,樱井小暮把一封信放到他手上。
    “这是侯爷留给你的。”
    过了会,绘梨衣坐起来。
    她惊讶的发现,自己重新有了力气。
    原本不听使唤的四肢,再一次任凭她的意志而行动。
    不再需要他人的搀扶。
    她重新拥有了,久违的健康。
    但绘梨衣心中并没有多少兴奋。
    有的只是藤蔓般疯长的惶恐。
    她手忙脚乱的拆开信。
    果然是路明非熟悉的笔迹。
    只是这上面的内容……
    “唷,绘梨衣。”
    “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睡着啦。”
    “等等,这个开头好像有点熟,我是不是以前在哪里看到过?”
    眼前仿佛出现那家伙挠着脑袋冥思苦想的样子。
    “算了,不管了。”
    他又没心没肺的笑起来。
    “总之,情况呢就是这样。”
    “娘子你是知道我的,最讨厌看书之类的事了。”
    “还有写字什么的,头都大了。”
    “所以有什么不懂的话,直接问樱井就好了。”
    “之后你也可以信任她,在我醒之前,樱井就是你最值得信任的人。”
    绘梨衣坚定的看向樱井小暮。
    “夫君他,在哪里!”
    樱井小暮心中惊叹,该说不愧是你的妹妹么,这倔犟的样子可真是像呢,琉璃君。
    “我带你去。”
    这是通体白如坚冰的棺。
    靠近些也能感觉到刺痛皮肤的寒意。
    樱井小暮介绍,这是冰玉棺,取西疆天山的冰玉制成,功效神奇,传说可保一点真灵不散,当地的贵人常以此制作棺材,期待死后重生。
    绘梨衣趴在棺边,伸手触摸其中的路明非,他安详的闭着眼,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威震大周的冠军侯,反倒像是一个普通至极的邻家少年郎。
    路明非双手交握放于胸前,压着一张青铜面具,他安静的睡着,没有丝毫即将醒来的痕迹,就好像他便要这般一直睡下去,睡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
    “夫君是骗子。”
    干涩的不连贯的声音。
    绘梨衣愣了。
    她又尝试性的张口。
    “夫……夫君。”
    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尽管声音很干涩,听起来也不连贯,但毫无疑问的,绘梨衣这是开口说话了。
    二十余年不曾开口,如今终于有了说话的能力,不过这也实在有趣,一般人生平第一句话都是父亲或者母亲,而绘梨衣呢,却是夫君。
    “听到了么?听到了么?”
    “我可以说话了。”
    “夫君,你听啊。”
    “我可以说话了。”
    绘梨衣俯在路明非身上,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串,她笑着,也哭着,以前绘梨衣无数次的幻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可以说话了,那会如何。
    她肯定要和夫君一天天的说,说个不停。
    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说话。
    绘梨衣就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今天,当她真的可以说话了之后。
    最希望能听到的人,却听不到。
    绘梨衣想。
    那这还有什么意义?
    路明非做了什么,绘梨衣之前就有所猜测,如今通过樱井小暮,她有了更为详细的了解。
    夫君与她一样,体内流淌有神的血,但比起自己不完整的血统,夫君是真正的神子。
    他是从百晓生处得到的法子。
    用秘法,路明非给绘梨衣换血,补全绘梨衣的血脉。
    这些日子以来绘梨衣所感觉到的不安,以及冠军侯府多出来的人,都是路明非在为此准备。
    换血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一个弄不好路明非就得死。
    而他不在了,绘梨衣怎么办呢?
    如若有个万一,路明非必须为此做好准备。
    于是他一面进行着换血的前置准备,一面为绘梨衣之后的生活制定安排。
    多年征战,路明非手下积累了一批绝对忠诚的下属,几乎堪比死士,忠诚是够忠诚了,但光是忠诚可不行,得有一个统筹大局的人。
    手下都是兵卒,当然也有将领,但路明非要托付的并非是战场冲锋之类的兵事,只是会打仗容易坏事。
    思前想后,路明非将目光投向了正在守坟的樱井小暮。
    作为风间琉璃的左膀右臂,更是极乐林事实上的主管,樱井小暮的能力不可说是不强,有她帮衬着,统筹大局,想必不会出什么意外。
    至于忠诚方面也不用担心,樱井小暮如今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守着风间琉璃的坟,那么这个天底下风间琉璃唯一的血脉至亲绘梨衣,无论如何樱井小暮都会确保她的安全。
    另外,路明非还给自己准备了冰玉棺。
    换血后有一定概率死亡,就算不死也会陷入长久的沉睡,这是百晓生在最开始就说明了的,于是路明非便准备了冰玉棺,确保自己真灵不灭,有活下来的可能。
    并非是他贪生怕死,这话说出去就没人会信,要是大周冠军侯都贪生怕死,天底下还有谁是真英雄呢?
