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不侍二夫,”他扫了扫众人,“大理没有父子、兄弟共妻的习俗,大理新王这般无礼要求,分明是刻意为难,并未把大陈放在眼里。”
    一部分清流赞同。
    然周武煦才登基八年,科举两次,他选拔的人很多都在殿外,福宁殿里议事的不过十来个。
    是该选一个能说会道,忠心又能降低其他人防备心的臣子进殿了。周武煦想。
    “此其一,其二,各位大臣也说新王性格暴戾恣睢,岂是受女人挟持之辈?他既已有不轨之心,必定会再度生事,文和公主危矣。”
    “其三,联姻终非长久之地,需换其他方式保两国关系。”
    “臣附议。”
    “下官觉得韩少卿说得有道理。”枢密副承旨董呈说,“管他熊奶奶想什么?要打就打。用女子保一国平安,我枢密院看不起这种人。”
    一派主和,一派主战,两边争吵不休。
    “里面好像吵起来了,”解大人掏了掏耳朵,兴致勃勃给苏希锦讲解。
    债多不愁,虱多不痒,这货已经放弃了治疗。
    苏希锦白了他一眼,待会还要去大庆门门口罚站,丢脸得很。
    正说着,里面报事太监声音洪亮喊了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人渐渐涌来,李御史手持记录本,马脸紧绷,“解大人,苏大人,走吧。”
    苏希锦垂头跟在身后。
    解大人一脸无所谓,笑嘻嘻拍了拍她头,“小丫头莫生气,不过站半个时辰,又不挨板子。”
    苏希锦躲过,“你是男子,我是女子,你当然觉得没关系。”
    “咦,我原本以为像苏大人这等人,是不会有男女之见的。”
    苏希锦道:“当然有,我有脸,你没脸。这不就是意见?”
    跟在他两身边的小官低头笑,李御史回身,老脸冷冽,“二位大人快走,莫要耽误本官时间。”
    二人闭嘴,规规矩矩来到大庆门右边站着,宛如两座门神。
    “苏大人,帮我数着!”就听身边传来声音,“哎!哎!有女子在,不要脱裤子!”
    苏希锦转头,就见李御史带了几个太监,并一条板凳,将谢大人按在上面,正准备脱裤子。
    她忍不住一笑,“李大人且按规矩来,下官眼神不好,看不见。”
    “喂,你这女人,忒小气。好歹我也帮你说过几次话。哎哟!轻点。”
    他指的前几次殿前帮她说话的事儿。
    苏希锦自然记得,否则他的罪责还得加一条“扰乱同僚”。
    “一码归一码,解大人先受了罚,以后我也会帮你说话的。”
    到底没脱裤子,板子打在衣料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解大人一边叫唤,一边逗苏希锦,气得李御史眉毛一跳一跳的。
    陆陆续续有官员出来,他们原本神色沉重肃然,见到二人皆目露惊异。
    苏希锦低头,明日必定是女状元殿前罚站之流言。
    她的一世英名不保了。
    “小师妹,”彼时韩韫玉从里面出来,见她站在门外很是意外。
    “韩大哥,”苏希锦哭丧着脸。
    韩韫玉低头忍笑,又注意到她旁边还有一个挨打的,顿时了然:“解大人好本事,累得别人与你一同受罚。”
    “哈哈,”谢大人干笑,“下官非有意。”
    又逢韩国栋与几个老臣出来,见此状态狠狠一愣。
    苏希锦正想喊声师父,谁知对方提前走位,撑开衣袖遮住脸,匆匆离去。
    与他一起的那几个紫衣老官,回头看她,皆是一脸笑意。
    出口的话卡在舌尖,犹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要站多久?”韩韫玉问她。
    “半个时辰。”
    如此倒不算久。他拍了拍她的乌纱帽,“既如此,师妹先站着。”
    说着又是一笑,“下次记住亲君子,远无赖。”
    解大人听后哇哇乱叫,然韩韫玉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二十板打完,谢大人哆哆嗦嗦直起身,两股颤颤。
    “喂,扶我一把。”
    苏希锦便去扶他,得了他一句夸奖。
    他站起来跳了跳,依旧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
    苏希锦疑惑,“怎么你一点不痛的样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解大人神秘笑道,“宫里打人规矩多着呢。又不是什么掉帽子的事儿,他们意思意思一下,犯不着得罪我。”
    苏希锦点头,所以老油条还是有原因的。
    解大人挪到她身边,撞了撞她,“好歹也是一起受过罚的人,认识一下,在下兵部职方郎中解仪坤。”
    苏希锦心头一跳,“你就是解仪坤?”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解与谢同音,他之前那么狂悖,她还以为他是陈留谢氏的。
    “正是在下,想不到本官名声赫赫,连苏大人也知道。”
    苏希锦睨了他一眼,“昨日遇到齐王妃,她让我给你带几个字:内子病重,速回家。”
    在她说出齐王妃三个字时,解仪坤脸色突变,黯淡而愤怒。
    “关我何事,他们娶的人,他们自己治。”
    原来又是一桩包办婚姻的不幸。
    家事与苏希锦无关,她只管传话。
    没有了嘈杂声,两人默默罚站。
    来往的宫女太监络绎不绝。
    倏地苏希锦感觉自己衣袖被人拽了拽。
    低头一看,“微臣参见六皇子。”
    六皇子抬头好奇地看着她,“苏大人也被罚站了吗?”
