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城南三位宗师的威风一显露出来,只觉得天塌地陷的罗信咬紧牙关,立即按照原定计划,下令全军三面出城,北向而逃。
    然而,两边部队逃出去,便有言语过来,说是东西两面都有黜龙贼成建制大队远远来夹,此时太阳出来,俱是赤色衣甲,宛若火海自两面来烧……更要命的是,两面的中心旗帜居然都是徐!
    罗信目瞪口呆,却连登城看都不敢浪费时间,只是催促全军加速,扔下瓶瓶罐罐,尽量北走,否则真要是被堵在这城里被人一锅端的。
    可还不算,很快就有人再来汇报,城北官道上又来了一彪骑兵,他们格外悍勇,杀伤无算,出城的两名将官俱被击杀,成建制的集群也被冲散无数。
    罗信立即晓得这是黜龙军的设计,三面堵住,放开一头,却又以精锐部队在头前打散阵型,然后就是幽州军建制全无,被人如撵鸭子一样在大平原上给撵到下一个据点……而考虑到高阳算是幽州军此时布阵的中心点,此番要是被对方打散了,那就是一半左右的兵力,再想收拢可就不是靠谁的本事的事了。
    生死关头到了!
    原本还想压阵的罗信无可奈何,立即披挂上马,提枪出城,正是一副银枪白甲白马的英武之态,却是远远便看到一名黑甲大将骑在一匹紫黑色怪异龙驹之上,肆意屠戮幽州军骨干,不由怒从心起,当场大喝一声,便提枪上前去战。
    反倒是那身形雄壮的黑甲骑士大略勒马回头一看,好像被对方气势吓到一样,明显顿了一顿,方才打马迎上。
    片刻后,双方临近数十步,罗信陡然一惊——这分明是自家表兄!
    这是要兄弟相残?!
    然而,无论是考虑到对方跟黜龙帮首席的私人关系,又或者是对方老家登州现在的归属,兄弟相残不也是理所当然吗?
    念头只是脑中一闪而过,但却明显影响到了罗信的阵上发挥,双方交马时,其人断江真气释出,却只觉得放的晚了,这一枪怕是要白给。
    孰料,黑白两柄大铁枪当空相交,罗信只觉得手臂微微发麻,料想是对方那奇怪的雷系真气所致……可也就是如此了,对方真气似乎也不是太足,而且没有感觉太强的力道……其人不由心中恍惚,然后马上意识到,对方应该跟自己一样,也是触动于兄弟相残之事了。
    一念至此,罗信心中微动,再度勒马回头,就在城北的官道上与自家表兄再度临阵冲锋。而周围士卒此时早已经散开到两侧,将整个官道给让出给这对表兄弟。
    黑白二将二度交马,不能说出乎意料,双方力道还是不足,似乎都有保留,但实际上,罗信早已经被逼到墙角……三位父亲的生死,整个幽州军的存亡都在眼前,如何还能为一个表兄动摇?
    故此,双方交马之后,早已经悄悄踢开马镫的罗信忽然运转全身真气,就在马背上腾起,而且腾起之时居然就在马背上方七尺内的空间中完成了一个空中翻滚回转,断江真气凌厉,枪尖一抹淡金色划过,乃是凌空回马一枪,真奔秦宝后心而来。
    且说,但凡是人相对,最难得的便是出其不意……出其不意,童稚可杀壮汉,凡人可诛凝丹,弱兵可袭强军,罗信这一招,便是杀机尽显,努力一举,以求尽力挽救大局。
    这时,秦宝察觉到身后真气翻滚,侧身回头一看,正见到对方翻滚之中铁枪来刺,可自家手中大铁枪在另一侧早已经来不及调转格挡,便是纵马跳跃与个人腾跃怕是也躲不开这一枪。
    也是不由心惊肉跳。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秦宝心惊肉跳之余,几乎是战斗本能一般,就势单手拿起挂在马后的大铁锏,激起电光同时,狠狠砸向刺来的铁枪枪尖。
    两者兵器交汇,这一次,倒是都用了十二成的力气和修为了。
    不过,秦宝到底是后发临时应对,所以长枪刺来,手中铁锏根本不能支撑,当场便脱了手,一时狼狈,而罗信却只是歪了枪尖而已……可这就已经足够了!
    两人心知肚明,这一招到底是罗信来攻,来做偷袭,此时被秦宝砸偏枪尖,便是罗信失手,尤其是双方两军不对称的大局摆在这里。
    故此,失手之后,狼狈不堪的人马上变成了罗信,他挥动刺偏的长枪,在地上一摆,转身一个腾跃,再度飞身上马,就势北走。
    不走不行,因为伴随着刚才那一招回马枪,那些格外强悍的黜龙军骑兵立即放弃了外围截杀,反过来朝此处蜂拥。
    既与表兄交手,他哪里还不知道,这必是踏白骑!
    这几百骑全是奇经,一旦被粘住,便没有生理!更何况,踏白骑在此,张行也必然在此,说不得就有七八个成丹在两边田埂上看着呢!
