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了最蒸腾的几日,树木明显重新葱郁起来,离狐城外,数十骑飞驰而来,径直抵达城南,在与军哨稍作交流后,连城都没有入,便直接调转马头,绕城而走,去往城北。
    来到城北,一行骑士远远便望见到城北面顺着官道铺陈的一大片连绵起来的军营军寨,而军营区域跟离狐城之间官道一侧,立着一个简易露天大棚子,棚子外有个广场,广场临官道,四下早早聚拢了许多人,只是中间又被数队散列轻甲持械武士给分隔开了而已。
    轻甲武士外侧,也就是官道上和广场对面的人形象比较复杂,有百姓有商贩有帮闲有士卒有读书人有财主,然后当然也有许多明显是江湖豪客一般的存在,甚至还有一些游方道士……衣着更是五花八门,光是江湖豪客们就能弄出几十种花来。
    至于棚子前面广场上这些人,衣着花样倒是不多,甚至有些统一。
    他们多身着带有束腰、束袖的布衣或锦衣劲装,少部分身上还有皮甲、铁甲,大热天的不知道是忘了脱还是刻意为之。头上则大多是各种头巾、幞头,但有相当一部分人戴着武士小冠,还有零星几个人戴东境本地少见着的文士梁冠。
    不过,几乎所有人都穿着崭新的、统一的六合靴……这是一种用七块皮子拼合起来的常见皮靴,因为有六条缝得名,透气、结实耐用,也不贵,还方便绑上匕首、塞入信件,一般而言只要不下水,冬日之外都是顶好的靴子。
    公门中人,或者入伍之人,只要没遇到特别遭殃的上司,一般都能在第一个月领上这么一双靴子。
    这几十号骑士来到官道上,只是一转身,便立即了然,然后往棚子前广场这里过来,临到跟前,目光居高临下扫过前面许多人,最后不由自主的落在这些六合靴上,为首一名锦衣大汉直接在马上回头大声来笑:“等回去,咱们南线也该发靴子了。”
    身后几人正在下马,其中一人瓮声瓮气来答:“未必能有,咱们南线无根无基,不过是后娘养的。”
    不过,这话出口,周围几人却无一人吭声附和。
    反倒是前面的那大汉当场呵斥:“孟啖鬼,你以后少说这些废话,三哥对咱们南线够义气了!”
    说着也终于下了马。
    而此时,早有一人带着数十皮甲装束的武士急促来迎,远远便做招呼:“是南线几位大头领、头领到了吗?就等几位了……兄弟们在这里稍歇也行,去营中、城里歇着都行……几位随我进来。”
    官道上和广场上一时轰然,纷纷来看。
    那为首汉子见状,愈发挺胸凸肚,一边往里走一边还不忘与来人开玩笑:“老张,你现在也出息了,我在南边都听说了,现在外面都叫你八臂天王,咱们俩倒是一窝的了……”
    来迎接的人,也就是如今发达起来的中翼头领张金树了,闻言一时来笑:“王头领不要笑话了,什么八臂天王?不过是他们编排出来讽刺我的……跟你的通臂大圣根本不是一回事。”
    “怎么说?”通臂大圣,自然就是王振,闻言更加诧异。
    “能怎么说?无外乎是雄天王地位卓着,而我又是在咱们西边做习惯了的,所以帮中庶务吩咐下来,只能是我来处置。事事掺和进来,管的多了,便叫八臂;而天王更是嘲讽我仗着龙头……仗着两位龙头和魏首席、雄天王等几位帮中真正领袖的势力,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跟四御观中四位至尊旁边的几位一样,跟雄天王的天王根本不是一回事。”话虽如此,张金树边走便说起来,却明显有些自得和傲气。
    实际上,且不说这外号里的酸与不酸,只是跟之前没有外号时比,谁又能说张金树如今没有冒出头呢?
    想去年的时候,他还只是河北某郡中小吏,因为三征的缘故,被迫去抓壮丁和军士来送到到军前,结果两百号人路上跑了一半,晓得落不了好,干脆带着剩下的人落草……这种小绺子,在彼时河北、东境简直多如牛毛,哪个好汉要是没有过这个经历,反而匪夷所思。
    只是因为他以往跟雄伯南曾有些交情,听说这边几位大人物在举义搞事情,又在河北吃不饱饭,便干脆来投。
    如今不过一载,只因为走运跟对了人,又是个通习庶务人情的,再加上亲身熬过了离狐一战,微有薄功,结果兵也有了、权也有了、名号也有了,而且随着黜龙帮即将大展拳脚,很可能还要水涨船高,凭什么不自得呢?