    这个“也”字就很灵性。
    “六皇子也是?”
    “本宫才不是,”六皇子嘟嘴,双手立在身后,“本宫就出来走走。”
    苏希锦点头,秒懂。
    六皇子不满意了,又扯了扯她,“你怎么不问本宫为何出来走走?”
    谢仪坤忍笑。
    苏希锦好脾气道,“那六皇子为何出来走走?”
    “本宫未完成功课,娘亲罚我站在景福殿外晒太阳。”
    “我是不是应该问问,六皇子为何没完成功课?”
    六皇子点了点头,还是苏大人最合他心意。
    “昨日夫子讲《论语》,本宫不喜欢。恰逢五哥与宫女斗蛐蛐,本宫便去看了,忘记时辰。”
    “六皇子这样是不对的,”苏希锦想了想道,“学生的第一任务是学习,只有学习功课完成,才能去玩。”
    “那夫子讲课忒没意思,一讲讲两个时辰,本宫不耐烦听,娘亲说我没耐心。”
    两个时辰便是四个小时,漫说对于五岁的小孩子,便是成年人也难以招架。
    “那殿下与淑妃娘娘说了吗?”
    “没有,”六皇子委委屈屈,“娘亲让我罚站……呜呜呜……”
    解仪坤笑得肩膀不停耸动,“真给孩子气哭了。”
    声音轻微,还是被六皇子听见。他红着一双眼睛凝视着他,“你是何人?敢笑话本宫?”
    “在下兵部职方郎中解仪坤。”
    “谢仪坤?谢太师家的?”
    他撇了撇嘴,“管你谁家的,就是不能笑本宫。”
    解仪坤乖乖封嘴,憋着笑。
    苏希锦蹲下身,询问:“那殿下现在打算怎么办?”
    “出宫找皇叔和韩少卿,要不去你家也行。”
    苏希锦摇头,柔声道:“下官觉得六皇子最应该回去。”
    “为何?”
    “因为殿下走失,淑妃娘娘担忧,全宫不安。且问题根本没解决,下次依旧还会再发生。而郡王爷与少卿终有不在的时候,到时候殿下怎么办?”
    “也对,”六皇子严肃的点了点头,“但回去肯定会挨打。”
    “殿下怕罚,那知道自己错了吗?”
    “不该逃课,不该负气出走。”
    “好,既然知道错了,”苏希锦道:“我有一法子,让殿下不用挨打。”
    “何解?”他眨了眨眼睛,黑溜溜的眼睛蓦然一亮,玉雪可爱。
    “殿下回去先向娘娘认错。”
    六皇子抿嘴,将脸撇到一边。
    “殿下是不是男子汉?”
    “自然是。”
    “殿下是不是错了?”
    “……是。”
    “那殿下要不要认错。”
    “……”
    “先认错,娘娘必定不会再打你。”苏希锦道,“等你俩都心平气和了,再解决根本矛盾。”
    “根本矛盾是什么?”
