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韫玉盘坐于内,身前放了两只茶杯,淡淡的,冒着清香。
    他知道她会来。
    苏希锦也不客气,坐下便开口,“我想要一个人。”
    “那个侍女?”
    苏希锦点头,就是入画。
    粉蝶钗并不是她自己发现,而是入画感谢她帮忙求情,悄悄告诉她的。
    她再将计就计,便有了后来的一幕。
    “我今日未中计,只怕她日子不好过。”
    “好。”
    他没有丝毫犹豫。
    “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苏希锦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推我入水的是陈家的人,对不对?”
    “只能说与陈家有关系,但具体是谁,我还未确认。”
    她果真聪慧,短短时间,竟然自己猜到了。
    “今日我看陈三小姐邀请之人,皆与陈家关系密切。反而吕家和谢家的人很少,几乎没有。”
    刘小姐乃户部尚书之女,刘公子是三皇子的伴读,其他人也是或多或少站队陈家的。
    也就是三皇子党。
    “所以你就猜到陈家了?”韩韫玉莞尔。
    苏希锦点了点头,刘尚书亲自下场,刘小姐对她敌意很大。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陈三小姐将阵营划分得这么清楚,反倒断了其他合作的可能。”
    若对手都是这个拙劣水平,一眼能看透,她倒很乐意。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韩韫玉将这句话放在嘴里咀嚼。
    “你说话总是这么一语中的。”
    他笑,有些无奈,有些宠溺。
    “但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对我下手。”
    苏希锦说,这一点她想了许久都想不通。
    简直是降维打击。
    韩韫玉给她续上热茶,“因为你才是苏家做主的那个人。”
    苏义孝憨厚老实,在农田方面很有能力,但做官没有头脑,容易被人利用。
    所以只要没有苏希锦帮衬,他就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人。
    “难怪你今天承认我跟你有关系。”
    家底都被别人摸了个底朝天,估计连她跟韩国栋学习也知道了。
    苏希锦一口将茶杯的水干了,喝太急,呛住了。
    韩韫玉一边给她擦嘴,一边给她顺背,“慢点,没人跟你抢。”
    “你既然已经摸清了形势,祖父让我来问你什么时候上门拜师。”
    “必然是有机会的,”苏希锦含糊其词,“屯田不过一个小职位,为何大家如此在意?”
    “屯田手里有一份名单。”
    “?”
    “田乃民生之本,大到军田、民田,小到官庄,都是屯田说了算。荒地开垦,土地买入也是屯田的职责。”
    也就是说工部负责买入与开发,户部负责卖地。两者并没有冲突。
    苏希锦这样子理解。
    “原本是如此,”韩韫玉知她所想,看着她道,“前几年朝廷整理税收时,发现田地税收漏洞。皇上裁减了一批人,并让屯田制定了一份名单。每年工部开了多少荒地,一粒一毫都记载在上面。”
    “相安无事一段时间,直到两年前京中出现钱庄。许多地皮便从户部流入钱庄,再流了出去。”
    低买高卖,深层挖掘后,发现买地的人都是黑户,大部分带有北方口音。
    陈国北方为辽,这引起了皇上警觉。
    “你的意思是陈家把土地通过钱庄卖出去了?”
    “我们原先并不知道是陈家,直到你跟苏大人来京都。”
    地下钱庄里的人行踪不定且警觉性强,皇上派了许多人都没抓到。
    韩韫玉说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京中水深,不比青阳县简单。所以我让你时常带人在身边。”
    原以为屯田在唐宋时期就闲置了,是个虚职,结果至关重要。
    苏希锦捧着下巴感叹,“这些朝廷权谋诡计真累,还不如跟百姓打交道,简单又能做实事。”
    前世政治讲究以人为本,做实事,她就是在基层立功上报,受表扬后升上去的。
    “放心,有我跟祖父在,定能保你与苏大人安全。”
    那最好了,苏希锦放下手,斩钉截铁:“那份名单在我爹手里?”