    这还打个什么呀?
    实际上,罗信狼狈逃窜之时,连对表兄偷袭的羞愧都来不及,只有一个念头而已,那便是黜龙帮的高手如何这般多?
    宗师多,成丹多,凝丹多,奇经居然也能在正常的编制外凑了个几百人的踏白骑!
    怎么打?
    太阳升起,高阳城内能做主的两名幽州军大将一个生死不明,一个狼狈逃窜,幽州军自然也是全线失控,大举北走,早就预备好的黜龙军立即开始了有序的兜后追击……李定所言最关键最后一举俨然已经成功。
    但是,理论上似乎还是有一个破绽。
    要知道,黜龙帮是夜袭,幽州军也是夜间被动接战,双方都是边走边战了一夜,在体力上算是半斤八两,不然黜龙军也不会在高阳临时调整布置了,但就在这个战场上,隔着一条河,大约四五十里路的距离,还有一支纸面实力很强的部队——河间大营的三万众。
    这是大魏官军的遗留,军械完备、建制成熟,还掺杂了许多河北本地豪强世族的精英,外加一个身为宗师的薛常雄。
    如果,如果说这个时候,就是黜龙军主力以高阳为核心分部比较分散的时候,因为疲惫和驱赶败军而缓慢行进的时候,也是黜龙军与河间城直线距离较近的时候,河间大营的三万大军立即主动渡河来战……那即便是高端战力缺乏,可以生力军来对作战了一夜的疲惫之师,河间大营也足以让黜龙军伤筋动骨了。
    反过来说,如果河间大营不能及时渡河,黜龙军到底是赶着幽州军往北走的,那越走越远,你河间军就怕再难赶上了。
    高阳城内外已经一团糟,到处都是铁甲真气下的生死无常,而相隔数里之外的田埂上,张行认认真真吃完饼,依旧坐在地上不动,甚至有闲工夫来看腿弯下的蚂蚁搬饼渣。
    而过了好一阵子,其人方才抬头,就在春日早间的晨光下来问身前负手直立之人:“徐大郎和马分管走了多久?”
    “一刻钟?”
    “那薛常雄会渡河吗?”
    听到这里,被问之人,也就是李定了,终于嗤笑一声:“你不是说,但凡你再操心军事,就要回邺城吃炸面团吗?”
    “我是说我若是操心军事,你和徐大郎该去吃炸面团。”张行眼睛明显还在蚂蚁上面。“何况我也不是问军事……”
    李定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来言,却反而人有些犹疑起来:“薛常雄应该会渡河吧?毕竟,按照俘虏的说法,河间一开始就是诈降,这也符合薛常雄拿捏不下来的性格……不过,河间大营想要仓促中全军渡河,未免也有点艰难吧?最多是先来部分精锐。”
    张行点点头,只若有所思。
    “且不说薛常雄,你准备怎么处置河间大营其余的人?”李定倒是顺着这个话题来了兴致。“我是说那些没渡河的人。”
    “若是他们没有渡河,就按照之前约定给待遇。”张行终于抬头。“包括薛常雄,只要他没渡河来战,也按照约定来……不能因为一些幽州军的俘虏说些什么,就认定了什么,谁也不能保证是罗术父子哄骗手下人。”
    “你倒是大度。”李定再度笑了起来。“所以才问这个吗?要是薛常雄真不来了,真当了一个龙头到时候怎么对上陈总管?”
    “大丈夫能屈能伸。”张行不以为然道。“他若能不渡河,便是自己想明白了……便是真不想对上陈总管,回东都、关西总能妥当吧?”
    “回关西……白横秋也不会让他妥当的。”李定幽幽来对。“依着他的性格,也不会受这个气的。”
    二人沉默片刻,张行终于也不计较什么蚂蚁了,而是起身与对方并列,手搭凉棚看了下东面高阳城的情况,眼瞅着似乎是某个营头已经入了高阳城,复又忽然开口:“之前俘虏的幽州军怎么说,也要十一抽杀吗?”
    “我建议按规矩来,主动交战的、顽抗的,就好像那齐红山部,该抽还是要抽,不然人家侯君束不是白降了吗?”李定言语飘忽。“我其实晓得你的意思,你是觉得这河北扫荡起来明显利索,马上整个河北都要纳入治下了,这个时候还要杀人未免会引起地方反感……但凡事要讲规矩,河北容易,它处未必容易,尤其是关西、东都,很可能要长期对峙,要打多次大仗狠仗,若不能严明法度,是要出岔子的。”
    张行眯着眼睛默不作声。
    而李定犹豫了一下,继续来言:“更有甚者,真要是对北地、巫族、东夷、南岭做征服时,有时候反而是要下狠手的……你要有心理准备,否则必受其祸。”
    这次张行反而点了下头,表明认可。
    数十里外,滹沱河南岸,河间大营薛常雄处几乎与张行这边同时用早饭,而张行开始看蚂蚁的时候,薛常雄也放下了碗筷,但他并没有着急离开总管府,反而是披挂整齐的坐在原地等待……他要通过自己的军令反馈来确定城内外各部倾向,然后进行针对性行动。
    毕竟,经历了完整三征的薛常雄心知肚明,就算是按照原计划按部就班的煽动、欺骗,都肯定有人不愿意跟黜龙军交战,遑论现在仓促启动?
