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支德扔下自己可以随时起阵的草关,主动夜袭,从他的角度而言无疑是有充足理由的……白有思只觉得这么杀下去,十天半月都杀不破这个军阵,自家自然就陷入绝境,简直是必死之局。
    可那是真把自己比作百万大军了。
    从钱支德的角度来说,这是被大魏征伐到国都门口,然后于国家而言是生死之局,于自己而言是生死置之度外的局面吗?
    当然不是。
    白有思虽强,可他钱支德也有羽翼支撑,并不怕对方轻易坏了自己性命。
    他现在所不能忍受的,乃是白有思窥破他虚实,然后仗着个人修为就像今日这般这么肆无忌惮的杀下去,把他的部属精锐,把大东胜国的修行苗子跟军官种子给这么轻易的拔除。
    而反过来说,一旦突袭得手,便是杀不了白有思,只夜间突破小营然后卷到对方大营……这种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的队伍,便会一哄而散。
    届时,这白娘子西归之事变没了根底,也就没了针对草关的道理,这些青壮也能继续留在大东胜国。
    当然,因为一些缘故,钱支德对夜袭也确实是犹豫了一下的,但并没有犹豫太久。
    他钱支德守此关数十载,从最开始一个无名低阶凡品的寻常守将,一路到现在的名震天下,连国主都要敬重三分,靠的就是心性坚定与敢作敢为,如何要被什么大都督和一个小娘子所束缚?!
    但还是那句话,他既出来,白有思也有了一搏而胜的机会。
    杀了此僚,破了草关,便可扬长而去!
    天下,哪有什么至全道理?
    “钱老将军!”白有思化作威凰,当面一扑,旋即飞上天来,借着弯弯双月的月光当空叫阵。“听说你在草关数十载,威名传于天下,以至于号称草神,自诩此关如东夷野草,战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乃至于割首断肢亦可复生,我如今却不信,白日所斩首级可曾复生?!”
    钱支德既惊且怒……惊的是,对方这般迅速扑出,战意盎然,显然没有被突袭吓到;怒的是,对方居然这般挑衅,还是拿他最在意的子弟兵死伤死伤做筏,如何能忍?
    可钱支德还是忍住了。
    就好像白日那般忍住了……原因很简单,强迫自己冷静以后,钱支德反而醒悟,对方这般反应疾速只是因为对方是顶尖好手,是一位天纵奇才的宗师,却不能说自家突袭被看破,更不能说整个小营都严阵以待!
    恰恰相反,这白娘子此番挑衅反而更像是是故作从容,虚张声势。
    若被她吓住,反而中计,让小营中军势整肃,或者等来后方大营援兵。
    当务之急,是整军攻寨!
    一念至此,钱支德立即转过头来,对自家副将重申军令:“不要管她,你们三人为锋矢,我当其中,一起压过去,压到后方大寨,便是全胜!”
    言迄,其人头顶真气凝结,别人看不清楚,白有思居高临下看的真切,却正是一座翠绿色城门楼的模样。而率先突出的三名副将不晓得是凝丹还是成丹,连接这座城楼后隐隐化为三个突出的支垣,将核心突击部队全部笼罩其中。
    真真是以人为城,以人为垣。
    偏偏还不是扼城而守,乃是如城如垣,铺陈而下。
    效果也极为明显,堪称所当者破,临时搭建的营寨根本就是被连根拔起。
    白有思见状,狞笑一声,忽然翻身扑下,却不再取钱支德,而是直接朝向三支分垣靠左的那个光点,乃是长剑先行,全身笔直跟上,辉光真气连结,宛若一体,看起来好像一柄巨剑,直刺如星落。
    倒是原本的威凤被收入体内。
    对于凝丹以上高手来说,黑夜与白昼何异……那名副将见到白有思扑杀过来,早早抬手抵挡,长枪舞动,借助军阵之力,仿佛凭空起了一棵丈余的绿树立在自己上方。
    却不料,那金剑刺下,如火侵草,如光化雪,绿树当场散开,副将也被那白娘子欺身到跟前,惊骇一时。
    唯独白有思此时到底不能突破修为桎梏,剑锋破了绿树已经力尽,但见到对方惊骇,晓得还是出了机会,却是刚一落地,便准备再度发力挥剑,试图趁机了结此人。
    只不过,钱支德就在身后,如何能允许她轻易破了自己内丹外显之阵,斩自己心腹之将?
