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穆这一觉睡得不算舒坦,逼仄的考舍在坐着的时候犹显得有些束手束脚,这番躺下来,却更让人浑身的僵硬。
    就是翻身,也觉得很是有些难受。
    不过半夜的时候,这天空之中突然几声闷雷响起,然后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哗啦啦打在考舍的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那雨声之中,还有不少人发出惊呼。
    或许都在忙碌的收拾东西。
    宋穆也连忙起身,先将之前就挂在考舍门前的布帘放了下来,还细心的铺上一层油纸,然后将考具等东西都小心的归拢,同时往着头上仔细看去,查找头顶的瓦片是不是可能漏雨。
    末了宋穆还是不放心,便又用油纸将那考具考卷再好好的包裹了一遍。
    而在这期间,那外面的考舍不断传来惊呼,还有那么一两声愤慨和绝望的呼喊。
    显然有倒霉蛋的考舍漏雨,没准已经打湿了考卷了。
    宋穆只能默默的叹息,希望那人还来得及重新誊写一遍,便又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躺下,正准备眯上眼,却是想起什么,当下挑开帘子一角往外面看去。
    看见那个之前守卫自己的兵丁此刻正在雨中淋雨,宋穆抿了抿嘴,当下招呼了一声,然后将身边的油纸伞扔了出去。
    而后宋穆便回过头,吹熄灭了油灯,然后继续沉沉睡去。
    一夜艰难。
    清晨,生物钟照常将宋穆叫醒,天空已经破晓,外面的雨声也彻底消失了,空气一片清新。
    这倒是让宋穆有些精神抖擞。
    宋穆起身,将东西都重新收拾了一下,卷起门帘,见到门外的兵丁已经不是昨日那个,自己的雨伞已经规矩的放在考舍旁,当下也没多在意。
    上了个厕所,宋穆照例要了点热水,泡了几块饼子,又嚼了几块肉干,算是对付了过去。
    但是乡试连考三日两夜,不放场,考完再歇,可一众书生都要绞尽脑汁答卷,又吃不上多热乎的东西,,怕是到时考完,身体也要有些亏空。
    这乡试本来就难熬,而因数十年前锦州乡试曾经出现过一次火灾,一下烧死上百秀才,这礼部便命令乡试不准用明火。
    所以考生能吃的便也只是一些干粮,肉干,果脯,看起来颇有些寒酸。
    而到了会试,这才会改观,因为那时要考三场,九日,又是料峭春寒之时,才准考生用火。
    这古代规矩,宋穆对此也只能是无奈接受,所幸这时间不久,自己应当挨的过去。
    吃完早饭,宋穆神清气爽,虽然昨夜睡得不甚痛快,但如今精力也还算饱满。
    所以宋穆便准备今日就先将策论写完,再给诗赋好好打番草稿,明日也能早些出去。
    做好这番打算,宋穆当下便拿到了那策论题目,当下开始思索这策论的答发。
    这一次的策论题目倒是让宋穆眼前一亮。
    “文朝始,帝愈惜民力,深知国祚之基乃万民所承,但是四方困顿,百姓难活,当何利民利国?”
    这个题目比之宋穆之前院试看到的南疆考题却是更加开阔了几分。
    乡试策论最大的特点便是多关注于民生,且极求实务,其目的便也是筛选多有成熟思虑之人为举人,将也可承担大任。
    这个时代,一县乡长,一府教习,一城校尉,皆都需是举人修为。
    每个举人,却已经是一方的中坚力量。
    在各州府,若论州府实力,不论进士强悍,不论秀才出众,只论举人众多。
    所以这题目,虽是寥寥数字,却是已经要求答卷者阅历深厚,否则所写文章,只会让人贻笑大方。
    宋穆当下看着这情况,也是沉沉吐了一口气,虽然之前陶风明已经与自己仔细的梳理过这考试流程,但是此刻看着这题目,宋穆也多有几分思虑。
    何为利民,且往小了说,便是可吃饱穿暖,亦或是耕者有其田,往大了说,或是安居乐业,再或是,国泰民安。
    百姓民便是这文朝大船的基石,带着文朝驶向历史长河的远方。
    而要解题,若是从小利开解,一路到国事兴盛,想来一经开口,但是要成文却极为冗长,却不是自己能驾驭的。
    但若是只解其中一点,却要足有亮点,可何为亮点,宋穆当下心思却是渐渐的沉了下去。
    如此日头向上,待到差不多十点的时候,阳光正晒在宋穆的头上,让人凭空生了几分燥热。
    那换岗归来,在外值守的兵丁此刻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宋穆。
    这个年轻的学子已经呆坐了半个上午,一会儿眉头舒展,一会儿愁容满面,在考舍之中坐立不安,却是过了这么久也没有动手写作。
    这让兵丁多少觉得有些奇怪,且不知道宋穆这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不过兵丁此刻也是默默叹气,或许这人已经写不出来了,精力不济,这一日的考试,或许要没了。
    正这般想着,他却突然听得那人对自己呼喊了一声。
    “劳驾,在下要出恭。”
    兵丁愕然,却也是迈步上前。
    片刻对方再回了那考舍,挺直腰板坐下。兵丁却是突然注意到对方的神态似乎很是有了一番变化。
    那刚刚愁眉苦脸的模样,此刻已经是变得自信万分,甚至看起来是胸有成竹。
    这倒是让兵丁有些诧异,难不成刚刚这考生,其实是闹肚子了?
    而此刻的宋穆的确是胸有成竹,甚至可以说已经是带着几分激动了。
    就在浑身通畅的那一刹那,宋穆这数个时辰想到的东西,此刻都连接起来了,甚至一时间念头通达。
    所谓利民,乃是人间最难的考题,因为它有无数种解释。
    但是何必一项项去说,自己作为读书人,且说寒窗苦读多年,真正懂一点的利民之事,其实说到底,却只是教育。
    而对于教育,且也不必说的那么宽泛,自己便只言少年。
    利而立之人,不如利蒙童,如此利民,才能的源远流长,绵延不绝终利国。
    少年两个字突然出现在宋穆的脑海之中,便顿时就像是茅塞顿开,让宋穆抓住了这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
    一朝兴盛,国富民强只是一时,而少年成长,方能让万物生长,让伟业绵延。
    如此,宋穆已经立刻摊开一张白纸,而后蘸墨,当下飘飘写来。
    “盖天下熙熙,春秋百代而过,时过境迁,百姓仍立。”
    “但四方困顿,若想以民载国祚,且如行舟,万千百姓如激流,而要再推波助澜,吾以为必要其神采飞扬,而当其间者,乃少年也。”
    “少年,乃人族血脉之后,恰如破晓朝阳,日出东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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