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沉。
    一轮孤月挂在天际。
    晚风从林子里吹过,沙沙声响,有夜宿的鸟儿在枝头无意识地咕哝,哪里的乌鸦,于深夜扯着粗劣嘶哑的音。
    女子跟在打着灯笼的丫鬟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这片渗人的林子里。林子北面是一处乱坟岗,听说都是些死后无人收殓的孤魂,夜夜飘荡哀鸣。
    女子轻轻拢了拢衣襟,脚步加快了一些,吩咐身前丫鬟,“快些走。”
    穿过这片林子,在乱坟岗边上,是前几年才新建的天牢。
    原先天牢建在大理寺里,只是有段时间陛下身子抱恙,总觉得皇城里有不干不净的东西,非说天牢里冤魂太多,整个拆了建到了此处……说起来,青冥大师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平步青云的。
    但他也确实治好了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梦魇之症。
    彼时是不大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的,可那之后却也开始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因果报应,可要说冤魂,又有哪里能比皇宫里更多呢?看似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可哪一口枯井里没有埋过几个尸体呢?
    穿过林子,是一片空旷的地域,乱石铺设的地面,之后便是巨石建造重兵把守的天牢。
    没走两步,就被哨塔之上的守卫喝住了去路,“何人擅闯天牢重地?!”
    话音落,数十守卫齐齐落在身前,长剑已然出鞘,在火把映照下,反射着森森寒光,冷肃锋锐。
    提着灯笼的丫鬟吓了一跳,声音都尖了,“大胆!你们可知……”
    话未说完,身后女子拉了她一把,还未说完的话便戛然而止。丫鬟似有不甘,却还是老老实实地退开半步,露出身后仰面看来的女子。
    女子容色端雅,眉眼温和,从宽大的斗篷里伸出肌肤细腻的手,掌心一枚小小令牌,守卫表情瞬间一怔,下跪,“不知是宣仪郡主凤驾,多有得罪。”
    身后守卫齐齐跪下。
    女子缓缓摘下兜帽,露出姣好容颜,赫然就是顾宣仪。
    她收回代表自己身份的令牌,抬了抬下颌,对着领头守卫说道,“本郡主想进去探望一下兄长,不知父皇可有吩咐说不允探视?”
    天牢里关押的大多都是犯了十恶不赦大罪的皇亲国戚、位高权重的大臣们。通常情况是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的,只是,这一位送进来的时候皇帝还躺着,后来皇帝也只说了如何处罚,倒是真的没说不能探视。
    守卫老老实实摇头,“不曾。”
    宫女上前一步,悄悄递过一个锦囊,锦囊里都是碎银子,掂了掂,很重。守卫笑呵呵地退开一步,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虽未交代不能探视,但天牢这种地方,污秽得很,实在不适合郡主这般千金之躯。郡主看过,便也算尽了情分了,快些出来才是。”
    顾宣仪侧身点头,“好。”
    兴许是她看起来太亲和了,守卫走了两步,又道,“哎……说来说去啊,这位殿下也是挺可怜的,进来这么久了,愣是一个过来探望的都没有。郡主您还是第一个呢,兴许啊……也是最后一个。郡主真真儿宅心仁厚、重情重义……”
    顾宣仪容色未变,温和又亲切,“哪里的话,几位兄长平日里总是忙一些,本郡主一介女眷,今夜正好路过,便过来看看……虽说他做了糊涂事,但到底是兄妹一场……”
    “郡主。”那守卫转身,确认四下并无其他人,才低声劝慰,“郡主,如今呀……这位殿下这辈子是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陛下也已经剥夺了他的姓氏,自此便算不得正经的皇族中人。小的也是瞧着郡主仁义,担心反倒被小人给利用了……往后在外头,就不要称呼那位为兄长啦!”
    顾宣仪眸色微微一顿,无奈叹了口气,看着昏暗潮湿的天牢,无奈叹了口气,半晌,才道,“罢了……左右都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也实在怪不得咱们这些兄弟姐妹的,太狠心。”
    “是呢……郡主小心,很快就到了,里头味道大,切莫冲着了您。”手中还是沉甸甸的碎银子,守卫收了脸上笑容,认认真真地带路,提醒道。
    “好。”
    顾宣仪点头应着,提了裙裾。
    垂着的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空气里都是霉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嫌恶到令人作呕。脚下看不大清,黑沉沉的,早不知道原先是什么颜色了,一脚踩上去有些湿滑,实在不是人走的地方……
    黑暗又沉静的空间里,味道很是压抑,似有哪里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身后宫女惊叫出声,顾宣仪被她吓了一跳,脚下一滑险些失态,回头呵斥道,“冒冒失失的,像个什么样子!”
    宫女说话都紧张地不利索,“有、有……”
    守卫笑着宽慰,见怪不怪,“姑娘莫怕,就是一些老鼠罢了。这种地方老鼠自然会多一些,蛇鼠虫蚁最是喜欢阴暗潮湿的角落,免不了……”
    蛇鼠虫蚁……
    顾宣仪脸色一白,抓着身侧裙角的手紧了紧,声音压着,“快些带路吧。”
    那守卫似无所觉,“好嘞!”
    说着,加快了脚步。
    顾言卿的牢房在最里面。
    毕竟之前是皇子,陛下也只说剥夺了姓氏,一直到目前为止,待遇还算过得去。虽说不至于好吃好喝地供着吧,狱卒至少从未为难过。
    顾宣仪见到他的时候,他正靠着铺着稻草的石床闭目养神,一只手搁在抬着的腿上,竟还有几分惬意来。听见脚步也没动静,只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又阖上了。
    除了衣衫褴褛了些,容色落魄了些,脸上脏污了些,和平日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看起来并无半分消瘦。
    想来,如今这境遇……他倒也适应地挺快。
    顾宣仪嗤笑,转身却又温柔亲和,对着守卫说道,“本郡主同兄长还有一些体己话说,烦请这位大哥通融一二。”
    既收了银子,总要配合些。守卫颔首,看了眼天牢里眼睛都没睁开的顾言卿,摇了摇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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