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去病有点急,在二叔身边小声道:“二叔,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啊?”
    尤见田瞥他一眼,意思是冷静,再等等。
    尤荣成看向后院,目光却是焦急---和此前说好的不同,因为实在是借不到银钱了, 所以尤家不得已,只能将原本的三金,“金钏、金镯、金帔坠”都换成了银的,昨日拜见的时候,他向李赫然打过招呼,并说少千户练兵,急用银钱,现在拿不出, 日后一定补上,当时李赫然虽然不是太高兴,脸色很不好看,但也没有发作,今日却避而不见,难道是反悔了吗?
    又等了一会,发现不但李赫然没来,原本在场的一些女眷,好像也都悄悄退下了。
    尤见田终于是忍不住了,咳嗽一声,目光看向李家管家:“李管家,时间不早了,你看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不不不,”李管家脸色大变,摇头像是拨浪鼓:“这怎么可以?您等着, 小的这就去请老爷!”
    ---如果尤家人现在就走了,那就表示纳征失败,婚约就要毁了, 这样的大恶,一个小小的管家可担不起,他向尤见田赔礼,然后急急往后院奔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响着的鼓乐也停了,整个院子冷冷清清,只有十几个红箱子,孤零零的摆在那里。
    这一次,李赫然终于是出现了,他脚步匆匆的进到前堂,向尤见田见礼,脸色很是难看:“姗姗来迟,实在是对不住……”
    见李赫然终于是出现,尤见田暗暗松口气,脸上却依然板着,冷冷道:“青山兄贵人多忙,来迟也是正常。”
    李赫然, 字青山。
    李赫然被讽刺的脸色涨红,目光看向尤振武。
    尤振武起身抱拳,不卑不亢:“见过伯父。”
    李赫然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好,好,一路辛苦了。上次见你,你还在襁褓之中,一晃就是十八年了。老总镇和三总镇还好吧?”
    “谢伯父挂念,他们都好。”尤振武回。
    李赫然在正中的主座坐了---问了尤世威和尤定宇,却不问尤振武的父亲、自己的亲家尤见龙,由此可知,他对当初的事情,依然还耿耿于怀。
    坐下之后,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习惯,李赫然的手指,轻轻敲着茶几的桌面,犹豫了很久,方才是说道:“有件事,实在不知道怎么张口。”
    “说吧,反正我们也来了。”尤见田冷冷,毫不掩饰他对现况的不满。
    “是这样……今日纳征大礼,原本应该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田弟和贤侄千里而来,我李赫然更应该盛情款待,以为两家百年之好,只是,只是小女忽然提出了一个要求。我百般劝说,但她就是不肯听……”尤见田吞吞吐吐。
    听到此,尤见田奇了,原本以为今日是李赫然不情不愿,才搞出了这个冷场,想不到问题竟是出在其女的身上。
    “她说,贤侄必须为她做一件事,她才肯答应纳征。”李赫然道。
    “什么事?”问话的是尤见田,他实在是惊奇,李家女子,竟然这般的有主见,这样的女子,实在是少见,也就是他们将门,若是诗书礼教的顽固大户,早就拂袖而去了。
    “她不肯与我说,”李赫然苦笑:“她只说,她在城外三净庵等贤侄。去与不去,都在贤侄。”
    尤见田顿时怒了:“青山兄,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事到临头,要求做这做那,你李家把我尤家当什么了?”
    李赫然尴尬:“田弟息怒,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去!”
    尤振武忽然站起来,他对这个未过门的妻子,第一次升起了巨大的好奇---能有如此主见,必不是一般女子,比起百依百顺,毫无主见,他更喜欢这样的女孩,同时他也要看看,李文英会给他出什么难题?