    其人一声怒喝,挥舞长刀,人刀俱前,先卷起一阵大风,风中夹杂了一些物与水汽,寻常军士都不能承受,便是相隔甚远,也让许多人瞬间惊动,往此处望来。
    白有思原本是此时侧身相对风向,也在此刻忽然转身回头,似乎是被这风惊动了一般。
    风过之后,真气便至,逼上前来的钱支德正好在淡淡月光下看到对方面孔,却是一时心惊肉跳……无他,之前还狞笑的白有思面此时无表情,原本还化做威凤的厚重辉光真气此时也荡然无存,甚至连体表的护体真气都不再见,只有双目精光四溢,然后完全凝实的金色辉光真气止不住的从眼角逸散出来。
    真真是望之宛若木偶却有神,似乎神仙又存真。
    这个样子,便是不晓得根底,可稍有常识之人也能看出怪异,钱支德也心中一慌,自然暗叫不好。
    果然,白有思根本不是回头来对这风、这真气与这钱支德的,其人拂过已经擦面的长生真气,继续翻转身体,翻转的角度也不是平地转圈,而是斜侧向上,随着其人在空中翻转,手中长剑也随着主人的躯干、肢体、衣袖,在半空中斜侧着画出了一个圆。
    具体来说,是在空中与那名凝丹副将体内画出一个圆。
    圆形完成的那一刻,那名副将整个人被从肩膀到腰间斜劈成两节,整个身体仿佛是被轻易划开的丝绸一般,轻松裂开,只有血浆在两者之间稍有粘连,宛若线丝崩断。
    而紧接着,不待倒地,尸体的两段复又如破布一般被后方卷来的长生真气吹起,落入半空中。
    同样被真气扑到的还有白有思,她整个人也被真气卷起,明显失控,却是在半空中才勉强施展真气定身,然后回头去看钱支德,还是之前那副骇人模样,身上和嘴角则多了明显血迹。
    身上的是溅污,嘴角是被真气扑打导致的内伤吐血所致。
    然而,明明算是出乎意料的得手,钱支德却反而如丧肝胆……他不是为一个副将可惜,或者说不是完全为了自家副将身死而如此,他守关这么多年,遭遇了那么多名将豪杰,手下的军官士卒更是死了不知道几茬,他当然会惋惜,却绝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动摇甚至失态。
    钱支德现在的动摇失态,本质上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白有思此时展示的决心和状态,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不知道对方能做什么,又会做什么。
    局势很可能在极短时间内完全失控,转变成他难以想象的情形。
    事情也果真如此。
    白有思只在空中看了钱支德一眼,便再度俯冲,杀向了军阵右侧。
    钱支德心惊胆颤,匆匆追上,还是落后一步,奋力一击,也不能阻止对方再下杀手……如此再来两回,白有思便将三枚箭头人物杀掉,整个军阵也瞬间萎缩到了钱支德身侧。
    钱支德此时已经完全后悔出关夜袭了。
    而白有思依然不停,却是继续围绕着钱支德做定点拔出,杀了三个凝丹,复又去杀奇经,这次更是一剑一个,钱支德此时想再趁机去伤她也都难……连杀了十几个,钱支德正在失魂落魄之时,忽然间,小营两侧偏后,陡然火起,继而喊杀声也起,眼瞅着两股兵马自左右两方田野中奔袭包抄而来,更有明显的光点滑过,其中不乏高手。
    钱支德终于如坠冰窟——最后的指望也没了。
    此时可退吗?
    当战吗?
    要拼命吗?
    还是努力逃回关吗?
    这位老将军并没有犹豫,事到如今,不可退,只能战,而且只有拼命一战,才能一丝可能搏得生机,尽量挽救一些下属。
    心中所念,不过瞬息,却似乎还是慢了半拍,这边刚要寻敌,却先察觉到一股劲风自侧面袭来,赶紧躲闪,只在侧过脸颊时窥见一道寒光堪堪贴着自己飞过,回过神来,便意识到面颊被刺破出血,再去看来寒光去处,愈发心惊——原来,那白娘子杀到现在,已经全身浴血,此时立在自己前方,依旧面无表情,唯独杀意不可抑制。
    钱支德目光从对方面无表情的脸上转向对方全是血水的身上,最后落到那似乎没有半点真气附着的长剑上,忍不住摸了一把自己刚刚被刺破的脸颊,舔了一口自己的血水,然后神色复杂,缓缓摇头:
    “白娘子,老夫这张老脸来做磨剑石,可还有些功效?”