    所以,他必须要杀鸡儆猴,或者私下动之以情。
    而果然,早餐后,随着部队开始集结……城内的部队还好办一些,毕竟就是在主帅兼宗师的眼皮子底下,而且普遍性是薛常雄子侄和本部控制的嫡系,所以虽然行动缓慢,却没有听到哪里有异动或者不动的……但是,原本安置在城外周边营寨内的那些部队,也就是来自于河间城以外、原本河间大营三郡地盘内的其他各处兵马,此时却是异常频发。
    很快就有参军来报,城南部分部队有异动,军令下达后,很多士卒都产生了动摇,正在鼓噪南归。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几支军队之前驻扎在清漳水与浊漳水之间,是河间的南线防御部队,而此时他们的常驻地,甚至可能是很多人的家庭与家乡所在,已经被窦立德控制住了,之前他们的友军及其统帅,也就是王伏贝营,也在彼处……更重要的是,从河间城南放肆的南奔的话,下午就能回到家里,这种情况下,如何还要南辕北辙往北渡滹沱河去与黜龙军作战?
    “总管。”慕容正言原本一直陪着坐在堂上,此时终于窥到机会,便努力来言。“城南让我去吧……”
    “你去不行。”薛常雄抱起金盔,回身来对,却面无表情。“你也是本地人,虽然有些威望,却不好杀人,也未必能杀人……而南线部队距离家乡最近,若不能速速镇压,怕是要直接逃散,待过了浊漳水,追都追不到的。”
    慕容正言心中叹了口气,只努力再来言:“若是如此,总管,让我陪你一起过滹沱河吧。”
    “不必。”薛常雄依旧平静。“河间城还指望你呢,若是这里没有放心的人,怕是我这个河北行军总管过了滹沱河就无家可归了……”
    说着,其人到底是走出了总管府大堂。
    来到堂外,春日的阳光自东面射来,照的这位宗师一时睁不开眼,眨巴了几下方才适应,再上马向南,不过片刻便率数十骑亲卫出了河间城南门。
    然后,其人忽然在吊桥前的官道上勒马,回头去看,正见到城门洞上写着两个大字——河间。
    薛常雄心中微动,不由来来问左右:“河间河间,是不是说河间郡与河间城被夹在漳水与滹沱河两河之间的意思?”
    周围人立即应声,但随即又禁不住面面相觑……这位总管来到河间五年,居然现在才知道河间的意思吗?
    而薛常雄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便继续往前面已经明显骚动的军营而去。
    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寻常百姓也都开始起床活动,不过,远在数百里外的邺城行宫内倒是整夜都灯火通明,而本该上午才来接班的文书总管陈斌更是一大早便起床来到了行宫前半段的办公区,还在大殿侧面的饭堂用了廊下食。
    吃完之后,似乎是有些遐思,又或许是单纯不想去扰乱正在大殿内值班的柴孝和,其人居然没有进入大殿,反而是坐在廊下案前发起呆来。
    且说,陈斌一贯严厉,甚至有些刻薄,而周围负责后勤转运的参军、文书们这几日也是忙碌,看到这一幕,更是全都绕着走。
    但也有不怕的,须臾片刻,原本准备过来用餐的魏玄定看到了这一幕,连饭都不取,便直接落座,然后顺势开口:“陈总管是担心前方战局?”
    他们是邺城这里极少数知道黜龙军可能会夜渡的人……但也是知道可能会,并不晓得黜龙军眼下情状。
    “怎么会呢?”陈斌回过神来,不由笑道。“我本是河间大营的监军,又是黜龙帮大行台的总管,两家什么实力,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这一战,只求河间的话,便是幽州人来援,也是十拿九稳……实际上,魏公想想就知道了,早在去年我就建议首席提前发动北伐,那自然说明那时候我就已经觉得胜算极大了,何况是现在?”
    魏玄定恍然。
    确实,无论如何,眼前之人正是对此次黜龙军北伐胜负最有发言权的那个。
    他说十拿九稳,那就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所以无论如何,河间都是稳的了?”魏玄定点点头,本想继续来问,但心中莫名一转,话到嘴边又溜开,只说了句闲话。“可要是这么说,首席也是真能忍得住。”
    “就是因为能忍住,才会有十拿九稳。”陈斌幽幽道。“我现在看出来了……争天下,一个是兼并扩张,就是首席说的滚雪球,越滚越大,地盘大、人多,就更强更厉害;另一个则是不能犯错,犯大错,内政外交,职事修为,文书武力、财帛人心,千头万绪,哪个都是关键,而只要有一个关键坏了事,雪球也就散了。”
    话到这里,陈斌忽然冷笑一声,然后正经看了魏玄定一眼:“这事上,首席是个正例,好像天生晓得造反夺天下一般,薛常雄就是个反例,乱世的关键他天生的什么都不成!”