    王振见状,大约看出来对方心态,却也不以为意,因为他毕竟是张行真正的老兄弟,于是便只是让身后骑士们去歇息玩乐,自己则与孟啖鬼,还有一直没吭声的王焯、全程板着脸的马平儿、王雄诞转到棚下……但不是中间大棚子的下面,而是大棚一侧的一排小棚子下。
    来到此处,放眼放去,几乎全都是头领、舵主级别的人物,或是一起聚过义,或是一起打过仗,便是没有,也多见过面,都在那里坐着闲聊,见到王振来到,纷纷起身招呼。
    莫说王振,便是王焯与马平儿、王雄诞也都有人主动前来问候。
    当然了,也有不少人对这一行人保持了明显比较冷澹甚至阴冷的态度。包括此间棚下的落座位置,其实也有些泾渭分明,只不过起身对来者表示欢迎的人数最多罢了。
    就这样,王振抵达小棚后稍坐了一会,不过片刻,便闻得身后一阵骚动,回头看时,正见到张行、魏玄定、李枢为首,与徐大郎等八九个人军营中直接转入中间大棚之内,然后径直在棚下团团摆好的交椅上大约围坐。
    随即,又有数十名武士涌入,只将大棚与其他区域再度隔开。
    到此时,周围嘈杂声陡然停了下来。
    须臾片刻,明显看到棚内有人招呼,张金树仓促入内,然后又往小棚这里过来……引得许多人紧张起来。
    “王大头领。”张金树急忙转来,面色严肃,远远便喊。“龙头请你入棚下先行议事。”
    王振心里一突,便要起身,但幸亏没有起太快,因为就在这时候,他身后一直安静的王焯反而不声不响的站了起来,只是微微一点头,复又朝周围一拱手,便朝棚下去了。
    且说,王振之前一直在芒砀山,此番也先忙着在楚丘安置部属,对什么头领、大头领的概念还停留在初次聚义那会,再加上长时间实际上独立领导一军,所以并不是太在意。便是之前王焯越众成为大头领,而他这位建帮元勋因为一些事情没有提升,也没有太多想法。
    甚至,王焯在面对他时,都素来保持尊重。
    但如今,人家进去了,自己被卡在外面,终于还是有些面红耳赤起来。
    “如今知道大头领的贵重了?”
    好死不死,一旁周行范看到这一幕,还忍不住促狭来嘲。“怪谁啊?”
    王振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一眼,但终究是一声不吭。周围几人,更是只做没听见没看见。只能说,幸亏是知根知底的老相识周行范,换个人,按照王振的脾气,说不得早就动手了。
    闲话少讲,另一边,王焯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此时入得棚下,只是从容拱手,然后便坦然落座,倒是显得波澜不惊,引得很多其实只有一面之缘的大棚下落座之人各自惊异。
    “好了,开始吧,都别耽误时间。”
    脚上同样穿着一双崭新六合靴的张行率先开口,却是背靠交椅看向了魏玄定。
    魏首席点点头,立即扬声来言:“帮中大头领现有十人,外加我等三人团,合计十三人,如今到场十人,左右龙头与我也俱在,正合帮规……正该聚义来决议大小事端,扫清东征阻碍。”
    周围人一声不吭。
    只有立在大棚子和小棚子之间的张金树闻言,匆匆转身,带着属下去外面各处张贴了一个早有准备名单出来,正是今日列席决议的诸位帮中领袖名单——首席魏玄定、左龙头李枢、右龙头张行三人名下,依次写着雄伯南、单通海、王叔勇、祖臣彦、徐世英、翟谦、王焯七人姓名,此外,还有杜破阵、辅伯石、程知理三人姓名被隔开,列在了名单末尾。
    换言之,除了程知理太远没来,再加上杜破阵和辅伯石这两个凑数的,便是王叔勇都及时回来了,只留牛达守着郓城,不好轻易召回。
    名单这边贴着,棚子下,一身布衣蹬着六合靴顶着幞头的魏首席早已经拿起一张纸念了下去:
    “第一件大事,乃是张龙头跟徐大头领联名提出来的,主要是来自于离狐一战的教训与经验,具体来说就是军中所有修行者必须要统一安排,由帮会公中统一管理人事、待遇,算是我们三人统一直辖,战时有权力汇集、下放,以应对激烈战事;平日升迁、任用,也必须要有公中认可……大家举下手吧。”