    白有思依旧面无表情,却终于缓缓开口:“承蒙钱老将军盛意,然老将军不死,何谈磨砺?”
    说完,也不鼓动真气,也不跃起,只是挺剑迎面快步而来。
    而钱支德呼出一口气来,抬起国主御赐的刀,横平于侧肋旁,随着这个动作,身前原本破碎的真气城楼也瞬间补全,而且凝实了不少。
    这时,白有思也逼到看似庞大真气城楼之前,长剑飞起,宛若削木劈竹,便将对方内丹外显之物给层层剥开。
    钱支德微微眯眼,忽然跃起抽刀,奋尽平生力气与真气储存,朝着对方肩颈处劈杀过去。
    横刀挥过,真气并不宏大,却层层迭迭,宛若龙鳞,且隐隐有龙吟。
    白有思头也不抬,只是猛地加速,箭步蹿过两尺,让过刀尖,然后抬剑架住刀身,身体一旋,剑尖一拐,一压,一荡,便将刀身荡开,然后便顺势回手一刺。
    就刺入对方胸腔之内。
    这一幕,就好像没有修为的人靠力量和技巧作战一般,但实际上,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钱支德内丹外显的真气城楼内。
    甚至钱支德的刀锋还有异象。
    可就是被白有思给一步步毫无花哨的给破了。
    钱支德看着胸口的长剑,强压住伤口,看了看自己周边正在坍塌的真气城楼忍不住来问身前之人:“你刚刚在我城门楼内舞剑时是什么感觉?”
    “如在水中。”白有思平静做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做不到。”钱支德点点头,胸口积攒的真气似乎要散掉,一只手还想去摸伤口处的剑身。
    也就是左手摸到剑身之时,其人忽然怒目圆睁,全身真气大作,尚在握刀右手则再度发力,往对方肋下去刺。
    白有思持剑欲退,却不料被钱支德抓住剑身,居然稍滞,以至于被对方横刀刺入左臂内侧,直达骨骼。
    白三娘见状大怒,不退反进,受伤左手抬起,反过来夹住对方右臂,右手长剑复又刺回对方胸膛,然后便奋力一搅。
    钱支德再不能忍受,跌跌撞撞后坐于地,手掌虽然捂住伤口,却还是不能阻止体内长生真气疯狂涌出,而那真气是如此浓郁,以至于身体周遭野草居然在夜间疯长。
    钱支德面色惨白,看到这一幕,倒似乎释然:“不想老夫虽死,残气也能沃东胜国之草,如此何惜?”
    说完,便干脆放开手掌,任由真气漏出。
    白有思则根本不管这些,只复上前去,一剑毙命,一剑割首。
    转过身来,则变回了原来那张生动面孔,护体真气也回来了,长剑也被辉光重新包裹,再飞起来时,更是重新展现出了那只威凤,一时纵横于大局已定的战场。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只威凤似乎变大了一圈。
    就这样,等到了天亮的时候,草关也随之告破。
    与此同时,西进队伍闻得白三娘斩杀宗师,黜龙帮一方的自然振奋,而随行的逃人与俘虏则整肃一时。
    因为所有人都在这一夜后不再怀疑,这位白娘子能将他们带回中原。最起码从武力角度而言,只要那位大都督不反悔,谁能当这只威凤?!
    “他们是这般说的?”草关西面出口处,胳膊上缠着白布的白有思回过头来,似笑非笑。
    “不止是这般说的,也是这般想的,我就这般想的。”王振昂首挺胸,却又有些遗憾。“我是真没想到,两翼夹击没到之前,白总管你就已经把钱支德杀了……白总管你在凝丹时杀凝丹就这般简单,如今成了宗师杀宗师竟也这般轻易连三个副将也全都杀了,未曾与我们留一个……这三个副将,是不是就是这草关三个方向的守将?”