    “一,课时不合理。二,沟通不足。三、殿下学习不用功,缺乏耐心。”自然还有夫子讲课方式单一。
    但这话说不得。
    “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勇于认错,主动承担责任。”苏希锦揽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她是真喜欢这个孩子,孝顺懂事,聪明伶俐,心地善良,时有娇气却不嚣张跋扈。
    最主要的是颜值过关,皮肤娇嫩,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如黑葡萄一样晶莹。
    “殿下若觉得微臣说的有道理,便回去吧,娘娘还在宫里等着你呢。”
    六皇子低头想了很久,毕竟第一次主动认错,下不了面子。
    “那本宫回去了,”到底心疼娘亲,他还是回宫了。
    “你若是骗本宫,下次本宫就不找你了。”
    苏希锦举手保证,看着他被宫人接到,才收回视线。
    “小丫头倒挺会教育孩子,”解仪坤看着她道。
    “这叫谏言,”苏希锦纠正,教育就逾越了。
    解仪坤这次难得没反对,他沉默地拍了拍官袍,起身离开。
    “喂,你干嘛去?时间到了吗?”
    解仪坤挥了挥手,懒洋洋道:“承担责任。”
    在大庆门当了一次门神,回到翰林院已经两股颤颤。余学士关怀问了一句,季大人嫌她丢了翰林院的脸,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苏希锦浑不在意,屁股坐到实处的感觉真好。
    “文和公主十三岁便去了大理,孩童时候我还见过她。”
    “藩阳候就这一个女儿,当年送亲时,眼睛都红了。”
    “若公主回来,大理怎么办?”
    一群学士低头感叹。
    “你们再说什么?”苏希锦凑上去,早朝之事算不得机密,只是她在外面听不见。
    丢人,季学士的后脑勺总是那么好看。
    “是文和公主之事,”余老笑道,“大理更朝换代,文和公主请求陛下允她回京。”
    庆光七年,大理突袭雅州。时驻成都府的蜀国公带兵投降。先皇怒,派兵攻之,无功而返。
    庆光七年八月,大理主动求和。答应归还成都府,与陈国结为兄弟,但陈需赔偿白银十万两,送公主联姻。
    大理国土面积不及陈国七分之一,如此荒唐之事,当时的士族竟然答应了。
    先皇封藩阳候之女为公主,和亲大理。
    如今大理王去世,公主希望回国敬孝,却被新王挽留。
    “这哪里是挽留,分明是扣留还差不多。”苏希锦听了来龙去脉,气愤异常。
    除了后世的宋朝,大理哪个朝代不是向中国俯首称臣?还结为兄弟,赔款联姻,简直荒唐可笑。
    季学士陡然色变,呵斥道:“小孩子家家的,别乱说话。”
    今日朝堂中书、门下与枢密院纠缠不休,以为当真是为了文和公主?不过是争权逐利罢了。
    大理议和后,皇家和几大士族均派人前往接管成都府。但皇室还有兵力在其他边境。所以好处尤以三大家族为多。
    这三大家族是万万不愿牺牲自己利益的。
    别说一个文和公主,便是十万个文和公主,那也与他们无关。
    “我没胡说,”苏希锦皱眉,“靠联姻得来的和平终不长久。牺牲女性换一时和平,简直可耻。”
    关键还让一个女子伺候两个男人,莫说堂堂公主,就是平民女子又有几个可以忍受?
    难怪周武煦坚决打击士族。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牺牲国家的利益,人民的利益。
    “苏大人,”这下连余老都变色了,“慎言。”
    苏希锦不甘抿嘴,反倒是苟老多看了她一眼。
    季学士道,“妇人之仁,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日翰林院政事不多,你且先回去歇息吧。”
    苏希锦放下手中卷轴,迎着晌午的太阳,抱袖走在青砖路上。
    阳光刺目,她冰寒的心渐渐得到缓解。
    “大人,你怎么了?”花狸见她脸色难看,担忧问。
    苏希锦摇头道,“你家大人估计又要被御史台参了。”
    花狸不懂朝堂之事,不敢多问,扶着她上车道:“我们回府吗?”
    苏希锦叹了口气,自打进了官场,她便一直在御史台参本上,没下来过。
    “不回府,”她回神淡淡道,“去西郊。”
    自打上次深夜爆炸事件后,她便把火器研究移到了西郊深山内。以免再发生类似得事。
    万幸上次是在深夜,炼丹师回城睡觉了,没伤到人。否则又要愧疚许多。
    而今火器研究已经有了些眉目,他们研究出了两种,一种释放毒烟,扰乱敌方视野,相当于现代的烟雾弹。一种是火球术,投掷过去可以燃烧敌营,然投掷距离不过五丈。
    两种都没达到苏希锦的要求。
    所以上次她让追风带了新的方法去,不知他们研究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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