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不是司马光的著作吗?
    历史的齿轮仿佛在悄然重合。
    周武煦见她面容怔忪,不由好奇,“怎么?你不喜欢?”
    众人微惊,皇上赐名是莫大的殊荣,哪儿有喜不喜欢的?
    不喜欢也得接着。
    苏希锦勉强笑道,“合适,臣觉得太精准合适,一时触发灵感。”
    周武煦神色欣慰,抚掌大笑,“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著书立言,乃造福世人,名垂千古之事。你且去各馆挑选学子,想要哪个自己挑。”
    苏希锦抱袖而俯:“臣谢主隆恩。”
    众臣目光闪烁,著书立说此等天大的好事儿,竟然落在了她的头上。
    此书若成,必定留名青史,是多少读书人做梦都希冀的事儿。
    于是个个心底打起了小算盘。
    苏希锦回到班位上时,仍心神不宁。
    《资治通鉴》,怎么会是《资治通鉴》呢?
    她心里絮乱,思想浮躁。一是担心史书编不好,污了这个名字。二是看不透历史,明明这个时空朝代混乱,名人皆失,为何会出现前世之书名呢?
    她想不通,直到走出大庆门,快要撞在车橼上时,脑子仍一团乱麻。
    “你在想什么?”林舒正及时将她拉住,目光责备,“眼睛不看路的吗?”
    苏希锦恍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大庆门。
    “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接你啊,”林舒正一扇子拍在她头上,欢谑道:“怎么?青天白日还做梦呢?”
    可不是做梦?苏希锦暗道,资治通鉴是何等传世巨作,历经千年,经久不衰。
    现在这个名字竟被周武煦赐给了她。
    “林公子,小师妹,”韩韫玉甫一出来,便看见这对表兄妹。
    两人站得很近,一个笑意迎春,一个低头沉思,林舒正的一只手还微揽着她。
    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俊逸非凡的脸上有些许冷淡,“刚朝堂上见你神色不对,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苏希锦暗道他观察细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突然发现现实与梦境重叠,一时恍惚。”
    林舒正嗤笑,一手弹了弹她官帽上的长翅,“也只有你这个呆子,才会将梦境当真。”
    韩韫玉嘴角勾出几分笑意,“若是一次,或是巧合也说不一定。”
    苏希锦眼前一亮,是她思虑太多,说不得就是巧合呢?
    林舒正目光在他明亮的脸上一恍,“祖母还在家等着。”
    他推了推苏希锦,示意她上车。而后冲韩韫玉拱手,“我与阿锦有事先行一步。下回遇上,若大人不嫌弃,林某做东,请韩大人小酌两杯。”
    韩韫玉垂目而笑,“林公子是师妹长兄,朝是我的长兄,怎会嫌弃?”
    说罢侧身,令车马先行。
    林舒正收扇,转头就变了脸,盯着某人哀叹她不开窍。
    陈朝的学子多聚集于国子学,四门,广文等官学机构。里面的人都是官二代,根据其父品级而分类。他们不用科举,走荫补之道。
    因为升学压力少,所以学子们的实力参差不齐。
    而当苏希锦要编书的消息传来,许多官员向她推荐自家孩子。都被苏希锦一一婉拒。
    她有自己的打算。
    著书是一件长期而坚持的事情,一旦开始,不便停止。
    她手里还有一件事未完成。
    庆丰八年七月,苏希锦向皇上请假去晋阳一趟。
    舆图数据就差两处,建州的解仪坤派人去测了。太原丢失的数据,前头已经找到,但数据相差太大,并不准确。
    所以苏希锦还是要亲去一趟,估计回来时建州数据也到了。正好弄完了,招人著书。
    周武煦得知她去太原的原因,初始意外,后直接允了。
    “多带几人,快去快回,朕还等你回来讲三农问题。”
    苏希锦称诺。
    回家便让花狸等人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衣裳带足,吃的用的带够了没?”
    林氏不放心叮嘱,一遍一遍检查她所带的物品,忧心忡忡。
    花狸笑答:“夫人放心,都带好了。”
    林氏依旧不放心,“那银钱呢?还差不差?”