    说完,魏玄定第一个举了手,随即李、张、雄三人也都依次举手。
    只是到了单通海时,此人微微一笑,稍作了几句言语:“说良心话,我不舍得,但我也知道,如今非只是这个棚子下面的人,帮中上下都赞同这事……我若是反对,不免要被全帮厌弃……这样好了,我这一手收了,不做赞同,也不做反对。”
    就是口服心不服呗。
    周围闻言,自然晓得他意思,雄伯南还想劝劝,结果魏玄定只是点点头,便看向了按照排序的下一位大头领王叔勇,其余人也都无多余表情,便也做罢。
    刚刚回来才一日的王叔勇犹豫了一下,还是举了手,随即徐世英面无表情,毫不犹豫便举起了手,剩下几位大头领见状,再无多余想法,纷纷举手。
    到此为止,这个理论上对大头领们势力影响最大的一个事情,便在大头领们影响力最大的一个权威机构中得到了通过。
    而且分外迅速,全程不过片刻。
    这是当然的。
    实际上,对于在场的这些黜龙帮领导层而言,这件事情的结果早在两日前便已经定下了。
    按照那日晚间徐大郎私下对单大郎的表述就是,他们犯了个天大的错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当面去找张行的。因为张大龙头应该是早就等着他们上钩,所以才一直在公开场合等着,这样就可以在第一时间将问题诉之于众……而这件事情的要害在于,失去根本好处的只有大头领和头领们,中层和基层们是不在意的,甚至因为能摆脱对头领的人身依附,直接提高自己地位而振奋,更不要说还有二次东征的诱惑在前。
    于是乎,他们上来便丧失了中下层的支持,也因此丧失了对本来就强势的张行的对抗能力。
    何况,一直到最后,张行都在强调帮内“公中”,完全维持住了最高三人团在这件事情上的立场一致性,使得李枢和魏玄定,以及素来讲公道讲义气的雄伯南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这个新的机制。
    “此事通过了。”
    魏玄定当然也晓得此事跟脚,所以眼皮都没动一下,便继续对着纸张来念,也不晓得纸上到底有没有这么多字。“第二件事,乃是徐大头领提议,无论是现在的地盘,还是之后的地盘都要设立舵主、分舵主,以维持民事,而且大头领只有战事临时设立分舵的权力,龙头有权更改分舵人事任命,而老夫等三人团则有权更改龙头的分舵任命……换言之,设立分舵这个事情,也要收于帮内公中,我们三人团大于单个龙头,单个龙头大于大头领,寻常头领只能军管,没有资格设立分舵,任命人事。”
    话刚刚说完,徐世英抢在魏玄定之前第一个举起了手,魏道士再度一愣,然后也从容举手……这要是不举就怪了。
    实际上,这根本就是跟上一件一样,早早在帮内达成共识的事情。
    而果然,这一回依然只是到单通海时卡了下壳而已,这位再度弃权。
    不过,也就在此时,张金树刚刚将第一件事情的结果张贴出去,然后引起了外面广场上一阵欢腾。很显然,经过前两日发酵,下面的人虽然不晓得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但却早已经明悟,这件事情正是能否出兵东向,大举扩充黜龙军势力的关键。
    如今此事落定,那自然是人心所向。
    棚下众人被欢呼声打断,齐齐去看,各怀心思,显然也对下面的人心如此一致有些诧异,单通海更是难得色变,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两度弃手,只是为一口无谓之气,却平白在帮中丢失人心了。
    至于他下面的王叔勇、祖臣彦、翟谦、王焯等大头领,反应过来以后,倒是举的更快了。
    “此事也通过了。”魏玄定回过神来,继续看着手里纸张来言,却不免语气缓慢认真了不少,很显然,下面的事情是之前没有完全议定的,或者没有公开讨论的。“第三件事情……乃是尚怀志大头领战死,此战又有许多头领立下战功,需要增补大头领一事……之前王焯大头领不提,如今张龙头再提议,牛达头领和柴孝和头领各自进位大头领,大家都是什么意思?”