    “我之前就想着,陈总管应该是在想河间的故人。”发现没绕过去的魏玄定叹了口气。“还想避开的。”
    “到底是多年故旧。”
    “必死无疑吗?”魏玄定忍不住继续来问。“真不会被大势压倒,顺水推舟吗?多少英雄豪杰不都也是如此?”
    “之前我跟窦龙头有争议,我觉得薛常雄一定是诈降,他觉得河间大营一定是真降……现在想想,其实我俩没有冲突,因为河间大营是河间大营,薛常雄是薛常雄。”陈斌面色复杂。“他这一次,一定是众叛亲离,也一定是宁死不低头……我可是太晓得他了。”
    “原来如此。”魏玄定状若信服,心中却不置可否……不止是心里不大信,也是忽然又觉得,只要晓得前方稳胜就行,薛常雄生死何足轻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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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过,我心里也晓得,首席这般堂而皇之的连番败他,按照他的性格,心里八成已经服了。”倒是陈斌,事到如今,有些话不说出来心里也不能痛快。“他本可折服于首席,认下黜龙帮的,这样最少落得一个平安渡过乱世,却因为还有一个我,所以低不下头,以至于立身河间,前不能渡,后不能渡,最后只能身死他乡……不免有些感慨。”
    “原来如此。”魏玄定是来劝。“可若是此人是个放不下的,便是没有陈总管,说不得也会因为窦龙头放不下的……何必非要往自己身上来挂呢?”
    “我如何不晓得呢?”陈斌终于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来。“我怎么想,都怎么觉得他是自寻死路,活该有此一死!不说别的,只为他一人执拗,一人不能低头,总会有千百人甚至更多人为他而死,只此一事,他也死而无屈!唯独人非草木,晓得归晓得,却始终心不能平……”
    魏玄定终于不说话了,他明白,薛常雄生死定论的消息传来之前,这位总管是不可能平复的。
    另一边,薛常雄早已经来到了城南四五里外的军营内,然后开始杀人了……城南不过四五千人,两个郎将都是河北本地人,却只有一个凝丹,正站在薛常雄身侧瑟瑟发抖……满营上下,对上宗师之威、总管之权,竟是俯首帖耳,再不敢言。
    杀了足足三十多个鼓噪之人后,薛常雄终于开口:“全营开拔,现在就出发,先入城中,寻慕容将军指派队列,准备渡河。”
    两名郎将立即下拜,口称遵命,然后即刻组织部队先行入城归入北渡序列,不敢有半点懈怠。
    而薛常雄也立即起身离开,却没有入城,而是转向城东……没错,就在刚刚杀人的空隙,城东那边也出了点乱子,而考虑到城东不过只有两三千人,自然也是手到擒来。
    也就是薛常雄动身没多久,数骑便飞驰到城西大营。
    城西大营的光景就与他处不同了,首先是博陵、信都两郡都在河间西面,部队天然汇集至此;其次是原本方案中,黜龙军自西南面而来,所以不管是防备还是方便改编,此处兵力都足称雄厚。
    实际上,城西的营地里,兵马数量足足过万,对应的,此处将佐也是最多的,来源也最驳杂。
    这种情况下,这些人留意薛常雄的反应和动向,也属于常理之中。
    回到眼下,数骑来到城西大营,分散而去,其中两骑则直奔此营中军处,来到一面高字大旗前一起下马,然后一个往夯土将台上走,一个往将台后面的中军帐中来走。
    很快,一名年轻将领从中军帐中走出来,上了将台,阳光一照,才看到他面色铁青。
    “叔父,总管真要背信弃义,去偷袭人家吗?”年轻将领来到将台上寻到一人,明显言辞失控。
    “总管过不了那个坎。”将台上立着的大将,正是如今的幽州军第三号人物高湛。
    高湛一开始就是河间大营的重要人物,窦丕战死、河间军大举征募河北本地士卒后,地位就更是明显……如今自然是西营的主心骨。
    至于喊他叔父的,也不是姓高的,而是一个姓铁的,唤作铁子成,乃是高湛妻族在信都的世交子弟,如今也是一个郎将,被高湛用作心腹使用。
    “这个坎那个坎,什么大丈夫生于世间……谁不知道他就是拉不下脸对上陈司马?!”铁子成一口戳破。
    高湛沉默了一下,正色更正:“不管如何,那件事是陈司马做的不妥当……”
    “我不以为然。”铁子成扭过头去。“陈司马那事,到底是他薛大将军处事狠戾,行事不公!”
