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林氏感叹,“你三婶怀孕,叔祖父又生病了,家里能动的就剩大伯母和三妹妹。我们哪里好意思留在那里吃饭。”
    以前苏希云在家时,家务活基本落在她身上,如今苏希云走了,苏希裳也开始了她的老路。
    “叔祖父说了什么?”苏希锦问。
    苏义孝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林氏踌躇道:“你叔祖父想来城里治病,让你爹给找间房子。”
    一间房子肯定不行,治病需要人伺候吧?那苏母一定会到。而苏义仁在城里没住处,肯定会跟着苏重八两口子一起。苏义仁都住城里了,家里的孕妇自然也得跟着丈夫。
    这件事远没有那么简单。
    “你们答应了?”苏希锦问。
    林氏看了她一眼,犹豫道,“还没,想回来问问你的意见。”
    苏希锦又看向苏义孝,“爹爹什么想法?”
    苏义孝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圈,“我听你的。”
    苏希锦点头,明白了他们的态度。她端了个凳子坐在两人对面,神色严肃,态度认真。
    “既然你们问我意见,那我就给你们分析一下目前的局面和今后可能遇到的情况。”
    “首先,我不阻止你们孝顺父母,那是你们的责任和义务。”
    虽然从陈国法律上来说,她的爹娘现在已经没有义务孝顺苏重八夫妇。
    但苏希锦是现代人,过继这套对她没有约束力。也同样因为她是现代人,她对苏重八两口子没有亲情可言。
    她所站的角度,只是因为她是苏义孝的女儿。
    “其次叔祖父说想要一间房子,那么租金或者买房的钱,必定是爹爹出。而后买药的钱,也是爹爹出。”
    大伯母肯定不会出钱,三叔没有工作。所以治病的钱必定是苏义孝出。
    “叔祖父养病,叔祖母自然得来,那么城里的三叔和怀孕的三嫂必定得一起。一群人没有收入,所以阿爹还需要负担他们的日常开支。”
    苏义孝两口子原本还心软的来着,听见她这么一说,渐渐清醒。
    “再次祖父的病痊愈时间未知,所以阿爹需要负担的时间也是未知。可能是一辈子,可能是一个月。”
    苏希锦笑了一下,“但我觉得是一辈子。”
    姜还是老的辣,苏重八算计的不是一星半点。既要二儿子养老,又要二儿子扶弟。等一家人在城里安定下来,还要当官的二儿子给老三找个官职。
    一点一点磨,温水煮青蛙。
    苏希锦将这些一点一点说出来,苏义孝两口子神色越来越严肃。
    但一想到苏重八生病,又心软得狠不下心不管。
    这就是亲情约束。
    “最后,”苏希锦道,“你们确定叔祖父真的病了么?”
    两口子你望我,我望你,望了半晌,盯着苏希锦问,“你的意思是……没病?”
    苏义孝脸色难看。
    苏希锦摇了摇头,“只是我的一个猜想,爹娘不是回去了看了吗?”
