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人成熟的不是岁月,而是经历。
    就连楚擎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的行事方式早已发生了改变,准确的说,是适应了环境,学会了利用环境。
    朝堂之上,天子,臣子,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变的,也是瞬息万变的。
    变也好,不变也罢,总是有迹可循。
    何为朝堂,何为官场?
    就是拿一个大桶,往里面分别放三份良心、五份阴谋诡计、两把刀剑、一斤毒药、百贯银票、半斤血、一行清泪,再将大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倒进搅拌机里,充分搅拌均匀,最终倒在地上,成了一团黏糊糊不可名状的液体,这就是官场,这就是朝堂。
    若伸手去碰这团液体,那这团液体就会覆盖他,将他变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太阳照耀时,就是霞光万丈,大家看到的是良心。
    太阳落下时,液体下的那个人,与黑夜融为一体,左手刀,右手剑,择人而噬。
    躺在床榻上,液体渐渐融化,良心浮现,双眼流泪,流血,最终,将毒药涂抹在良心上,在噩梦连连中熟睡。
    第二日,依旧霞光万丈,袖中,却不知何时多了几张银票。
    直到有一天,那团液体,不再是他的伪装,而是渗入了他的皮肤,他的骨肉,他的内心,他的灵魂,渐渐的,便是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是他体内有了那团不可名状的液体,还是自己早已变成了不可名状之物。
    楚擎行走在朝堂之中,却不算是身在朝堂之中,老天爷垂怜,他还没有触碰到那团液体,非但没有触碰到,反而看透了这团液体,看的透透的,纤毫毕现。
    所以,楚擎悟了。
    要做事,首先学会如何做事,这世间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起因决定了过程,过程决定了结果。
    这就是楚擎之前与马睿密谈的“谋划”,事,要做的光明正大,光明正大的事,需要光明正大的人来首肯,比如天子,比如朝臣,在阳光照耀下,他们都是光明正大的。
    天子和朝臣,为何要彻查商贾,因为百姓告发了,因为读书人开喷了。
    楚擎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要看马睿上书,要看天子与他楚擎是否有默契。
    事实证明,黄老四真的与楚擎很有眼缘,也很有默契。
    此时的议政殿上,黄老四依旧如以往那般,装深沉,装圣心难测,装面无表情,至于朝臣们,则是面色各异。
    马睿跪在殿中,张口就是惨不忍睹,闭口就是群情激奋,再张口,就是罄竹难书,再闭口,就是良心公道。
    “商贾,京中商贾。”
    隐藏在玉冠之下的天子容颜,很是平静,至少语气是平静的:“倒是令朕,刮目相看。”
    不得不说,挂满珠帘的玉冠很是唬人,作为执政者,领导者,喜怒不形于色的确有利于增加神秘感与威严和权威性。
    纵观历史上各朝各代的执政者,大部分都不会整天咋咋呼呼的,一看哪个下属不顺眼,立马撸起袖子就哎呀卧槽干死你之类的。
    表情代表内心,面无表情,也不是很好让下属猜测领导心中的真实想法。
    不过后世也有很多执政者一天天咋咋呼呼的表情异常丰富,就比如漂亮国的橘色大蠢驴,比演员的戏都多,当然,他的接任者就好多了,表情比较少,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这老家伙到底是在梦游还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黄老四不是一个演员,执政者可以学习演员,演戏也是必修的基本功课,这个没问题,不过要是反过来的话,当一个演员成为了执政者,那绝对是一场空前的灾难。
    “马睿!”
    黄老四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沉稳,如同要解说动物世界春天来了似的:“你身为京兆府尹,尸位素餐,有失察之过,如此多商贾,罔顾法纪目无律法,你该当何罪!”
    马睿激动的都哆嗦了,满脸期待感。
    来了来了,天子要降罪了,哈哈哈。
    没错,马睿很期待,和个精神病似的。
    换了别的大臣,一旦天子金口玉言说出“尸位素餐”四个字,这名官员基本上就干到头了。
    可马睿是什么人,那是官场滚刀肉,滚刀肉中肉,肉中王中王。
    可以这么说,自从当了京兆府尹后,尸位素餐这四个字对马睿来说就属于是miss攻击,百分百闪躲的,要将他抄家灭门这种话一年都得听上好几次。
    “京中商贾,本就是你京兆府统管,朕,给你十五日的时间,若是十五日后,还有胆敢罔顾法纪的商贾,朕亲手夺了你的三品玉带!”
    “臣,必当弥补过失。”
    马睿乐的和什么似的,和要升官了一样,站起身退回了班中。
    也着实苦了老马了,其实京兆府的权利很大,只不过和六部九寺重合了,甚至和尚书省都有交集,可正是因为如此,什么都能管,却也什么都管不了。
    可一旦要是天子亲口交代的话,那么六部九寺都要给他开绿灯,朝臣也没办法找他求情,就等于是拿了一把上方开山刀,你挡杀你,我挡杀我,相当的刺激了。
    不少臣子嘴里暗暗发苦,马睿这都属于是地图炮了,朝臣都是大家大业,哪个名下没个铺面、商队、良田,就算不是自己名下的,也和他们沾着关系。
    天子没说怎么查,是“停业整顿”啊,还是关门大吉啊,也没详细说,正是因为没详细说,没下限,也没上限,马睿想怎么查就怎么查,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想玩什么花样就玩什么花样,想用什么姿势就用什么姿势,糊涂马变成了疯狗马,鬼知道要怎么折腾。
    又有几位臣子走了出来,心不在焉的说了点无关痛痒毫无营养的屁话,这才散朝。
    回到了敬仪殿,黄老四摘下至少二斤重的玉冠,咕咚咕咚灌了一口茶,看向孙安。
    “自古民不与官斗,百姓岂会不知那些铺面背后皆是达官贵人,既如此,为何还要齐聚京兆府告状?”
    “老奴猜测,应是暗中有人有意为之。”孙安不太确定的说道:“难道是马大人谋划的?”
    “不会,马睿知晓其中深浅,岂会谋划这种关乎民心之事。”
    黄老四面露沉思之色,喃喃道:“因流民一事,马睿与楚擎走到了一起,难道,这都是楚擎谋划的?”
    孙安不敢随意接口。
    这事往小了说,叫做鼓励百姓踊跃告发,往大了说,其实就是利用“民愤”。
    要知道历朝历代,天子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事,和利用士林中的舆论风向还不同,因为读书人不会造反,造反的都是百姓,而百姓造反之初,都是被“鼓噪”的。
    黄老四的双眼果然眯了起来,脸上带着几分怒色。
    “这楚擎,朕,让他查李家,他去救济流民,朕,让他查税,他竟敢又去鼓噪百姓,如此下去…”
    “啪”的一声,黄老四一巴掌拍在了书案上:“他究竟何时才能将刘姥姥三打祝家庄的故事写完!”
    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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