    高湛叹了口气:“上下尊卑摆在那里,当时陈司马是臣,总管是君,以臣悖君,怎么都是臣的过……”
    铁子成闻言狞笑一声:“便是退一万步说,是陈司马叛了他,他拉不下脸,可为何要拉着我们河北人与他送命?!”
    这一次高湛没有驳斥,而是沉默以对。
    “叔父。”铁子成见状进一步言道。“陈斌过去,就是执掌太阿的南衙相公,王伏贝过去,也能靠军功升到大头领,冯公也是行台副贰领太守……我不是说叔父你去了就如何,但无论如何都能讲人家张首席是个有度量、用人不计出身的人吧?无论如何,咱们到了邺城,总不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吧?以你在河北本地的根基和威望,保底也是王伏贝那种军将,往上则是上无止境的,何必在这里为这位总管吊死?”
    “子成。”高湛认真听完,终于开口。“我晓得因为冯公的缘故,你与黜龙帮接触良多,也晓得你的一些道理,大局如此,我是不会强做遮掩的……可现在的问题在于,凡事不止要讲前途还要讲眼下,不止要讲利害还要讲成败……一则,薛公金刀在手,想要鱼死网破,而我们若要强为,怕是反而就做了那张网;二则,无论如何,他对我有知遇之恩。”
    “可要是不作为。”铁子成同样言辞恳切。“咱们这张网就不怕会被黜龙军拆了吗?眼下这个军心,就算是渡河,怕也是一哄而散吧?而且到时候只要与黜龙帮交了刀兵,大头领、头领的待遇没了倒也罢,怕只怕黜龙帮律令十一抽杀下来,兄弟们未必会恨黜龙帮,也寻不到薛常雄来恨,反而只会恨咱们!叔父只考虑姓薛的与你知遇之恩,不管袍泽之情、同乡之谊吗?”
    高湛终于动容,方欲说些什么,忽然一愣,却是立即下了将台,往中军辕门而去。
    铁子成也肃然起来,然后立即扶刀跟上,因为早晨明晃晃的阳光下他亲眼看到数骑直直从东南侧往中军这里驰来,而且沿途辕门哨位皆没有阻挡。
    片刻后,薛常雄打马来到中军辕门,却并不下马,但也制止了高湛的进一步行礼:“高将军,为何西大营还不启动?”
    高湛立在马下,低头束手相对:“不瞒总管,之前上下都以为是要降服黜龙帮,今日忽然又下令要反扑,自然人心动乱,尤其是西大营这里还有许多信都人,他们家乡都被黜龙军占领,更加不安。”
    薛常雄面无表情:“所以无法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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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湛一惊,便要抬头说话。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谁阻碍出兵?”薛常雄忽然有些不耐起来。“将领中可有这般人?”
    高湛一愣,终于抬头去看对方,却没有开口。
    二人对视一番,薛常雄忽然一笑:“没有吗?”
    “总管,我立即催动部队启程向北。”高湛肃然道。“请不要株连无辜……须知,便是有人稍有不满,也是人之常情。”
    “人情是人情,军事是军事。”薛常雄点点头,语义却明显不置可否。“不管如何,马上出发,一个时辰内必须全渡!”
    “总管。”高湛倒是咬紧了牙关。“我只能尽力催动,能不能全渡,是要看浮桥状况,看部队顺序,看黜龙军是否阻击的……直接一个时辰的军令,我没法接。”
    薛常雄再度笑了一笑,也用真气,就在马上侧身按了下对方肩窝:“老高,你告诉那些个不安分的将领,到了登堂入室这个地步,不论敌我,是要讲究一些的……尤其是黜龙帮现在有了大行台,张行不王而王,心思也跟以往不一样了,若是有人临阵背反,引得咱们自相残杀,便是侥幸逃过我手,到了黜龙帮也要被人看不起的;反过来,若是能做个善始善终的忠臣,便是临阵被俘,也能堂堂正正的再站起来……你说是不是?!”
    高湛点点头,依旧梗着脖子:“大将军所言极是,但一个时辰的军令,我没法接!”
    薛常雄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又似乎是有些不耐。
    就在此时,一直在后面几步距离低着头铁子成忽然抬头:“总管,末将有话说。”
    薛常雄立即越过高湛看向了对方。
    “不瞒总管,西大营这里,最不安的其实便是末部,末将来这里就是寻高将军求情,而刚刚高将军所言,其实也都只是在回护末将……末将愿意仿效南营两部,引本部兵马入城,随从总管中军渡河。”铁子成话到这里,似乎有些气虚。“没了末将这一部,想来西大营这里也会安泰不少,渡河也会从速的……倒是中军那里,稍显臃肿。”
    薛常雄仔细看了铁子成几眼,然后目光落在表情复杂的高湛身上,最终点点头:“那就这样吧!前军应该已经快到河畔了,你部一入城,咱们就正式渡河!”
