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宣德门走水,宫内宫外不得安生。
    太后听到消息后在孙嬷嬷的陪同下到了长乐宫,见戚染染安好,暂歇了口气,细问起戚染染今夜的情形。
    戚染染闻言摇了摇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况且出事后她就被直接送回了宫。现下宇文宸还没回来,具体情况如何,一切都不得而知。
    惊险一场,太后见戚染染面色隐含疲惫担忧之色,又见夜色已深,不好再多说什么,吩咐宋嬷嬷彩月妥善将人照看先行回宫。
    从长乐宫出来,迎面是一阵意冷寒风,太后眼前眩晕,身形虚晃,幸好孙嬷嬷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才不至落得狼狈。
    太后身侧有了着力,心神渐稳,目光却有些出神。
    孙嬷嬷见太后脸色不佳,忧心,“太后……”
    太后眼眸微垂未作言语,扶着孙嬷嬷的手紧了又紧,双唇紧抿。
    此时还未有消息传出,可见计划是失败了,情况究竟如何,还得看明日。
    翌日。
    这一夜戚染染睡得极不踏实,心中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沉闷感压得她喘不过气,疲惫地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一切却没有见到想见的人,心中的担忧只增不减,怔忪出声,“皇上还没回来?”
    皇上不在,对于娘娘的情况,彩月一丁点都不敢松懈,一直竖着耳朵时时听着内室的动静,是以,戚染染一有动作彩月就注意到了。
    彩月迈着小碎步捧了温度正好的水,解释,“娘娘放心,皇上已经将事情都处理妥当了。您睡着的时候皇上回来了,在您身边守了会儿,还向御医问了您的情况,见您睡着就先去了朝和宫,想来是向太后娘娘报平安的。”
    说着话的功夫,彩月在戚染染身后垫高了枕头,让娘娘靠着能舒服些,将从李公公那里得知的消息尽数告知。
    戚染染捧着杯盏喝了两口水,思绪沉沉。
    事情都处置妥当了?
    真的是这样吗?
    不知为什么她总是有种说不出的心慌……
    同一时间,朝和宫。
    太后一夜未眠,已显疲态,见宇文宸前来,在屏风后揉着太阳穴问起,“好好的宣德门怎会突然走水?皇帝可派人探查清楚了?”
    宇文宸音色不偏不倚,只道,“上元节百姓多聚于宣德门,人多繁杂,偶有疏忽,才致不慎走水,儿臣已将事情处理妥当,劳烦母后为此事挂心。”
    太后闻言眉眼轻抬,盯着映在屏风上的身影,沉默注视片刻后微笑道,“只怕并非疏忽罢。”
    宇文宸面色不改,“确是如此。”
    太后唇角的笑痕深了几分,眸光却锐利,“皇帝这是要瞒哀家?”
    宇文宸神色如常,“儿臣不敢。”
    太后见宇文宸总是避重就轻,唇角含着的笑容愈深,眼神就愈冷,言道,“京城治安森严,区区几个杂耍献艺能引得宣德门走水?皇帝明白哀家的意思,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宇文宸:“……”
    见宇文宸不语,太后懒得再拖延下去,指尖捻在沉香珠上,直问,“皇帝打算如何处置成王?”
    宇文宸眉心微颦。
    “昨日,宣德门走水,是成王做下的罢。”
    “……”
    太后冷哼一声,手上的沉香珠捻得飞快,“成王心存忤逆,引得宣德门走水,如此行径构陷君王,使皇帝失威于天下人,这样的罪行,五马分尸也不为过。皇帝以为如何?”
    在太后语落后空中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宇文宸抬眸,不答反问,“母后可听闻成王昨夜遇刺?”
    太后眸光暂退,身体微微后仰,手肘撑靠在软枕上,笑着应了一声,“哦?成王遇刺了?”随即又道,“成王为人乖戾,行事张狂,与人积怨已久,被人携私报复,也是有的。”
    宇文宸静默片刻,屏息,道,“母后说的是,只成王纵有不是,仍有国法律法在,岂容刺客贸然行刺,挑衅皇室威仪?儿臣定不辱母后期许,会将人捉拿归案,严加惩治。”
    太后气急反笑,“皇帝!”