    苏希锦不记得苏重八有什么老毛病。着凉感冒之类的倒有可能。
    但上午苏母说起这些事时,一点担忧和愁容也没有。苏希锦便有些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两口子听女儿这么一说,也开始怀疑。
    “方才我进去房里看望你叔祖父时,屋子里也没有药味。”
    林氏回想方才在向阳村的情形。
    “而且,希裳看我们的眼神……”林氏想不到语言形容,“很古怪。”
    直勾勾的充满算计,没有担心,没有惊讶,好像早知道他们会去。
    苏希锦洞若观火,那八成是没病了,只是想找个由头让爹爹养他们罢了。
    苏义孝也明白过来,心里很是失望,“雪停了,我去看看庄稼。”
    “还是请个大夫去看看吧,”苏希锦道,“以防万一,这样爹娘也可以放心。”
    对于一个陌生人,她尚且能够关怀备至,伸出援手,何况是这具身子的祖父母。
    “若是生病了,就买些药。若是没有生病,天冷了,可以送些御寒的东西去。”
    “还是你想得周到,”林氏笑道,“我都没想到这些。”
    这样她们两也该放心了。
    苏希锦摇了摇头,她做这些一是防止今后爹娘后悔,二是出于人道主义。
    她对着苏义孝的背影道,“阿爹,如果想和叔祖父母住,不必在意我的感受。”
    反正过几年,她一定会参加科举,自然不会留在青阳县。
    苏义孝摇了摇头,径直走了。
    苏希锦想到了一句话,家里最不被关心的那个孩子,往往最孝顺。
    以前以为是悖论,这会儿在苏义孝身上得到了印证。
    苏希锦请了大夫去给苏重八看病,果然如她所料,苏重八没病。
    对此苏义孝彻底失望了,以前为了弟弟,把他除族,过继侄儿算计财产。如今他出息了,又开始算计其他。
    他消极了好些天,最后看见田里的庄稼长势良好,才开心起来。
    庆丰三年冬,新来的龙知县到任。
    苏希锦窝在床上看书,突然一阵凉风从门口吹进。
    她打了个哆嗦,就见林舒立从屋外进来,拉起她就往外走。
    “怎么了?”苏希锦问。
    “好消息,”林舒立道,“快些出去,小郡王和韩少爷在外面等你呢。”
    苏希锦穿好衣服,磨磨蹭蹭跟在他身后。走出门就见韩韫玉等人站在院子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韫玉道:“带你去看看棉被租赁所。”
    “可是我的建议被采纳了?”苏希锦内心喜悦。
    “正是。”
    “冷死了,”周绥靖打断他两,“我在食为天订了房间,你们不能上那里去说吗?”
    于是一行人往外走。
    棉被租赁所设在县衙旁边,苏希锦出去便看见许多贫民前来领取。
    “来来来,先凭户籍登记,每户三口人可领一床,来年二月十五归还。如果不能按时归还,或者有破烂,官府会采取强制手段。”
    衙门的人热火朝天的为贫民发放棉被,“有钱的人不要来凑热闹,我们这里可是有一份名单的。”
    为了防止富人滥领取,棉被都是用低廉的料子包裹,不好看,但重在暖和。
    “谢谢青天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领取到棉被的百姓,感恩戴德的朝官兵鞠躬作揖,“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
    “是呀,往年天气冷,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全家人用一床被盖,老人小孩儿根本下不了地。”
    “你们不要谢我们,”一位官兵笑盈盈道,“要谢就谢国公爷和龙知县,我们也是听他们的命令行事。”
    “多谢国公爷,多谢龙县令。”
    百姓改口很快。
    发放棉被的官兵哈哈一笑,“除了国公爷和龙知县,还有一人也得谢。”
    “是谁?”百姓问。
    “苏小姐,苏屯田的女儿。”发放棉被的官兵道,“我听说这次租棉被,是她提议的。”
    百姓茫然,从未听说过什么苏小姐。
    “就是那个献粮食,被皇上亲封的苏屯田。”
    “哦,”这下周围的人明白了,苏义孝做官这件事传得很远,庄稼人没事儿就喜欢聊这些。
    顺便再做做梦,希望自己也有这样的好运。
    “苏大人献粮,苏小姐为我们争取棉被,一家子善心人啊!”
    “多谢苏小姐,多谢苏大人。”
    于是衙门外面呼声一片。
    苏希锦表情尴尬,急忙拉着韩韫玉走到对街。
    “贫困百姓太多,棉被有限,”韩韫玉边走边说,“只能紧着先来的。”
    苏希锦看着排成长龙的人,满心安慰,“这样已经很好了,毕竟治标不治本,能帮一家是一家。”
    可怜那些远村的人,并不能赶到,即便赶到,棉被也没了,
    租赁所旁边还设置了粥棚,这是以韩家的名义设立的。
    韩韫玉笑道:“以前灾荒时,京里许多大家都会布粥,我们家也是如此。后来就养成了习惯,一到某天,就开始布粥。”
    仿佛一道灵光闪过,被苏希锦迅速抓住,“我找到了资助远乡的方法。”
    “什么?”