    “都备足了,夫人安心。”
    林氏焦躁的在屋里转了几圈,“要不再带床被子?外头荒郊野外的,你一个女孩子家,不安全。”
    “娘,”苏希锦挽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到一边,细心宽慰,“我这次是去办公,一路有驿站休息,安全得很。”
    林氏听说有驿站,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捂着胸口道,“你第一次离家,娘不放心。要不娘随你一起?”
    苏希锦摇头,“你走了父亲怎么办?且外祖母还在病期,娘需日日过去探望才是。”
    林氏想到生病的老太太,只得作罢。
    第二日,苏希锦带上花狸铁灵四人,从北城门出发,往太原而去。
    不想在城门遇到韩韫玉,对方坐在绛紫色马车内,似乎等候多时。
    凌霄跳车带话,“苏大人可是去晋阳?正好我们大人也要去,不如一起吧。”
    太原在陈国叫晋阳,北魏开国皇帝夺得天下后,当时的风水大师说太原有龙气。于是便让人毁了太原城,改名晋阳。
    苏希锦眨了眨眼睛,“你们大人去晋阳所为何事?”
    凌霄拱手抱歉,“属下不知,大人得问我家主子。”
    于是苏希锦上了韩韫玉的马车。
    “你去晋阳做什么?”她问。
    他是天子近臣,周武煦器重他,每日必然与他对话。
    韩韫玉示意她坐下,令听雪倒茶,声音不急不缓,“说起来还是因为你。”
    “我?”
    “嗯,晋阳发生矿难,死伤者众多。陛下说以百姓为中心,让我前去探望。”
    苏希锦愕然,而后莞尔。别说,她就喜欢周武煦这朝令夕达,雷厉风行的性子。
    于是原本她一个人的行程,变成了两个。
    马车颠簸,舟车劳顿,苏希锦在车内看了一上午书,便觉腰酸背疼,回自己马车睡觉。
    再次醒来已到驿站。
    驿站得知韩韫玉光临,拨了最好的房间给他,命厨娘做了好些吃食。
    有鱼有肉,样式精致小巧,色香味俱全,看出来极为用心。
    韩韫玉只看了一眼,便问:“是所有人都一样,还是单给我一人做的?”
    送菜的丫鬟阿谀邀功,“只给韩大人一人。”
    她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说话时故意低着脖子,时而抬头,眼神勾人。
    韩韫玉疏淡,“端下去吧,他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他自小体弱,韩府做饭讲究,多有药膳。然身子好后,他的饮食与其他人相差不大。
    那丫鬟愣了一下,多次劝解,他皆不为所动,于是沮丧着脸离开。
    韩韫玉又叫住她,“给苏大人送去了吗?”
    苏希锦就在他隔壁,驿站主管长袖善舞,得知两人一道而来,送的饭菜都一样。
    “送了,”丫鬟问:“也要撤吗?”
    却听他温润回,“不用。”
    丫鬟不解,亦不敢问,只得退下。
    两人在驿站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开始赶路。
    一路除了路途枯燥,倒也平静,直到第三天出事了。
    那天,苏希锦让花狸跟驿站要壶热水泡茶,茶叶是她自制的菊花茶,清肝明目。
    正要喝时,门突然被打开,韩韫玉从外面进来,“别喝。”
    “怎么了?”苏希锦见他神色紧张,敛容冷峻,心里产生了不安。
    不等他回答,听雪已经拿了银针试毒,针无变化。
    苏希锦纳闷,知他行事稳妥,不会多此一举,顾在一旁看着,不发一语。
    就见听雪端起茶杯闻了闻,食指伸进杯中,沾上茶水放进嘴里,而后木着脸道,“下了蒙汗药。”
    果然,韩韫玉俊脸骤冷,“今晚你去我房里睡,这里让给凌霄。”
    苏希锦听话点头,这才问他发生了什么。
    “有人给我们下毒,”他眉头紧锁,漆黑的眸子凛冽一片,“目前不知是什么人,但他下的蒙汗药,今晚必定还有动作。”
    苏希锦已经猜到了大半,“就是不知是针对你的,还是我的。”
    他敛去周身寒意,又恢复平日的清俊,“不管针对谁,总归有来无回。”
    苏希锦跟他回屋,晚上两人早早熄灯,她坐在床上,他坐在桌边。
    “韩大哥,你要不还是坐过来吧。”
    万一有人来,桌边第一个被攻击。
    韩韫玉以为她害怕,迟疑了一下,终是坐了过去。反手拉上床幔,轻声安慰。
    七月流火,驿站条件差,蚊虫嚣张,床幔拉下后,更是闷热难当。
    身边人呼吸清浅,苏希锦出了一身薄汗,内心却出奇的冷静。
    按说她最近没得罪人,手里也没有什么大饼,不可能针对自己。
    但韩韫玉如此安排,不就说明那些人针对自己?