    宇文宸:“……”
    太后只觉得胸口有气息堵塞,她对上宇文宸的视线,最终忍无可忍,叹息一声,“皇帝这是何必?”
    她不信皇帝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却并不理解不明白皇帝为何要曲解她的意思?
    这是名正言顺除掉成王最好的方法,皇帝为何不用?
    宇文宸亦对上她的视线,不惧不退,“母后这又是为何?”
    太后虽是笑着,眼神却冷了,语气异常坚定,“皇帝一早便来了朝和宫,可见事情已然知晓分明,既是如此,索性直言。哀家没什么好瞒的,成王遇刺是哀家做的,祸患不除,始终是心病。皇帝应该明白,于公于私,成王都不该留。”
    “儿臣说过,成王的事儿臣自会处置。”
    “处置?皇帝准备如何处置?”既然已经将话挑明,太后也懒得再绕弯子,盯住宇文宸的视线更带着咄咄逼人的不解,“一个成王,除掉便除掉了,皇帝为何总是处处退让心慈手软?”
    宇文宸意志坚决,行礼起身,“儿臣会妥善处理好此事,望母后勿要再干预。母后暂且歇息,儿臣告退。”
    太后看到宇文宸离开的背影愤然起身,厉色追问,“哀家深知皇帝仁厚,可皇帝有心给成王一条生路,他却未必会领情。皇帝对成王心怀善念,可他何曾与你有过兄弟之情?成王多次发难,又屡次挑衅君王的威严,何曾把皇帝放在眼里?此次回京又是频频与林氏勾连暗中联系旧部。皇帝!你是皇帝!明知他心存不轨,为何不干脆处置了他?难不成皇帝当真要拿着皇位去赌?”
    宇文宸的身影有一瞬停顿,随即毅然从朝和宫离开。
    “皇帝——”太后想要再出声,眼前忽然一黑,直接跌坐在榻上,孙嬷嬷见状赶紧扶住,劝和,“太后勿恼,气大伤身。”
    几次呼吸后,太后眼前终于恢复清明,想到宇文宸离去的决然,气急反笑,“哀家如此还不是为了帮他守住江山,可惜……都白费了!”
    她不后悔自己做下的事,唯一可恨的是失了手。
    孙嬷嬷见太后面色阴沉,面有难色,继续劝着,“太后莫要再恼,皇上迟早会明白您的苦心。”
    “苦心?呵,皇帝若真能领会便好。”
    撑了一晚的身体只觉得疲惫,太后叹道,“只怕哀家的苦心,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弄权干预朝政罢了。”
    细想过往,太后苦笑。
    皇帝这性子还真与先帝大不相同。先帝猜忌,遇事总是防患于未然,在朝权术平衡,对手足兄弟削权压制,对身边人亦是频频设防,她在宫中胆战心惊地度过了前半生,本以为熬至如今,总算能得些安稳,却不想皇帝如今对成王一再容忍退让。
    孙嬷嬷忧心忡忡,“太后……”
    太后屏息,暗暗握拳。
    皇帝一再回避,可皇帝与成王之间岂是靠容忍便能解决问题的?
    一方退让,势必会让另一方野心滋长。
    更何况,成王乖戾嚣张,何曾是感恩戴德之人?
    如今,成王暗地中里扩张势力,若真是再纵容下去,只怕离血溅宫墙的日子不远了。
    “成王不能留。”
    孙嬷嬷微诧,迟疑,“您的意思是……”
    “既然皇帝不愿做恶人,那便由哀家来做。”
    反正她不介意手上再多沾些血。
    “……”
    “这次。不容有失。”
    “是。”
    **
    宇文宸大步流星从朝和宫离开,本来胸口堆着难以疏解的情绪,可到了长乐宫,进到殿中看到等着他的人,情绪便有了片刻舒缓。
    他不再是一个人,如今……有人陪伴等待他的。
    伸手将人揽到了怀里。
    殿中的人见状均是一愣,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李公公,只见他的拂尘在空中一挥,小眼睛挤啊挤,对着殿里的人使眼色,不一会儿的功夫,殿中人就不动声色撤出了殿外。
    戚染染突然被抱了满怀,适应地眨了眨眼睛。
    虽然面前的人没说一个字,但她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很不好。
    伸手,环抱住他,将宽心安慰的力量带给他,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宇文宸抱了抱她,松开时牵着她的手在软塌上坐下,说起,“昨日宣德门走水是宇文景做的。”
    戚染染神经一跳,愤懑脱口而出,“宇文景恶意纵火?太可恶了吧!昨天现场那么多人呢!”
