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欢端着黑乎乎的汤药,凑近吹了吹,即便是喝药,时姑娘也喝出了一种琼浆玉液的优雅来。闻言,她笑了笑,“怕是方才将我和一盅骨头汤喝完的那个人,出了院门心里还气不过,威胁郎中下了泻药吧……”
    顾言晟什么性子,时欢自然明白。那个人啊,最是瞧不得自己受半点儿委屈啊,即便自己有能力周全……
    “啊?”片羽嘴角抽了抽,这二皇子殿下……这么直接又凶残的么?
    药碗搁下,时欢捻了一块糖酥吃了,含在嘴里慢慢地抿,那么苦的汤药,自始至终半分眉头都不曾皱,“今夜那院子怕是还有得闹腾,随他们去,咱们早些落了锁,吩咐她们谁来了都不开,我要静养。”
    “好。”片羽端了空碗出去,推门之际看到院中款款而来半点不避嫌的男人,微微一愣,站在原处欠了欠身,低了头没说话——她知道这一刻一定会来。
    那人一身玄衣,和这无月的夜色融为了一体,唯独那张脸夜色中清隽的冷白色,他眉眼间隐含戾气,声音压得很低,“伤了哪里?”
    片羽低着头,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尺方寸间,只说了两个字,“脚踝。”伤得如何,何时康复,只字不提,因为她知道顾公子只需要这个答案。
    果然,顾辞只点了点头,声色清雅,“自己去领罚吧。”
    “是。”片羽低头走了,半个字不曾解释。顾公子将她送到主子身边,旁的要求都没有,只说伺候好,但唯独有一条要求——不能让她伤了。
    如若伤了,责罚自是逃不掉的。至于被责罚之后如何同主子解释,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顾辞拾阶而上,一路进了屋子,就见时欢正从轮椅上起来,当下几步赶过去,“要去哪里不会叫下人搀着?若是摔了如何是好?”
    “无妨……”其实也就是撞的时候疼一些罢了,之后抹了药膏就好了很多,她一脚提着,由着顾辞搀扶着她坐上软塌,才问道,“方才你在院子里同片羽说什么?不会是要责罚她吧?”
    距离有些远,她也只听到的两个人在说话,但至于说什么,却是半个字没听清。她担心顾辞怪罪片羽,替她解释道,“事发突然,连我都没有反应过来。再说,也不严重,不过是小丫头小题大做罢了,你莫要罚她。”
    “没有。”顾辞摇头否认,“那丫头是你的人,要打要罚自然是你自己来。我只是问了些你的伤势情况。”
    时欢这才放了心,点点头。
    顾辞握着她的腿搁上软塌,目光落在她的脚踝,瞳孔颤了颤,“可……还……疼?”
    方才心系片羽,担心她被罚,倒是没察觉到顾辞举动。此刻才惊觉他们两人……实在过于亲近了些。时欢下意识缩了缩脚,就被顾辞一把按住,“别动。”
    她没有穿袜子,顾辞一手直接握住了她的脚,她本身偏寒,掌心却热,一冷一热的刺激下时欢整个人瞬间僵直,一路惊悚到了头发丝儿,整个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天雷滚滚般,这……这……这算肌肤之亲么?
    “你……你……你松开!”又羞又恼,几乎语无伦次……
    顾辞没松开。
    目光落在那脚踝,那么大面积的绷带包裹下,边缘的肌肤都呈现出隐约的青紫,可见绷带之下该是多么惨不忍睹的模样。指腹轻轻抚过那处肌肤,心头疼。他搁在心尖上的姑娘,何时由得人伤成这般模样?
    戾气渐起,手下却半分不敢用力,知她面子薄,握着她的脚放进薄毯之中,才低声问道,“可还疼?”
    脚上似乎还有他方才握着的触感。
    时欢整个人就像个煮熟的虾,缩在薄毯里,声音都是嗫嚅的,“不……不疼了……”
    她素来怕疼,娇滴滴的大家小姐,却不知怎地,非要练剑。时家一门文坛大家,除了她大哥时若楠因着一腔热血的大侠梦,学了些拳脚功夫。可时若楠最是宝贝他这个妹妹,哪里敢教她剑术,于是好说歹说地,来求了自己。
    结果,这丫头第一天就哭了,因为举剑手臂酸。第二天,又哭了,因为一不小心碎了一小块指甲盖。其实,他看了半天也没发现那指甲盖碎哪了……原以为这样的小丫头,也就是三天兴趣罢了,却是没想到,就这么哭着哭着,却坚持了下来。
    一直到……
    隔世重来,半点武功不会、剑都提不起来的小姑娘,却学会了闷声扛着,不哭不闹……就像是有些东西即便时光倒转,还是留在了灵魂深处挥之不去。
    无端令人心疼。
    不顾她的逃避,顾辞轻轻抚摸她的鬓角,将她埋在薄毯里的脑袋拽出来,笑着摇头,“想闷死自己?”
    突然凑近的脸,无论看多少次,都是上苍之手精心雕琢的样子。
    时欢又往里缩了缩,声音都是从被子里传出来的,带着不好意思的羞赧,“天色、天色已晚,师兄快些回去吧……”说着,毯子下的脚,无意识得缩了缩。
    顾辞没动。也没再巴拉她的脑袋,只柔声问道,“真的不疼了?”
    “不疼……”本来不疼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会儿疼,很疼……其实也不是疼,就觉得胸臆间有什么堵得慌,让人觉得有些委屈。
    “过来的时候。路上见卖糖葫芦的老伯还剩两根,想着让他早些收摊,于是全买了。”顾辞从袖兜里取出油纸包地好好的糖葫芦,“尝尝?”
    彼时,她哭着对自己展示怎么看都看不出来的指甲盖上的伤口时,就是瘪着嘴说要吃糖葫芦。
    那段时间,他常常去街上给她买糖葫芦,后来,那卖糖葫芦的老伯直接在傅家门口蹲着……
    往事已矣,这世间除了他自己再无人记得,可于薄毯里怯生生露出来的眼睛亮亮的脑袋足以治愈一切的孤独。原来,不管时光如何颠倒,终究还是那个爱吃糖葫芦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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