    “必然如此。”白有思平静做答,却又望西摇了摇头。“必然如此!”
    “必然如此,白总管如何摇头?”王振似乎察觉到什么。
    “必然如此是说三个副将的事情你说的对,摇头是因为杀宗师哪来这般容易?”白有思轻声提醒。“杀了一个钱支德就受了这般伤,还是他自家出了这草关露了破绽,接下来,咱们得长个心眼,先发制人,不能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王振恍然,不再计较对方的怪异:“不错,再往西走,便是东夷人对着大魏设置的层层防线了,虽是对着西面的,可照样是阻碍;杀了钱支德更是不晓得东夷人态度……如此局面,恰如穷寇入巷,就不能想着巷子通不通了,什么都要撂出来。”
    这个比方很符合王振,而白有思这次也只是点头,倒不显得怪异了。
    就在白有思大展神威斩杀宗师之后,夏秋之际的一股温热南风再度启程,它们自南向北,自东向西,滚滚而来,势不可挡,所过之处,田野俱皆金黄。
    却是毫无疑问的进入到了秋收时节。
    说来也怪,前几年乱世刚刚开启时,就有频繁的小规模天灾,包括黜龙帮在内都吃了不少苦头,甚至成为之前一轮巨大动荡的起因。那时候有识之士就都觉得,这么下去,再加上往后几年天下动荡,兵灾不断,必然会导致出现人力难以挽回,也让所有人难以承受的真正灾荒。
    但是,得益于多种有利因素,比如大魏那些仓储被广泛且及时释放,比如几乎所有大势力都在仲夏之后保持了某种表面上的和睦,又比如是几家大势力都能娴熟的接手和使用地方官府,总之,随着这一次满野金黄,却似乎是又给续上了。
    打马其中,沃野千里,农夫农妇们又忙忙碌碌,见到成队骑士只是在道中稍微避让,甚至隐隐有了几分太平盛世的感觉。
    “还是仗打的节制。”白马城外的官道上,单通海一边前行一边给出自己的看法。“谯郡今年收成就不行,听人说淮南也不行……”
    “武阳郡和汲郡收成也不行。”张行在黄骠马上接口道。“春末补种了许多杂粮,但还是抵不上正经的豆粟。”
    单通海点点头,顿了一下道:“等到入冬,我尽量从济阴这里送些新粮给谯郡那里,全吃碎成渣的陈粮,军心民心都要沮丧……”
    “我觉得可行,你跟陈总管做商量便是。”张行明显赞同。
    孰料,单通海闻言反而皱眉:“张首席,我之前便想问,难道事事都是陈总管来管吗?便是这几位文书、参谋和准备将,若不是出了李枢的事情,怕是都也离了你直接去邺城了吧?也是要归陈总管吗?”
    这就是公开抱怨了,而跟在后面也是被提及的虞常南、封常二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若有所思。
    “本该如此。”张行则明显更轻松一些。“大魏朝别的不说,有些制度还是不错的,南衙制度还是好的,该陈总管辛苦一些。”
    “那你这位首席做什么?”
    “我能做的还是颇多的。”
    “愿闻其详。”白马城就在眼前,单通海还是紧追不舍。“总不能只是一直在田野村社中打转吧?”
    “肯定不能一直这样,虽然田野村社多看看也很重要。”张行有一答一。“市场、城镇也应该看,官府军营也要……看这些东西,不是要做什么大事,而是要发现问题,然后解决问题,就好像你以前待在军营里,甚至更早与道上兄弟同吃同住是一个道理,只不过做了首席,待的地方就该多一些。” 单通海恍然,是真恍然。
    “至于其余的事情也不少。”张行继续介绍。“比如大行台内与地方行台核心成员的人事安排,比如军事行动和外交行动的决断,还比如调解行台与行台之间矛盾,头领与头领之间私怨,最后免不了要继续整饬部队,精研战力……”
    “若是做到这般,自然可行。”单通海忽然勒马,似乎是不想让城门前迎接的人听到下面的谈话。“可是,如果陈总管……我是打个比方,如陈总管这种直接抓总处理具体事情的人……也负责中下层人事,对不对?”