    “我反对。”单通海怔了一下,却是立即公开表态,显得当仁不让。“柴头领这一战做后勤功劳确实大,他进位没话说,可牛达殊无战功,离狐一战中,更是临阵溃逃,非但不处置,如何能进位大头领?”
    很显然,在他看来,最起码在牛达的问题上,自己就算是硬抗不过所有人,也不至于没有一搏之力。
    果然,此言一出,几位统兵的头领都若有所思,尤其是王叔勇和翟谦……谁愿意其他军头身份地位跟自家一致呢?
    可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支持者出现了。
    “单大头领言过了。”徐世英板着脸,率先皱眉。“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牛达一时溃散,是因为我军令不当,后续能收拢部队,折回反扑,反倒正有利于大局……再说了,牛头领镇守濮阳、澶渊,经年未失,也算一份功劳……那以他的资历,如何当不得大头领?”
    单通海登时气喘连连,却只盯着徐世英不吭声。
    事情变得微妙了起来,其他人也都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说白了,黜龙帮一开始是李枢、张行和三位大头领各行其是,非要说前期的分野,无外乎是左右翼对立,但是,随着后来第一次东征开始,东线西线的分设又形成了新的对立和利益关系。
    这其中,对于徐世英来说,牛达战场上的那点不光彩其实正跟他徐大头领的指挥有关系,而镇守西线的功勋则是他们共享的资本。
    或者说,单通海之所以气喘连连,是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徐世英话里藏了一句杀伤力极强的话没有喊出来——那就是,论战功,第一次东征大败的事情都没算呢!
    所以,以牛达的资历和实力,该补大头领的时候,凭什么不能占一个位置?
    就这样,之前历山大战中隐隐奠定了大头领中特殊地位的徐世英忽然成为了牛达最大的支持者,极大动摇了局势,也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产生了一种混乱的感觉……这不怪他们,这些地方豪强虽然受过出色的军事教育,有着丰富的江湖经验,但政治经验还是很少,他们对政治的理解依然停留在简单的人身依附,支持我的就是一伙的,反对我的就是另一伙的。
    殊不知,局面开张到一定范围,政治到了一定层面,几乎每一个有资格坐在这里的人都要面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复杂政治局面。
    上一个议题我们是敌人,这一个议题我们朋友,你以为这件事情对方会因为这个因素而如何,却不料人家早已经因为另一个因素而选择了另一条路。
    这是所有人都要学着接受的。
    它没有好坏,无关道德,更像是一种客观规律。
    事实上,在座的人中,至少有张行、李枢、王焯三人早已经对此了若指掌,魏玄定也懂了一半,徐世英也摸到了门槛。
    这时候,外面第二件事情的结果也被贴了布告,欢呼、振奋声再度迭起。
    这件事情给很多人造成了压力。
    “我赞同。”王叔勇忽然举手,引来众人诧异。“我觉得牛达和柴孝和两位头领都该进位。”
    要知道,这位是素来不服徐世英的,真要是说这里有一个徐世英的大对头,那便是他了,结果他跟在了徐世英身后迅速表态了。很快,其余人便也都醒悟过来……恐怕正因为格外在意徐世英,王五郎才会如此选择,因为在历山之战表现出色的他迫切希望在二次东征中建立功勋,洗清一次东征的耻辱,而牛达和他目前明显是天然的先锋,是队友。
    何况里面还有张行的派系因素。
    王叔勇既然决断,王焯、魏玄定、翟谦或早有计较,或立即醒悟,或有些惊慌失措,便也纷纷举手,到此局势抵定,李枢、祖臣彦也毫不犹豫举手。
    事情再度变成了单通海一个人对抗所有人……最起码从结果上来看是如此。
    此时,单通海明显带着气了。
    “第四件事情……倚天剑白有思白女侠,大家都知道的,历山一战,帮了咱们天大的忙,如今正式跟我提了入帮的事情,却不知道该给什么安排?”魏玄定似乎终于说了一个不需要直接投票的事情了。
    所有人看向了张行,但后者反而面无表情,好像事情跟他无关一样……引得周围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场面一时间僵了下来。
    “这事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出乎意料,打破沉默的居然是一直没有存在感的祖臣彦。“以白三娘的家世、修为,既然要入帮,便没有拦着的余地,而入了帮,自然也是一位大头领,便是做个龙头也无妨的,中翼不是缺龙头嘛……否则,岂不是让在下和王公公难安?”