    三更到来,苏希锦靠在床边昏昏欲睡,似睡非睡间,隔壁传来一阵闷哼,紧接着刀剑蜂鸣,一二楼同时响起了叫杀声。
    一个时辰后,凌霄前来禀告,“大人,全部服毒自杀了,一个活口也没有。”
    他站在门外,浓浓的血腥味自窗缝隙里传来。
    听雪点燃蜡烛,朦胧的烛光给人带来几分暖意。
    “可发现了什么?”韩韫玉问,撩开床幔走了出去。
    苏希锦跟在他身后。
    他顿了一下,问,“尸体处理好了吗?”
    凌霄跟了他很久,闻音知雅,“已经好了,苏大人可以出来。”
    两人复出去,就见凌霄手里拿着一块令牌,“刺客在牙齿里藏了毒药,见事不好便服毒自尽。但卑职在一人身上发现了这个。”
    韩韫玉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谁家的?”苏希锦问。
    “宫里的,”他神色冷淡,“一击不中,对方势必会再找机会出手。我们兵分两路。”
    于是凌霄与逐日按照原来计划,沿官道而行。苏希锦与韩韫玉另购了马车,走小路去晋阳。
    一路再无意外,甚至提前了两天到达目的地。
    下车时苏希锦面色暗黄,疲惫沧桑,胃里翻江倒海。
    韩韫玉抚她下车,提前得到消息的晋阳知府毛青峰,带着府中各人迎接。
    “下官参见韩大人,”毛知府拱手,口称下官,“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可要先去休息?”
    “你我平级,倒不必如此。”韩韫玉神色淡淡,并不热衷。
    见苏希锦晕车得厉害,想让花狸先带她去休息,自己则与毛知府问询矿难之事。
    苏希锦拒绝,车上苦闷,下车走走缓解得快。
    毛知府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试探道,“这位是?”
    会玩,出门还带女子。都说这位韩大人不近女色,可见平时装得好。
    韩韫玉知他误会,神色不变:“翰林院苏大人。”
    “原来这位就是皇上钦点的女状元?苏翰林苏大人?”毛知府神色惊讶,热情的搓了搓手,“幸会幸会。”
    “下官见过毛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苏大人可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当代女子之楷模啊。”
    地方官哪有京官来得实在。
    此二人都是天子近臣,哪个他都惹不起。
    却听韩韫玉问,“皇上很重视这次事故,矿场现在情况如何?”
    “死了七十二个人,尸体都挖出来了,大部分已经下葬。府里给每位矿工家里都发了银子。”
    两人边走边聊,就矿难事故进行了细致探讨。
    苏希锦恢复了一些精神,在旁听着,问了句,“此矿产多大,怎会死这么多人?”
    毛知府笑答:“大着呢,目前所知就千万亩,地下不知藏了多少。”
    “煤矿产量如何?”
    “几十万石。”
    “这么少?”苏希锦惊讶。
    前段时间她看数据,大同的嘉源矿场,矿区比这小,每年产煤量是这里的几倍。
    毛知府神经紧绷,眼睛微眯,笑容勉强,“虽说这个矿场大,但矿质差,得煤量不高,比不得嘉源矿场……苏翰林难道对矿产也有了解?”
    当然,她们地理专业,地质地矿是必修课。
    苏希锦没听出他言语里的试探,摇头谦虚,“闲时看书,略知一二。”
    毛知府暗自舒气,口里恭维,“苏大人不愧是皇上钦点的女状元,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连煤矿这样的偏学,也知道。”
    苏希锦摆手,一行人正好到了知府院,毛大人为两人安排住所,命多人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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