    站在他身边的翟去病叹道:“苏小妹三考秦少游,小嫂子这是要学苏小妹啊,哥啊,这个考验可是不小啊……”
    ……
    三净庵就在西安城外,距离西门,不过十里,
    很快,尤振武带着翟去病,在荣叔的引路下,来到了此处,同行的还是石善刚和薛金川。
    没有进庵。
    因为就在庵门外,他就已经看到了昨日的那辆马车。
    马车前,昨天斗武的那个骑士正静静站立。
    当尤振武来到时,那骑士默默走到了远处。
    谁都知道,马车里的就是李家小姐,于是众人都没有上前,只有尤振武独自走到马车前。
    隔着竹帘,尤振武看到了车里的绰约身影。
    当尤振武站定之后,绰约身影跪在车里,向他行了一个万福,口中道:“不情之请,公子能屈尊来到,文英谢过。”
    声音虽低,但却极其好听,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正是李文英。
    老爷子打小为尤振武定下的娃娃亲。
    尤振武抱拳还礼,但没有说话。
    “想必公子已经知道了,昨日在车中的就是文英,公子宅心仁厚,悲天悯人,文英替那女孩谢过。”李文英在车里再拜。
    尤振武依旧抱拳还礼,不说话。
    “今日纳征大礼,万千喜悦,文英本应该坐在家中,以待公子的凤衣霞帔,但文英却不顾家父的阻止,约公子您在这里相见,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尤振武摇头。
    “文英虽然是在西安,和榆林远隔千里,但对公子的事情,却也是知晓一二,两月前,公子失足坠马,昏迷一天一夜,文英当时甚为担心,后来听说,公子醒来一切无恙,送叔父出征,和左家的左绪在街头对赌,赢了左绪一百两,还赌了河南九月必有大雨,当时文英甚为惊奇:未来的天气也是可以赌的吗?公子这个赌,怕是要输了。”
    “后来又听说,公子在长乐堡练兵造器,还取用了纳征之礼。”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文英虽然不喜,但却也佩服公子的豪气。”
    “再后来,听说长乐堡大火,公子不动声色,找出堡中内奸,在三个贼人逃跑之时,又提前预备,成功抓捕,审讯之时,又出谋划策,破除贼人心房,揪出了幕后主使。”
    “前天更是听说,公子造出了自生火铳,以为军用。”
    “桩桩件件,都令文英惊奇。”
    “所以文英昨日才会悄悄到客栈,想看公子是何等人?又让玉柱试探你的武艺。”
    “文英冒昧,公子不会见怪吧?”
    说到最后,微有笑意。
    尤振武心中惊奇却是更多,从李文英的言语谈吐来看,李文英不但聪慧,而且有名师授业,虽然隔着竹帘,看不到面貌,但只听声音,就知道是一个美人儿。
    李文英忽然轻轻叹口气,声音哀婉了许多:“今日约公子到此,实在是不得已……三天前,我家被大盗朱春光顾的事情,公子应该听说了吧?”
    尤振武点头。
    “如果只是损失一些银子,也就罢了,但不想秋月竟然遭遇毒手……”
    说到此,车中的李文英开始试泪。
    “也是我害了秋月,如果不是为了给我煲粥,秋月也不会夜半出门,以至于遭了大祸……”
    尤振武明白了,荣叔説,大盗朱春暗潜李家,被李家护院击退,不过却是死了一个丫鬟。
    原来那丫鬟叫秋月,乃是李文英身边的贴身。
    “那朱春虽然是一个盗贼,但过往只杀贪官和奸商,并没有什么恶名,这一次忽然光顾我家,杀了秋月不说,还取了她的首级,我想来想去,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李文英道。
    尤振武有所明白,缓缓问道:“你怀疑,事情有蹊跷?”
    “是。”李文英点头:“但我又没有证据,秋月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和我亲如姐妹,我不能看着她这么糊里糊涂的死去,那样,我一辈子都不能心安。”
    “原本,秋月昨日就该下葬的,但我拦住了。”
    “现在她无头的尸身,就在庵中。”
    “主持说了,明日、最迟后日必须下葬。”
    “公子知道,这事是无法交给衙门的,交给衙门,他们也查不出什么。”
    “公子大智,在榆林能揭穿左家的阴谋诡计,或能帮我找出真凶,以为秋月报仇。”
    “所以今日我才不得不如此。”
    李文英道。
    听到此,尤振武彻底明白了,原来李文英抗拒纳征,是为了自己的贴身丫鬟。
    倒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公子可答应否?”
    李文英悠悠动听的声音。
    尤振武默了一下,淡淡道:“如果我不答应,小姐是否要毁弃婚约?”
    “岂敢?文英虽是女子,但却也知道一诺千金的道理,何况婚姻这样的大事?再者,文英知道,公子您不会拒绝的,公子急人所难,连素未平生的路人,都伸手相助,文英和公子有婚约,秋月又死的这般惨,公子绝不会无动于衷,我说的对吗?”
    声音柔软动听,又连续戴高帽,令人无法拒绝。
    “好吧。”尤振武道:“我可以试一下,但成不成,我可没有把握。”
    “啊。”
    李文英轻声叫,不是惊讶,而是感激。又说道:“既如此,请公子入庵查看,然后我们一起回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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