    这话说的不伦不类,但大概意思大家却是懂的,抛开他言语中对王焯的天然轻视,只拿他自己当例子,也的确不好驳斥。
    一则,家世嘛,人家名门之后支持更大的名门之后,不是理所当然吗?
    二则,论功劳,他跟王焯的确跟白有思有的一拼,都只是一次功勋而已,凭什么不让人家白有思进来?
    不过,道理虽然清楚,却还是有人开了口,并且明确表达了反面意见。
    “我不是看不上白女侠的修为和家世,但依我说,问题就在她修为过高了,家世也过高了。”雄伯南板着脸,言辞中根本没有做任何忌讳。“帮中上下,论修为,她一人可以杀穿我们;论家世和名望,白氏女,还是白氏中这一代最厉害一位嫡女,一旦造反,只怕许多有心人就会聚拢过去,更不要说,她还跟张龙头是一对,只怕帮中上下投过去根本没有半点心结……到时候,这东境就算是被我们黜龙帮吞了,是不是也要改姓白?到时候,咱们兄弟算什么?”
    众人再度去看张行,但后者只是纹丝不动,似乎对这种忧虑早有预料,又似乎是毫不在意一般。
    “但恕我直言……哪里有口口声声做大事的,却因为来投的人本事大、名望大,反而往外面推的?”犹豫了一下后,魏玄定勉力开口,稍作驳斥。“而且人家功劳也不是假的。”
    雄伯南点点头,再度叹了口气:“这就是问题所在,忧虑是真的,魏首席说的这个事情也是真的……咱们不能拒人于外!”
    “那雄天王到底是什么意思?”魏玄定诧异来问。
    “很简单。”雄伯南嘴上答着魏玄定的话,眼睛却只看着张行来艰难做答。“这几日我其实已经想过此事了,那就是白女侠要入帮自然是不能拦的,但张龙头应该保证,黜龙帮的基业只能是黜龙帮的基业,不能与京兆白氏混为一谈……真有将来的事情……”
    张行眼神变得饶有兴致起来。
    但在他之前,单通海却忍不住冷笑:“真有将来的事情,雄天王拦得住?”
    雄伯南闻得此言,登时起身,回身来对:“大丈夫一言既得!又何必在意其他?将来的事情若有变故,我自然拼命去拦,也要维护帮中基业!”
    单通海此时早已经带了情绪,丝毫没有之前的豁达,闻言再度冷笑:“也罢!不管如何,我是不信的,我反对白女侠入帮!尔等自便!”
    话到这里,其人犹然觉得不足,复又追加了一句:“反正事情都要通过的,何必让我们在这里一次次装模作样?”
    众人复又来瞥张行。
    张行面色平澹,终于开口:“只要我保证吗?”
    “不错。”雄伯南脱口而对。“我对白女侠没有意见,若是她有本事自建功勋,越过张龙头去,我也无话可说……我怕的,只是拱手相让四个字罢了!况且,白女侠为人什么的,我终究不懂,可是张龙头素来眼中有大局面,心里有大志向,手里有大本事,这一年,我是极为佩服的。所以,只要张龙头点头,我便无话可说。”
    “那好。”张行闻言,也站起身来,却是负手四下环顾。“我张行便明告诸位,这黜龙帮自立帮时算起,已经一年了,这一路走来,艰辛困苦不少,踉跄丑态也不缺,但无论好坏,终究是我张行和诸位兄弟一起做得基业,再难再丑再可笑,又岂会拱手让给他人?京兆白氏,我是不认得!便是白横秋存了什么天地棋局在心,也要先败了我再来分说!”
    周围人一时心下凛然。
    雄伯南更是立即点头:“如此,我以为白女侠可以入帮,而且提议她做大头领,来中翼,居于我前!”