    路明非是怕自己再也见不到绘梨衣。
    为了绘梨衣,他也要竭尽全力的活下去。
    的确,路明非不愿意看到绘梨衣死去只留下自己一人的未来。
    但若是自己死去留下绘梨衣一人,这样的未来也太过残忍,他更是不愿。
    冰玉棺只是路明非为自己苏醒准备的诸多手段之一。
    在为数不多的时间内,他用了自己所能找到的一切手段。
    毕竟他都在信里与娘子承诺了嘛。
    他这只是睡一觉,终有一天会醒来。
    男子汉大丈夫,说出的话就要算数。
    他可是绘梨衣的夫君呢。
    樱井小暮站在绘梨衣身后。
    “请不要哭坏了身体。”
    “嗯。”
    绘梨衣闷闷的道。
    “出去一下可以么,我想和夫君单独待一会。”
    “好,我就在门口,有什么事情,尽管叫我。”
    冰室的门缓缓合上。
    这里只剩下了绘梨衣和路明非。
    冰室很冷,路明非用了特殊的手段,也是为自己的苏醒做出的准备,寻常人待不了多久就得浑身颤抖,时间再久一点甚至可能冻伤,这还是在穿着厚厚貂皮大衣的前提下。
    但绘梨衣就没有。
    她只是一身寻常的红衣,很是单薄,可就是这般的打扮,留在这冰室中却是丝毫没有感觉到寒冷,仿佛是置身于三月暖阳那般。
    换血之后,绘梨衣残缺的血脉得到补完,不仅怪病带来的伤痛荡然无存,甚至还展现出种种神子神女所应该具有的特征。
    可以说话,不惧寒冷,这些还是其次,随着时间推移,绘梨衣的特征将越来越明显,原本属于路明非的天生神力和过目不忘,也必将出现在这个女孩的身上。
    绘梨衣在冰室呆了一整个晚上。
    她和路明非说了一晚上的话。
    走出冰室时,樱井小暮总觉得这位冠军侯夫人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
    绘梨衣的眉宇间多出一抹坚定。
    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
    “夫人,去哪里?”
    “书房。”
    绘梨衣在曾经属于路明非的椅子旁,加了一把,就是她的位置。
    他坐在这里,看着空荡荡的属于路明非的椅子,久久出神。
    就连阅人无数的樱井小暮,一时间也拿不准绘梨衣是在想什么。
    按说这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才对。
    冠军侯夫人能想什么,肯定就是在想冠军侯了。
    但绘梨衣的双眸中,除了思念和眷恋,还有着一些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比思念和眷恋都更为坚硬的东西。
    “樱井,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
    “也请夫人多多关照。”
    “嗯。”
    绘梨衣开门见山。
    “既然夫君把一切交给你,让你来统筹大局。”
    “那么,对我们目前情况,你肯定也有所了解。”
    绘梨衣道。
    “说说吧。”
    “夫君近日来忙着换血,这座京城肯定不会安分吧。”
    听到这话,樱井小暮的第一反应是意外。
    从来就只是处在冠军侯庇护之下的绘梨衣,什么时候会关心起这些事了?
    不过她很快也就释然了。
    樱井小暮好似是终于明白。
    之前绘梨衣在久久凝望着空荡荡的冠军侯座椅时,她都在想着什么。
    大概是在那时候就做出决定了吧。
    或许是更早之前。
    总之,眼前的这位冠军侯夫人,是真的要承担起她所应该承受的担子了。
    樱井小暮在心中笑了声。
    侯爷啊侯爷,看来您是要失算了。
    冠军侯为绘梨衣准备好了一切,料想到了方方面面,就只是忽略了一点。
    绘梨衣没有他想的那么柔弱。
    她也可以很坚强。
    “是。”
    答应一声,樱井小暮开始娓娓道来。
    绘梨衣展开书册,一边听着樱井小暮的汇报,一边写写画画。
    这是她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书写这个动作可以帮助绘梨衣更好的集中精神,辅助她思考。
    越听绘梨衣的眉头便越是皱起。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这几年夫君都在忙着给她治病的事,京城上下早有风言风语在流传,以前夫君还在,如同大日凌空,就算有什么流言,也根本影响不到冠军侯。
    但最近冠军侯的举动太过异常,天底下又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心人留意之下,不难发现冠军侯这些举动背后的深意。
    已经有人猜出来,不只是冠军侯夫人,连冠军侯自己都是生了怪病。
    当今陛下的态度也越来越是暧昧,最开始还会抓一些私底下议论冠军侯的人,后来也就听之任之,能走上高位的哪个不是人精,他们怎么会不明白,不表态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当今陛下这是默许了。
    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不由得浮想联翩。
    随着樱井小暮的叙述,如今冠军侯府面临的危机,逐渐在绘梨衣眼前铺展开。
    看似无虞的冠军侯府,正面对着一个天大的危机。
    一个搞不好就会万劫不复。
    樱井小暮自然也看得出来。
    这里不是扶桑,大周本身的体量就无比庞大,想简简单单的以力破局,他可不是冠军侯,也不是龙王风间琉璃,做不到这种事情。
    但樱井小暮做不到,不代表其他人做不到。
    绘梨衣心中渐渐有了个想法。
    “樱井,介绍一下,我们目前手头可以动用的人手,都有哪些。”
    “是。”
    随着樱井小暮的述说,绘梨衣心中的想法越来越是清晰,直至最后成型。
    “你看,我们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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