    “对。”
    “那他肆意为之,欺上瞒下如何?”单通海认真来问。
    不少人心中一跳,便是封常也偷偷去看张行侧脸,但让他失望的是,这位张首席丝毫没有生气或者其他情绪流露,只是停下马耐心解释:
    “所以要亲自去田野村社,市井城镇,军营署衙中去。
    “可看的总是不全。”单通海似乎是在抬杠,又似乎是真的想知道法子。
    “那就让下面填个表格嘛。”张行忽然笑道。
    “若要看表格可就真没完了。”单通海愈发皱眉,他对表格其实并不不陌生。
    “看特定的表格。”张行脱口而对。“首先是人口,有多少人口,分多少户口,可参军的壮男多少,可在家操持家业的壮女劳动力多少,老弱多少,可筑基的少年多少,修行者有多少,什么修为;然后是田亩,哪里是狭乡,哪里是宽乡,哪里授田妥当,哪里不妥当,有没有多报,有没有少报;还有军队的数量……这你是行家;官吏的数量,都什么等级;还有财税田赋,以及吃公家粮的人占了多少钱、多少粮,多少地,剩下的在哪里存储;还有牛马牲口铁器军备的状态与数量……掌握这十来个表格,时不时查验一下真假,核对一下,对上什么都不虚。”
    单通海微微发愣,好像是又恍然了,但又似乎有些茫然。
    张行倒是保持了耐心,立马等在那里。
    片刻后,单通海似乎是意识到暂时难以消化这些,便将这些按下,继续来问:“那要是陈总管跋扈专权呢?”
    张行依然没有多余表情,只是继续解释:“以陈总管的身份,他做什么事算专权呢?想来想去,无外乎是开战出兵?但莫说他,便是我要决定出兵,要不要先告诉你们,然后通知下各营?实际上,这次回河北,我已经决定了,趁机设立虎符制度,任何一队甲士调度,都要经虎符剖书核验……”
    单通海终于急了:“若是这般,敌军来袭,如何应对?”
    张行笑而不语。
    倒是封常等的久了,在后面捻须来做解释:“单龙头想多了,若是要调度龙头你这里,自然应该是徐总管处或者是首席亲自发符;但若只是一队甲士的调度,一营郎将即可;而一营兵马调度,可能就要复杂些,首席以下,包括龙头与特定大头领所领正将,应该都可以调度。”
    单通海听了一半就晓得自己闹了笑话,连连点头:“有制度是好的……可军队都被锁在各处,平素日常使用该如何?”
    “巡骑营、军法营、府署衙役官吏,不在其中。”张行随口对道。
    单通海想了一想,再三点头。
    这时,之前打前站入城的秦宝,眼瞅着张行一行人卡在门外数百步的距离不动,到底是担心张行安危,为以防万一还是亲自打马来迎。
    而他这么一动,城外迎接的东郡太守周为式等人也都纷纷跟上。
    张行见状,就收起跋扈那个问题的答案,勒马走上前去。单通海当然也晓得这白马城里还有些关键,不敢怠慢之余便匆匆追上,随行的行台头领们也都赶紧跟上。
    人太多了,几名文书远远落在后面,封常一时没有忍住,转头向虞常南来笑:“虞舍……虞文书,你看到没,单龙头也反陈总管,却不料首席软硬不吃……陈总管固然是替首席担了怨气,却也真值!”
    虞常南缓缓摇头:“我只看到首席在认认真真教单龙头治国之道。”
    封常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随即,众人进入白马城,然后先往郡府集合。
    张首席一如既往的干脆,落座后便做了分派,乃是说休整一天后要虞常南、封常带队过河去邺城寻陈斌做汇报;让单通海在内的济阴行台成员就地解散,自行去忙碌秋收事宜;然后声明,自己将会在白马待几日,然后在秋收后回归邺城……或者也有可能往济北或者登州方向。
    没错,张行向一众人解释了白有思西归的消息。
    最起码按照最后一封信来看,她应该是踏上西进路了……而按照时间,如果西归顺利的话,应该能在冬日到来前抵达。
    所以,他非但要组织调遣一支部队去做接应,还要在登州做好可能得安置工作。
    白有思是黜龙帮登州总管,而且这次被卷入东夷的还有另外五个营兵力、数位头领,外加一支船队,无论是公还是私,都没有反对的理由。
    事情自然就定了下来。
    全程都没有提李枢,哪怕这厮高达三十两纹银的悬赏已经挂到了白马城各处。
    而散场之后,众人各自去休息、忙碌,这其中,单通海立即让几位头领引路,亲自去拜见了城内的几位长辈自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张行却没有着急拜会长辈们,恰恰相反,他在鼓动其他人做不孝之举。
    “你们俩去邺城,让婶娘留在这里。”张行坐在小院的树荫下,端着可能是今年最后一碗酸梅汤如是建议。
    “哪里有不亲自奉养老母的道理?”秦宝明显不安。
    “当然有。”张行开始……循循善诱。“你想想,你母亲跟着你去邺城,你每次出兵是不是都会担惊受怕?”