    “嗯,陈家原本想着将名单拿到手,或者换个人,这样荒地既可以不过户,又能不上税,纯赚。”
    谁知苏义孝看着憨厚老实,好控制,结果算计多次都没成功。
    背后的人一查,发现是苏希锦在后面出谋划策,才有了后来她落水的那一幕。
    “难怪陈家那么财大气粗……”金碧辉煌,挥金如土,比皇家都富有。
    收刮民脂民膏,是要不得的。
    既然弄清楚了幕后之人,苏希锦反而不担心了。
    她让韩韫玉帮自己给韩国栋带声问好,而后下了马车。
    “我送你回府就是了。”
    韩韫玉挽留。
    苏希锦摆了摆手,咬牙切齿,“不了,我得去找人算账。”
    找谁算账,自然是林舒正,韩韫玉嘴角微弯,眼里晦暗不明。
    “表妹,疼疼疼,你先松手,咱们有话好好说。”
    苏府,苏希锦狠狠拧着林舒正的皮肉,后者哇哇叫疼。
    “你不是跟我说只有食为天和凝香阁吗?”
    苏希锦松手,叉腰盘问,“万象阁是怎么回事,三皇子又是什么回事?”
    “万象阁是我开的拍卖会,三皇子是客人,有次有人闹事,他帮我挡了一下。”
    “就这样?”
    “就这样。”
    “交友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但表哥当知朝廷党派之争,不要随意站队。”
    “这个我知道,所以我跟每个皇子关系都很好,”林舒正沾沾自喜,跑到她后面给她捏肩,“舒服么?”
    “嗯,”苏希锦闷哼,力度适中,不知还给谁按过,“你确定都跟我说了?”
    莫不是被她发现了?林舒正手中动作一顿,心虚不安。
    “那钱庄是怎么回事?”
    原是这个啊,林舒正松了一口气,又狗腿似的捏了起来。
    “嗨,这事儿啊,其实你不问,我也想和你说的,”他笑眯眯道,“你以前不是说银行我吃不下嘛?所以我就想着开个钱庄。谁知才开半年,就出现了地下钱庄,生意没那么好了。”
    这么说他与地下钱庄的人无关,还是竞争关系。
    如此苏希锦放下心来,在这个杀人砍头一句话的时代,她真怕他站错队。
    “我都说说清楚了,现在可以放我回去了吧?”
    林舒正小心翼翼问。
    “认错态度良好,”苏希锦夸奖,“改天有好主意,还告诉你。”
    得勒,林舒正逃也似的跑了。
    “这孩子,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林氏从外进来,差掉被他撞到。
    “娘,你找我有事儿?”
    苏希锦扶她坐下。
    “明儿我去灵隐寺上香,想问你去不去。”
    自打苏希锦被云游道人治好病后,林氏每年必拜佛烧香,祈求平安。来到京城后,更是每月必去。
    苏希锦不好告诉她拜错神了。救人的是道教,菩萨是佛教,两个派系不同。
    “我今日累了,明日想休息。”
    林氏心疼道:“那你好好休息,没事少看点书。”
    苏希锦答应,她今天是真累了,等林氏一走,倒头就睡。
    太保府
    青石铺地,紫铜鎏金大鼎中清烟阵阵,陈三小姐双膝跪地,低头哭泣。
    一位头发发白的老者站立于前,手里拿着一把戒尺。
    “知道我为什么罚你吗?”
    “不该陷害别人,给家里丢脸了。”
    陈三抽泣,心中发誓,要让那个贱人付出代价。
    “错了,”老者马脸一样长的,眼神阴沉,“你确实给家里丢脸了,但错不在这里。”
    陈三抬头不解:“还请祖父指点。”
    “你错在太蠢,做事不干净被人抓住痕迹,”老者捏紧戒尺,恨铁不成钢,“错在给一个寒门道歉。”
    陈三小姐叩头,
    “爹,算了吧,”老者身边一贵妇心疼求情,“萱儿年纪小,没心机,哪里斗得过外面的女子。”
    “哼,”老者扔掉戒尺,“陈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陈三小姐叩头:“孙女儿知错了。”
    “既然知错了,就去祠堂跪着,我不喊起来,就不许起来。”
    “是。”
    陈三小姐在侍女的掺和下,一瘸一拐离去。
    贵妇看着心疼极了,咬牙切齿,“好个小贱人,我必定让她付出代价。”
    老者猛然转头,眼里冒出凶恶的光:“给我安安分分的待在家里,什么都不要做。”
    贵妇下了一条,扯着手帕小心翼翼问:“可是爹方才不是怪……”
    “哎,”老者叹了一口气,“宫里娘娘传了口谕,不许对她下手,反倒要亲自登门赔罪。”
    “什么?”贵妇声音刺耳,不帮自己的女儿,还要给一个乡下丫头赔罪?做梦。
    “怪只怪你自己的女儿没本事,”老者冷冷道,“明天你就亲自带人上门赔罪,不要让我发现有人背后是小动作。”
    否则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声音凶狠阴鸷,狠厉无情,贵妇不敢直视,生生打了个冷颤,“儿媳知道了。”
    一觉睡到天亮,苏希锦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阿梨,帮我拿下衣服。”
    “来了,”商梨喜气洋洋,连蹦带跳的进来,“小姐想穿哪件?朱色还是碧色?”