    然后,便打马而回。
    竟是全程都未下马。
    宗师之威摆在这里,铁子成不敢作假,对方一走他便回营催促部队了,只说要入城领赏……而不待部队出发,其人复又打马折回中军来见高湛。
    “叔父,我要入城了,现在有几句话,请你务必思量。”铁子成表情严肃,然后不待对方回应便直接在马上说了出来。“其一,大局摆在这里,河北都是黜龙帮的,你一定不要心存侥幸;
    “其二,你念人家的恩义,人家还要疑你呢,不值得;
    “其三,我确实看出来了,高层军官,都畏惧他的宗师之威,我刚才也是汗流浃背,所以咱们要换个法子……叔父,我有个计策,反正黜龙军主力在滹沱河北,咱们不要存心控制军队了,待会不是要渡河吗?西营这里是要先向西去七里井那个路口再往北的,就在那个路口,你直接下令全军解散回家,无论官兵一起散开,薛常雄便是神仙也收不回来,而黜龙帮晓得事情原委也一定会记住咱们功劳的!”
    高湛愣了一愣,没有吭声。
    而铁子成不敢多留,复又打马回营,很快就往已经人满为患的河间城中去了。
    又过了好一阵子,太阳开始微微偏南,河间城内外开始全面的活动起来:
    城南小营的部队开始入城;
    而西大营的部队也开始启动——铁子成领着两三千人往城内去,而高湛则监督剩下的七八千人准备启程往西面的七里井走……当然,军营庞大,七里井距离河间城七里,距离西面军营只有两三里,所以只是理论上顺着道路出门向西一下再北拐罢了;
    在薛万年的带领下,河间城内的部队也开始出城向北去;
    早已经等在滹沱河畔的窦濡更是都督本部作为先锋开始渡河。
    与此同时,并不知道河间大营已经完全动起来的张行张首席则进入到了理论上算是河间军投射范围内的高阳城,这里有一件事情,或者说是一个人,一个只有他能决断处置的人,正在等他。
    魏文达全身狼藉,甲胄被剥,左臂全是血,右腿也折,肩窝上还有两个血窟窿,此时被三位宗师团团围住,身上甚至还有一条绿色的真气“藤蔓”将他牢牢捆缚……相比较之前被杀的齐红山,却还有一把椅子让他来坐,精神也没有太萎靡。
    当此形状,被人簇拥着走进院子里的张行张首席却并没有着急来做劝降,反而来问马围:“部队夜间就有些乱了,现在可有重新布置?”
    “没有多少新布置。”马围有一说一。“只徐副指挥遣了张公慎头领所领的营、张十娘大头领代领的李龙头直属营,一起去了南面滹沱河方向监视河间……不过军情还是有变化的,四更时,赵八柱连夜从博野突围,被埋伏在城北的单龙头率部阻击,军报上说赵八柱几乎是单骑负伤而走,博野城已经落袋,单龙头留下丁头领守城、控制俘虏,其余三营已经随他兼程而来了。”
    张行点点头,不置可否。
    倒是李定有些蹙眉:“为何还要留一个主力营守城?这个局面,守不守城有什么用?正该全都押上来才对!”
    “单龙头行军打仗自然是不错的,但不知为何,战术和战略总是不搭。”徐世英也笑了。“战术上他是勇猛激烈,战略上又偏稳当。”
    李定愈发蹙眉:“徐大郎倒是表里如一,可全都谨慎过了头……我刚刚便想问,这个时候让张公慎和我的那个营去滹沱河什么意思?真有必要?若是薛常雄渡河过来的部众是两个营能挡住的,那管他作甚?这个时候,所有兵马都该往北压,狠狠咬死幽州军而已!”
    徐世英沉默了片刻,倒是唾面自干,立即点头:“他们应该没走远,我现在传令,让他们速速北上,纳入徐师仁大头领的指挥。”
    马围立即示意文书起草军令。
    张行默不作声,一直等到军令写好,马围、徐世英依次用了印鉴,遣了人出去,方才缓缓开口:“其实,徐副指挥是想爱护张公慎头领,只是毕竟大军团作战,又是这种什么都不顾的追击战,倒也不必。”
    周围人这才颔首。
    而张行也终于将目光放在了认真来听这小小插曲的魏文达身上:“魏将军,久仰大名。”
    魏文达抬起头起来,看着对方,也只能点点头:“我这里也是久仰大名。”
    语气倒还妥当。
    “魏将军,你也看到了,局势就是这个局势,天王该说的恐怕也都说了,所以咱们相互都痛快一些,我先说几句话,你再给答复,都不矫情,如何?”张行点点头,便接着来问。
    “请讲。”魏文达一声叹气。
    “其一,你若降,自然是大头领,继续领兵,来大行台也行,或者幽州再起个行台,你也适合做副指挥。”张行言之凿凿,俨然来的路上已经思虑充足。“其二,你若降,只是你一人之降,不应该牵扯到其他人……换句话说,幽州上下谁的生死与你无关,请你不要求情,让我们难办,我们也不会因为你的求情就网开一面,弃置律法的。”
    话到这里,不止是魏文达明显一愣,院中许多人都有些惊讶,雄伯南更是有些紧张起来。
    “你觉得如何?”张行话到这里,直接催促。“降还是不降?”