    秦宝立即咽了口口水。
    不是被这句话给吓到,而是他陡然意识到,这场谈话的结果已经定了……自家这位三哥总是能让自己心甘情愿的采取他得方案……这种事情不是第一回了,只是突然回来,不免有些让他措手不及。
    “而她留在这里,跟丁老夫人、霍总管这些人住在一起,反而无忧无虑……你想想,人生难得知己,她们都是一样的出身,之前东齐官宦遗留,又在大魏这几十年受了许多苦,年纪也相当,如何能不快活,非要带她去河北受罪?”张三果然不负秦二所望。“更不要说,到了河北,除了担心你之外,还有一个大麻烦,就是你姑父一家……”
    秦宝更加无话可说了。
    “罗术这个作为,不是说没有可能投降,然后做个头领安稳下去,但不得好死的可能却更大。”张行喝了一口酸梅汤,最终给出了不可辩驳的理由。“咱们稍作休整,接着要做的便是扫荡河北,我估计跟薛常雄动手的时候你姑父就要掺和进来了……”
    秦宝只能点头。
    也就是这时,旁边厨房的门帘被打开,已经是少妇打扮的月娘冲了出来,将一碗炸面团摆在张行身前,然后一声不吭又风风火火冲了回去。
    张行放下今年最后一杯酸梅汤,吃上了今年最新一碗油炸面团。
    秦宝在旁,一声都没有吭。
    这一日,本该这般轻易划过,结果,到了晚间的时候,两个消息突然前后脚传来:
    第一个消息不算什么正事,就是东都那里,随着鱼皆罗的正式回归,早就酝酿了许久的司马正终于拥立了新的大魏皇帝。
    叫什么,没人关心,只知道是曹彻的一个孙子。
    相对应的,司马正正式承袭睿国公,加元帅,立大行台,总督东都、近畿、中原十三郡军政。
    算是拿到了那个名正言顺的牌子。
    除此之外,据说还封了张行做齐王,都督东境、淮北、淮南二十七郡,封了白横秋做英王,都督晋地、关中、河北三十六郡,封了萧辉做梁王,都督巴蜀、荆襄三十一郡。
    这就是个单纯恶心人的政治表演了。
    而另一件事,虽然没有多么出乎意料,却也算是一件正经大事——白横秋忍耐了大半个夏天,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粮食不足,又无法在巫族人眼皮子底下从晋地运粮,准备等待秋后再开战时,就在关中秋收前一刻,他忽然出兵了。
    最新的消息是在渭北双方发生大战,战况不明。
    事情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张行根本毫不在意,只能说知道有这回事了,不过他也知道,这两件事情对于普通人而言还是会非常震撼。
    但是,即便是他也不会想到,这两件事会跟已经完结的李枢事情产生某种化学反应,继而使帮内气氛变得进一步微妙起来。
    不过这些暂且不提,翌日,吃饱喝足的张行浑不在意,只让就在此地安心等了起来,准备熬过秋收最麻烦几日,免得给上上下下添麻烦。
    结果,待了两日,虞常南等人早早过河了,却又发现单通海居然也有样学样留在了白马……考虑到这本就是人家的直属领地,倒也不好说什么。
    唯独他明显察觉到,这几日河南河北的信使也多了起来,其中不乏来找自己的,却多是表忠心的,好像李枢之事现在他们才消化完一般。
    其中稍微有些现实意义的也不过是贾务根拿父子一起掌兵不合适为理由主动要求转任地方之类的。
    张亮人在南边,也没法问,似乎也没必要问。
    而又过了几日,最繁忙的秋收线明显卷过了大河一线,张行便也决定动身去自己还没怎么落脚的邺城走一遭。
    然后,等在这里的单通海提出主动随行。
    张行这个时候已经察觉到对方眼神中的古怪……似乎是有些期待,却又有些不情不愿的表露……这个时候张三已经猜到了点什么,只是此时阻止已经难了,不如当面迎上再做辨析。