    “可以。”魏玄定环顾四面。“白女侠做大头领,居于中翼第一位,雄天王提议且赞同,单大头领反对,我也赞同,其余人如何?”
    下一位自然是李枢,这位李大龙头冷眼旁观,此时心中一时踌躇,他倒不是觉得自己能拦得住白有思入帮做个大头领,而是他刚刚便已经发现,单通海此时处境已经非常尴尬了。
    要知道,今日的会议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仅仅是所有问题都朝着单大郎反对的方向滑过去那么简单了,而是说是这些表决本身也给这位大头领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不安……因为之前三次表决,他都是唯一一个违逆了整个领导集体的人,成为了唯一少数派。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是想主动表明态度以示抗议,但随着会议进行,张行大举压上的气势根本无法动摇,与此同时,外面的黜龙帮基层骨干们的态度表现的格外直白和明显,那毫无疑问,事到如今,单通海已经完全措手不及了。
    毕竟,外面每一次欢呼,都代表着他被整体排斥。
    这位帮中数一数二的实力派大头领已经切身感觉到了前几日徐世英所遭遇的巨大压力,而且变得焦躁不堪起来……这第四次反对,更像是在置气了。
    所以,李枢在犹豫,要不要雪中送炭,跟单通海站在一起,就此做一次超值的示好。
    一念至此,似乎打定了主意的李大龙头便欲张口来言,但话到嘴边,出乎意料,他心中微动,反而临时改了主意,乃是含笑道:
    “我也赞同,白家侄女,如何当不得一个大头领?”
    此言落地,张行和祖臣彦齐齐来看,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但张行依然不在意,而是顺理成章的坐了回去,开口表态:“我自然也赞同。”
    随即,越过雄伯南,王叔勇、徐世英等人依次赞同,反倒是之前一直支持白有思的祖臣彦稍作犹豫后,方才小心举手点头。
    单通海第四次成为了唯一反对派,这让他面色发白了起来,堂堂凝丹高手,呼吸声却居然明显急促。
    “请柴大头领、白大头领过来吧。”这下子,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单大郎的状况,却只好羊做不知,魏玄定更是急匆匆推进了议程。“刚才是要人人举手的四件大事……接下来一件事,乃是要重整左右中翼人事。”
    须臾片刻,随着张金树又一次贴出告示,白有思和柴孝和也一起抵达棚下,就势落座。
    而张行也终于主动了一会:“我画了个表格,大家看看行不行?”
    表格很简单:
    提升阎庆、王雄诞、尚怀恩、周为式、关许、贾闰士六人为头领;
    重新分派人事如下:
    首席——魏玄定一人。
    中翼——大头领白有思、雄伯南、祖臣彦三人;头领张金树、柳周臣、阎庆、贾闰士四人;合计七人。
    左翼——大龙头张行一人;大头领王叔勇、程知理、杜破阵、牛达、王焯五人;头领王振、周行范、贾越、张善相、丁盛映、程名起、房彦释、马胜、马平儿、王雄诞、关许、尚怀恩、范定兴、郑德涛十四人;合计二十人。
    右翼——大龙头李枢一人;大头领徐世英、单通海、翟谦、辅伯石、柴孝和五人;头领房彦朗、郭敬恪、鲁明月、鲁红月、周为式、夏侯宁远、梁嘉定、郑挺、杨得方、邴元正、杜才干、黄俊汉、翟宽、窦文柏十四人;合计二十人。
    总计,首席一人,左右龙头各一人,大头领十三人,头领三十二人,累计四十八人。
    名单被传过来,大多数人只是瞥了一眼,少数人瞥了两三眼……他们很快就意识到有意思的地方了。
    对于新补入的头领来说,基本上还算是赏罚公正。
    对于三翼分列而言,基本上也有在维持平衡的情况下尽量正本清源的意思,让该是谁的人往谁麾下走。
    但是,让翟谦等人感到诧异的一点是,他们一度以为张行是手误写错了左右。
    当然了,很快,张行便主动开口了:“诸位,历山一战,张某自问薄有微功,自请携红底‘黜’字旗进位左翼,暂居李公之前,也好方便领军东进,行二次东征之事……不知道,可行吗?”
    李枢一声不吭,单通海却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躲得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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