    魏文达似乎是没从对方那个第二条回过神来,一时没有直接回答。
    而也就是迟疑片刻,其人将要开口时,张首席复又打断了对方:“魏将军且等一下,我刚刚还在犹疑要不要跟你说一个事情……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慢入城吗?”
    “我如何晓得?”魏文达语气已经不善了。
    “我在看蚂蚁。”张行言辞诚恳。
    雄伯南忍不住想插嘴,却硬生生咽下,而白有思、牛河两位则与李定一样,饶有兴致的看向了张行,只徐大郎面无表情,马围丝毫不关心。
    “张首席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些狼狈而逃的幽州人就好像你脚下的蚂蚁,无足轻重,可以随意拿捏了?”魏文达终于大怒。
    “是如此,也非是如此。”张行幽幽一叹,看着对方认真解释。“我一开始的确是觉得这一仗太轻松,幽州军、河间军真若是蚂蚁;但转念一想,我若视幽州军、河间军为蚂蚁,三辉四御在天上看着,会不会也觉得我跟黜龙军是蚂蚁呢?
    “魏将军,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是宗师也好,我是首席也罢,都也只是一个人罢了,不去赶路,就不能到地方;不去做事,就不能成业绩。
    “魏将军,黜龙帮里有人亲身经历过大宗师之死,虽与常人稍异,可也是如灯灭,如雾散,然后万事皆空。你今日一死以求一个名头倒是容易,但想再见暮春三月,河北染绿;见杂花生树,群雁北归;见城头旗鼓变幻,感平生经历,或哀或喜,乃至于替罗氏父子做个祭奠,哭一场,恐怕都无了。
    “魏将军,人生天地间,如花开春时,若不自惜,何望他人怜?张某言尽于此,请魏将军给个答复。”
    魏文达早被说的心神震动,此时又被逼迫,抬头去看,正见到故人雄伯南来看自己,满脸希冀,到底是长叹一口气:“请首席遣人送我往邺城安置,省得在前线于心不忍。”
    院中众人闻得此言,虽晓得魏文达此时心情扭捏,也被张首席之前言语煽动,但晓得帮里又多了一位宗师,也是各自震动,忍不住喜上眉梢。
    同一时刻,高湛一马当先,带领部众来到了七里井的路口上,然后忽然勒马。
    其人身前,已经有些许部队转过弯去,身后是两三里的队列,而且还有部队在源源不断从营寨里出来,但应该也不多了。
    而高湛迟疑了一下,但也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忽然用上真气,扬声开口:“诸位兄弟,当兵吃粮,总管让我们去打黜龙军,我无话可说,但是却不能连累无辜……军中有信都郡的出身,现在直接向西回家去吧!万事我来担待!”
    周围军士一开始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只有正好经过路过的寥寥百人听得清楚,也都一时不敢置信。
    但很快,就有一名不知道是真想家还是高湛提前安排的心腹,忽然发了一声喊,重复了高湛的言语,便弃了队列,直接离开……甲胄还在车上,长枪直接扔下,就往西面官道上狂奔而去。
    就好像火苗点燃了草堆,又好像水流渗透了堤坝,接下来,正好在路口的河间军如梦方醒,队形瞬间溃散,数不清的人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立即丢下武器,往三面的官道、田野中散开。
    而按照这个架势,怎么可能只是信都郡出身的军士奉命离开,几乎所有人全都逃了。
    军中其余将佐,此时都在各自队列中,见到这个状况有心来问,却不敢轻易离队。
    而待到部队勉强行到前面的路口时,则宛若水流到了决堤口一般,直接就散了,将佐们去问立在那里的高湛,得到答复后,各自面色惨白,却无人阻止,也无人讨论。
    这下子,决堤的口子越来越大。
    甚至有后军看到前方动乱,哪怕不知道主将的逃散军令,也都直接从侧后方往南面田野中逃窜离开。
    眼瞅着逃散的区域瞬间扩展到了营区,措手不及的始作俑者高湛叹了口气,再度下达了一个命令:“你们也走吧!省的总管迁怒,我一人留在这里就行了!”
    周围将佐面面相觑,有人不顾一切加入到了逃散的洪流中去,有人迟疑片刻,招呼了几名心腹,打马而走,不是没有人想留下,但当此局面,又被高湛催促一下,却也是咬牙逃了。
    一时间,整个河间西大营的部队都陷入到了流散之中,只有高湛一人盔甲俱全,立在七里井官道路口一旁的树下,岿然不动。
    哪怕是很快又一个金晃晃太阳出现在了河间城的上空,他也没有回头去看。
    薛常雄在空中,亲眼目睹自己军中小三分之一的兵力如水泼出去一般,在旷野之中四散而去,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骇然一时,然后惊呆在了空中。
    就连他那身辉光真气所显化的明晃晃太阳,似乎都冷了下来。
    他真知道部队不稳,真知道一定会闹出哗变之类的乱子,但从来没想到,一支成建制的部队,忽然间就这么逃散了,而且是散得这么快!