    “……也是在昨日,宇文景遇刺,是母后做的。”
    而且,据他得到的消息,只怕宇文景伤的不轻。
    听到这,戚染染沉默了。
    他杀他,她杀他,这可真是好乱的一家子……
    见他总是愁眉不展,戚染染抬手抚平他眉心拢起的川字,幽幽道,“虽然知道你现在心情很低落,但我还是想给你提个意见,能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否则,你话说一半,我很容易发表片面的看法。”
    宇文宸失笑,知道她这是存心宽慰自己,抬手将她的手拿下收在掌心里,视线中是她纤白的手指,没有隐瞒,“母后的意思,是让朕以此为名赐死宇文景。”
    戚染染一噎。
    涉及到生死,这可不是随随便便一句话的事。
    沉默过后,戚染染轻轻晃了晃手,朝他望去,问,“你怎么想的?”
    宇文宸目光微垂,攥着她的手紧了又紧,“朕不能杀宇文景。母后的意思朕很明白,可朕不能杀他。”
    不是不敢,是不能。
    也不想。
    戚染染瞬间明白了他的为难。
    现在他和太后之间因为宇文景的生死产生了分歧。
    戚染染回握住他的手,做出决定,“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宇文宸微诧抬眼看她。
    将他的手拿起放置在隆起的腹部,孩子如今五个月了,已经有了胎动,又道,“不止是我,还有咱们的孩子。”
    戚染染眉眼弯起,眼底流淌着温柔又坚毅的力量,“我懂的,你做事肯定有你的理由。如果理由难以言说,那就不要勉强。别人或许会不理解,可我们是夫妻啊,夫妻一体,我肯定会跟你站一边的。所以,即便别人不理解,我也会理解你,即便别人不支持,我也会支持你。”
    说到最后,为了活跃气氛,她强调一句,“我可明事理了,难道你连这觉悟都没有?”
    从他们生命联系捆绑到一起后,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无论何时,她都会义无反顾站在他的立场。
    宇文宸瞧着她的坚定,失笑,“朕还以为……”
    戚染染将他的手臂绕在身后,让他揽着自己,顺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将头靠在他肩膀,好笑道,“以为什么?我哪里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我承认,我确实对宇文景没什么好感,却还没想过要他的命。他对我们不好,左右不去理会就好了,何必要去跟他置气。再者……”
    抿了抿唇,复杂道,“说起来,我也是有些私心的。虽说盈袖和宇文景分开了,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盈袖的不舍,他如果有事,盈袖肯定会伤心的,我不想盈袖难过,也不想嘉柔小小年纪就失去父亲。”
    有一说一,“不过对他这样的人还是得有惩罚的,否则,无所顾忌还不知再要做出什么事。”
    “朕知道,朕已经有了决定。”
    戚染染想了想,又说,“至于太后那里,不如我给父亲写封信,让父亲宽解一二。太后长居宫中,见到家人总会欢喜的。”
    再怎么说太后也是她名义上的本家姑姑,有些话宇文宸不方便说,可以让父亲去说。
    她隐约能察觉到太后的担忧,既然宇文宸已经有决断,那就不宜让误会再持续下去。
    毕竟母子一场,往后还有很长需要相处的时间,不能让他和太后因为宇文景产生嫌隙。
    宇文宸颔首,“好,就按你的意思办。”
    戚染染笑着叮嘱,“你身边有我呢,将来还有咱们的孩子,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会是一个人,所以压力不要一个人分担。”
    “好。”将她拥在怀里,他承诺,“朕不会让他伤害你。”
    纵然对宇文景心存不忍,但她是底线,他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听到这话,戚染染眸光熠熠,笑得实在幸福,“我知道。”
    诚然会遇到不愉悦的人和事,可想到眼下的幸福,那些不开心实在是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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