    “先富带动后富,一富一村制。”
    苏希锦答道,也不管韩韫玉有没有理解,拉着他就朝林家跑去。
    两只冰凉的手交握着,互相传递着温度。
    林舒正今天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他按了按,颇有些心绪不宁地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破财免灾。
    为了避免破财,他今天一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门。他就不信,不出门还能惹灾祸。
    “大少爷,表小姐来了。”
    林舒正一挑眉,而后笑盈盈站起来,“哪阵风把她吹来了?”
    走出房门,行至大厅,就见苏希锦端坐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小手炉。
    见他进来,立马放下手炉,跑到他跟前。
    “表哥,”声音发软,带着讨好。
    林舒正寒毛直接立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挡住她,“站住,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苏希锦扶他坐下,笑嘻嘻给他锤了锤肩膀,“表哥,有个生意你做不做?”
    林舒正警惕,瞧着她这表情,就没好生意。
    “别紧张,”苏希锦替他顺了顺气,“食为天生意很好吧?对面那户商家是不是在跟你打擂台?”
    “正是,”林舒正冷笑,“狗尾续貂的家伙。”
    看见他开了炒菜馆,自己也开了一家。虽说饭菜味道不如他,但胜在老牌子,还是有不少客人去。
    也不知道那家伙不用铁锅,怎么炒出来的。
    “我有一计可以让表哥赢他,不仅如此,还可以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韩韫玉低头闷笑,若说方才他还不明白先富带动后富是什么意思,这会儿听她套路林舒正,也隐约猜到了一些。
    “什么计划?”林舒正歪头,竖起耳朵。
    苏希锦道:“今天城里在给贫困百姓发棉被。”
    “一早便知道了,没想到新来的龙知县倒是个拉拢民心的高手。”林舒正靠在椅圈上,悠哉悠哉点评:“不过,这关我什么事儿?”
    “当然关你的事儿。”苏希锦道,“龙知县借棉被,百姓感激,以后必然会支持他的工作。今后三年,只要他不出大错,凭着每年借棉被的举措,任期一到,必会升官。”
    林舒正点头,确实如此,但,“这还是与我无关啊?”
    苏希锦白了他一眼:“如果表哥也参与进去呢?”
    “开什么玩笑,这种一本万利的事儿,他官府肯让我掺一脚?”腿都给我打折。
    苏希锦道:“如果表哥以自己的名义支持官府工作呢?”
    这个嘛……林舒正想都不用想,一口拒绝。
    “做梦,你想都别想。他龙知县做这事儿,是有国库撑腰,拿国库的钱,给自己赚名利,我兜里可都是自己的血汗钱。”
    “而且他要名可以升官,我一个商户要善名有什么用?”
    所谓帮急不帮穷,白白浪费银子的事他可不会做。
    苏希锦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哎,本来几床棉被,就能甩对面饭馆一条街的事儿,你竟然不做。白白浪费了好机会。”
    瞎忽悠,林舒正下定决心任她再如何花言巧语,也不为所动。
    他就说为何今天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原是自家表妹坑他坑到家来了。
    “对面那家能与表哥打擂台,自是因为他家底雄厚,根基深厚与林家不相上下,甚至还隐隐超过。”
    “这样的情况下,表哥年纪轻轻凭一己之力与他不分伯仲,实在是商业鬼才,天资非常人所能及。”
    林舒正点头,这话漂亮,简直说到他心坎上去了。放眼整个青阳县,甚至夔州城,就没有一个比他有商业头脑的。
    “这么多天,表哥一直拿不下他,其实只有一点原因。”
    “什么?”
    “名,他家在青阳县盘根错节了近百年,垄断县里药草和布料等生意,百姓对他家已经熟悉。甚至只要是他家的药材,都一百个放心。”
    “以目前相持不下的情况,如果表哥再能有这样的号召力,不就直接压了他一头吗?”
    林舒正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但要让他无偿拿出钱来,帮助他人总觉得亏了。
    苏希锦摇头可惜:“所谓名利名利,名在前,利在后,有名,利自然就来了。我们目光要长远,放长线钓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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