    也就是活生生的人,真要是七八千头猪,怕是都一时散不开!
    片刻后,这轮太阳再度落了下来,并且立即寻到刚刚出城的幼子薛万全做出了一个相当正确的军令:“老七,西大营的人逃散了,你部既出城后,不要着急向北,往西面列队封锁住路线,不要让逃散的人越过来,更不要让向北的部队逃散过去……”
    薛万全当仁不让,接了军令,匆匆指挥刚刚出城的部队向西移动。
    而薛常雄则是立即回城,来寻慕容正言。
    “总管,怎么回事?”慕容正言虽然已经猜到几分,却还是惶然。
    “西大营哗变逃窜了。”薛常雄此时强压震动,努力来言。“慕容将军,你应该晓得我留你在河间城,还将不稳的部众送进来是什么意思吧?”
    “早就想到了。”慕容正言也强压种种,努力来言。“总管是晓得这些人没法用,也不准备用,留给我让我在黜龙帮那里有个本钱,而自家却准备一去不复返了……属下惭愧。”
    话到最后,终究还是压不住心中翻腾,一时落泪。
    薛常雄本想说些什么,但到了这个时候,也是一时无言,许久才努力道:“陈斌之后,我也晓得自己为人为事的不足,本想不能再负了你,可到头来还是要闹笑话……慕容将军,我去西面看一看,如果还能压得住局势,你就继续锁着三道门,留着城内兵马与黜龙帮做交代;若是西大营根本没法阻拦,那就是人心到一定份上了,你就等我带本部和子侄各部走了,把几道门打开,让他们也散了就是,省的把怨气撒在你身上。”
    “总管,真不能降吗?”慕容正言听到这里,眼泪扑簌不能止,只能尽最后言语以作挽留。
    薛常雄再度沉默了一阵子,艰难来答:“自古艰难唯一死,可让我去对陈斌低头,哪怕只是过一场,却也比死都难。”
    说着,到底是甩开对方,高高飞到空中。
    而只是在空中一扫,这位金刀宗师却又有些摇摇欲坠起来——无他,非单身西大营的部队逃得飞快,散得极开,便是他让自家儿子带领着做隔离的亲信部队,居然因为向西面移动,目睹了大逃散,然后也跟着逃散起来。
    远远望去,自家幼子努力打马前后呵斥,却根本挡不住溃散之势。
    其人无奈,只能放弃往西面七里井一行,转向自家儿子处,稍作震慑……然而,便是“太阳”移动到了头顶,居然都挡不住部队的离散。
    落下地来,更有薛万全满脸惶恐迎上。
    如果说,薛常雄本人对这个局面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话,只是惊讶于局势的快与不可阻挡,那薛万全就是完全崩溃了,之前多么有信心,现在就多么沮丧。
    “不用管这些了,尽力拖延他们离散。”薛常雄虽然心中苦涩,却也接受的快。“能向北多少部队就多少部队,待会你单身来寻我就好。”
    薛万全张口欲言,却只是喏喏无声。
    薛常雄不再理会,径直转身飞来城北官道上,这个时候他便注意到,连已经踏上向北道路的部队也开始不稳了,便又对刚刚出城的侄子薛万备下令:“部队放缓一些,不要跟前面部队连在一起……若是他们也动摇了,就让他们散去!”
    薛万备此时已经晓得西大营逃散以及全城不稳了,但还是对薛常雄的悲观感到震动,以至于不解:“以伯父的修为,连当面路上的部队都不能镇压吗?”
    薛常雄刚要言语,却又看向了北面。
    很快,最先出发的三子薛万年连续腾跃了过来,落地以后,面色苍白,张口便问:“父亲晓得局势了吗?”
    薛常雄无奈,只能应声:“自然!事到如今,多想无益,咱们能带多少兵马就带多少渡河去,与黜龙军决一死战便是!若事败,就一起向北,往幽州落脚!”
    薛万年听到前两个字还松了半口气,可听到后面一句话登时心乱跳了起来,然后赶紧打断对方:“不是这个……父亲莫非不知道,窦濡那厮小人做派,居然渡河后拆了浮桥吗?如今咱们一支兵一队将也带不过河去!这厮不想着父仇了吗?如何会是他反?!”
    薛常雄一愣,片刻后,却在薛万备与薛万年的慌乱中笑了一笑:“如此,倒也罢了!”
    薛万备和薛万年各自一愣,心中都升起一个不好却又有些希冀的念头。
    “我一人去就好。”果然,薛常雄一字一顿道。“尔等各寻生路去吧!若能见到你们兄长万论,只说为父死矣!”
    一言既出,金光腾起,向北面而去,只是空中未远,便显化出一柄金刀,一往无前。
    而至于此,五六载河间大营,一败涂地,一朝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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