    于是,张行也改了带月娘一起成行的计划,只带着秦宝和几骑与单通海轻装渡河,迅速抵达邺城,然后惊讶发现,自己并没有打这里一个措手不及……实际上,不止是陈斌、徐世英、王叔勇以及大行台的上上下下,也不只是魏玄定所领的本地行台头领们,李定、窦立德、柴孝和竟也到了。
    就连雄天王和伍大郎,居然也从荥阳那边渡河先到了。
    乌压压一群人来到邺城南面棚下相迎,刚刚收获的耕地里也站了许多人,也就是差了最远的牛达、程知理跟养伤的小周。
    张行这个时候反而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劝进也好,围杀也罢,就在眼前了。
    “你们要做什么?”这个时候,再装糊涂也显得不合时宜,张行干脆点破。“莫非真要我受了司马正封赏做什么齐王不成?”
    资历最老的魏玄定今日换了一件新衣,闻言上前一步,微微拱手笑道:“我们知道首席不计较这些虚名,但李枢此贼既走,帮内却该团结一致起来,免得其余诸侯还以为我们出了乱子。”
    张行便要摆手驳斥。
    而精神抖擞的陈斌也上前一步拱手:“首席,我们素来晓得你志向,也没有让你称孤道寡的意思,但最起码要做出样子,定下名分和制度,也好与关西、东都对抗,不落下风。”
    张行这次方才稍缓,认真来问:“你们准备如何做?”
    “其一,建立制度,所有头领、大头领、龙头家眷,聚居邺城。”窦立德上前,拱手进言。
    他肯定不在乎这个。
    而这个建议也确实有实效性。
    张行想了一想,认真以告:“可行,但不应该太急,等年底再做。”
    见到张行点头,许多人都以为事情要这般进行下去,气氛也松快了不少。
    于是李定居然也走上前来,装模作样拱手,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行总觉得他眼角笑意是在嘲讽:“定服色品级。”
    “这个不用。”张行立即摆手制止。“可以给头领军士官吏们分品级设计衣服,但不用制定全民的等级服色,脱了公服放了假,人人都可以穿紫戴朱,只不许仿造官服印绶罢了。”
    “张首席说的有理。”李定居然不当众争辩劝说,就这么一点头放下手了,引得许多人朝他来看。
    “那无论如何,最后一件事,首席一定要做。”陈斌见状,赶紧出言。
    “什么?”张行不由好奇,不是装的,是真好奇。
    因为他很难想象在不称孤道寡情况下,如何定下名分?
    “很简单。”陈斌侧过身子,指向身后邺城某个方向。“请首席搬入邺城行宫。”
    “哦!”张行恍然,然后立即点头。“好。”
    除了封常这些新来的人,这个回复之干脆的让所有人都有些诧异。
    没办法,长久以来,张行一直都对这个事情保持了某种看似豁达,实际上是抵制的态度,否则今日肯定是劝进了。
    而这般政治含义明显的举止,他居然如此轻易答应,甚至让一些人有些失望……却又不好说什么。
    实际上,包括单通海、李定在内的失望者,都在心中迅速的说服了自己……这是迟早的,必要的。
    但下一刻,张行负着手看着隔着外城墙都依旧显得巍峨壮观的内城,直接发问了:“这宫城挺大吧?五都制度,跟江都宫城比如何?”
    “差不多。”陈斌脱口而对。
    “那我就放心了。”张行点点头,指了指在场众人。“咱们都搬进去……整个大行台和邺城行台都搬进去,不就整饬出一个名分和样子来了吗?外地头领的家眷来了,也都住进去,最起码安全有保障……如何?”
    周遭鸦雀无声。
    过了几息,秦宝忽然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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