    “有没有颜色浅点的?”
    “那就淡藤色,”商梨笑着回答,很快从衣橱里取了件淡藤色绣花襦裙,朵朵兰花活灵活现。
    苏希锦眯着眼睛,“商总管又给你送吃的了?”
    “没有……有,”商梨点头,“小姐快穿好衣服,表少爷和韩公子送了好些衣服首饰来。”
    快穿好衣服,表少爷和韩公子送了好些衣服首饰来。”
    苏希锦挑眉,刚穿好襦裙,就被她拉了出去。
    会客厅左右两边站了两行人,每行八个,每个人手里都托着一个木盘,上面摆满了衣物和各色各样的首饰。
    “这是做什么?我又不缺。”
    “回小姐,公子说昨日那支破钗子不值钱,他送你的比那好千倍万倍。”
    左边的小厮回话。
    苏希锦哑然失笑,是林舒正的语气。
    右边的小厮也上前一步,“回小姐,我家公子说你拜师和来京,他没给你见面礼。这些都是他前几年收集的,一直没给你寄过去。”
    两边都是各色绫罗绸缎,流光溢彩。托盘上的金银首饰,宝石珍珠各式各样,成色上等。
    “我暴富了,”忽略掉心中的感触,苏希锦笑着说,“阿梨,快收起来,以后没钱了就拿去换钱。”
    “是,”商梨脆生生应道,跟着小姐有肉吃。
    正在这时,前门传来一阵喧哗,不一会儿小厮气喘吁吁禀告,“启禀小姐,门口来了一群人,姓陈,说是向您赔罪的。”
    “赔罪?”苏希锦讶然,陈府动作这么快吗?
    她换了身衣服,到达大门,果见门口站了个三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圆脸,相貌普通,绫罗披身,头发高高盘起,很是贵气。
    “陈夫人,”苏希锦叫了一声,“快请进。”
    “我哪里好意思进门,”陈夫人摇了摇头,歉意十足,“昨日招待不周,今日我特意前来,替小女赔个不是。”
    “夫人说哪里话,”苏希锦受宠若惊。
    老狐狸,如此大张旗鼓来道歉,传出去人家只会说陈家大度,心胸宽阔。堂堂一品官眷向六品小官赔礼道歉,礼贤下士。
    反倒衬得她斤斤计较,小家子气了。
    “夫人不必如此认真,原是我们小孩子玩闹,当不得真。”
    "那怎么成?"陈夫人温柔典雅,拉着她的手,和蔼可亲,“我们家萱儿从小天真烂漫,心直口快,心里藏不住事,昨天也是一时心急才误会了苏小姐。”
    “也怪我昨日没忍住,一被冤枉就沉不住气了,”苏希锦笑道,“毕竟我刚来京都,陈姐姐不了解我,对我误会也是理所当然。”
    你看我年龄比陈三小,又人生地不熟,没有朋友,被孤立是应该的。
    “呵呵,”陈夫人干笑,个小狐狸,给你面子就接着,以为真要给你道歉不成。
    “这是产自东海的珍珠,不是什么好东西,送给苏小姐把玩。算是对苏小姐的赔偿。”
    “爹娘从小教育我,不要收他人贵重的东西,”苏希锦为难。
    陈夫人声音僵硬,“莫非苏小姐不原谅萱儿?”
    “夫人多虑了,”苏希锦低头思考,“我觉得小孩子吵架,三天两头就和好了,不值得在意。何况我昨日也没控制住脾气,所以算起来我也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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