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要脸,自认天下第一。
    完全没把陈国放在眼里。
    苏希锦垂目,辽皇今年六十又五,宠信奸佞,耽于酒色,沉迷邪教。
    他一生有许多位皇后,前任皇后是在三个月前没的。据说是因为辽皇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女人所杀,连夜请萨满巫女卜卦。
    巫女说此为大灾,需以天下最尊贵女子的心头血化解。
    最尊贵的女子自然是一国之后,于是辽皇亲手射杀皇后,取其心脏,命巫女作法消灾。
    如此昏庸残暴之人,嫁给她。自己的命运可想而知。
    韩韫玉不动声色拍了拍她的手,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缓缓起身道,“保德大人最好看看自己身处何地。苏大人好歹是陈国状元,所做之事皆为国为民,你有何功绩贬低与她?”
    “你敢威胁我?”
    保德大人似乎难以相信,他可是辽皇宠臣,随便一句话就能左右辽皇的决定。
    “非是我威胁于你,只辽国来访,我陈国一直以礼相待。反倒是你们几次三番挑衅天子皇威,予取予夺,难道这就是你们辽国的礼仪?”韩韫玉目光冷凝。
    可不是?在场所有人都变了颜色。这是在陈国的地盘,他一个辽国人张牙舞爪,狐假虎威给谁看?
    于是皆眼含不善。
    耶律俊基也是不满,粗躁的嗓子吼道,“保德大人休要丢了我皇家颜面。”
    这个浑蛋二殿下,保德大人气急败坏,帮着外人欺负自己。等他回去定要好好参他一本。
    他气势汹汹,断定没人敢拒绝,“难道你们要为了一位女子,拒绝与我大辽和亲?”
    问题是这不是一位普通的女子。
    众人暗道,按照之前的士族观念,一个女人罢了,辽国想要便要。就是再送你两百个都行。
    可大理此次和亲目的不纯。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表面是让苏希锦和亲,实际是为了陈国火器。
    苏大人是火器的提供者,有了她,多少火器没有?说不得还重新改良出新的火器。到时候挨打的就变成了陈国人。
    但他们又不敢得罪辽国。
    不可否认,辽国无论从土地还是军事上,就是比他们强一截。
    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是答应和亲,但不送苏大人过去。
    这个方法有很多,比如让她在和亲途中离奇去世。
    吕丞与谢太师互换眼神,此计可行。既无外忧,还能断了韩太傅的臂膀,间接也是断了皇上的臂膀。
    就是可惜了一个人才。
    那厢保德大人还在咋咋呼呼,“辽皇有言,若陛下同意让苏大人和亲。则送陈白银十万,牛羊两千,锦缎若干。”
    嘶,好大的手笔!要知道当时大理跟陈国要钱,要的也只是十万。
    苏大人竟然这么值钱!
    众人震惊,心里的天平慢慢开始倾斜。
    韩韫玉目光深邃,漆黑得能滴出水来。
    周绥靖咒骂,直接怼道:“不是说谁解开魔盒,就让谁和亲吗?怎么你们辽皇未卜先知,知道解开魔盒之人是苏大人?”
    确实,这么明显的漏洞,一看就是冲着苏大人来的。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十万两白银。
    初始还想帮苏希锦说话的人,突然就沉默了。
    解仪坤站在最后面,见此情况冷笑道:“呵,谁知道你们辽国说话是否算数,别等我们把苏大人送过去,你们的钱还在兜里。”
    这是必然的,以辽国表现出来的态度,很明显就是一张空头支票。
    众人又开始犯嘀咕。
    保德大人被看穿心思,不免心虚,然想到自己背后是一整个辽国,又挺直腰板,趾高气昂起来。
    “区区十万,何足挂齿?本官乃皇上身边最得力之人,本官的话就是陛下的意思。还请陈帝给一个答复,也好让本官回去向陛下交代。”
    彩礼聘礼都是礼,都是要带回夫家的,两国路途遥远,运输不便,等苏大人嫁过去后,再“给”她不就得了。
    他可真聪慧,智比孔明。
    好大的口气,好轻渺的态度,似乎跟他一比,在场各位都是穷人!陈国众人吐槽。
    有大臣出来道,“陛下当允之。一来苏大人和亲,有利于两国交好。二来辽国诚意十足,为真心迎娶苏大人。”
    苏希锦心里一阵恶寒,面上却已恢复了从前的冷静。
    她在飞速计算着双方差距。辽国地大物博,实力强横,然内部疮痍。近年来时有农民起义发生。其北部异族独大,有分裂造反之意。几个皇子早已勾引外族,只等老皇帝驾崩,就开始争权上位。
    按照常理来说近十年,辽国不会南下。问题是辽皇昏聩,不能以常人语。
    她皱眉,其实自己手里还有砝码,就看周武煦的态度。
    旁边韩韫玉眼神安抚,示意她先不要讲话。
    “陛下,”翰林院余学士起身道:“苏大人一家忠心为国,功勋卓著,若令苏大人和亲,恐让天下功臣寒心啊。”
    是啊,若这样一个大功臣都保不住,天下之臣势必日日担忧自己安危,忠心不复。
    “余学士未免将苏大人看得过于重要。”谢侍郎拂袖直言:“左不过一个女子罢了,难道还为了她与辽国结仇?”
    “苏大人非一般女子,”一向与苏希锦不对付的苟学士也起身站队,“双季稻、木薯、施肥种地,舆图、炼铁术、火器甚至活字印刷术,哪样不是利国利民,福及千秋之事?这样的女子当为我陈之瑰宝,纵使白银十万亦不换。”
    意外,惊讶,感动,苏希锦眼眶滚烫,泪意涌上心头。
    现今帮她说话的人,都实属不易。没想到一向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苟学士,会为了她说话。
    她紧咬牙龈,曾几何时她在大理之事上,一力反对公主和亲。而今和亲之人却变成了自己。
    真是造化弄人。
    周武煦五指按在案几上,他当然知道不能把苏希锦放出去。
    凭什么自己从乡间挖出来的人,自己潜心培养的人。要拱手让人,为他人做嫁衣?
    “陛下,”吕相笑道,“一国之后乃莫大的尊荣,臣以为辽皇以皇后之位娶苏大人,诚意十足。陛下心中的担忧,臣亦能理解,臣已有对策。”
    尊荣?把你嫁给六十多岁,行将就木的老头儿,你乐意?
    谢太师也道:“陈与辽联系甚少,交情颇轻,苏大人能力卓绝,仁心善意,若能让她代替陈国和亲,也算不枉此生。”
    联系少?辽国每年南下抢的马匹、女人,杀的孩子还少了?
    周武煦不言语,不表态,没一个说到他心里去的。
    “陛下,”韩韫玉忽然起身,自桌前走至场中央,长身跪下,叩首道:“古来好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臣与苏大人已于庆丰三年夏天订亲。还请陛下,成全我二人。”
    在场所有人哗然,皆是不信。青年俊才韩大人,竟然为了苏大人,不惜犯下欺君之罪!
    周绥靖愕然,眼里情绪复杂,一时觉得腿脚麻木,痛觉不复。
    苏希锦心头一跳,脑袋充血,她明白他的意思。
    场上几位女子面色煞白。
    “韩少卿,你纵使再舍不得苏大人,”吕相眉头紧皱,“也不能欺君啊。”
    自家人拆台,当真恶劣。
    耶律俊基眸光微动,若他没记错,前几日在猎场,韩韫玉还说两人是亲人。
    周武煦手指微松,不动声色问:“这是真的?”
    “臣不敢隐瞒圣上,”韩韫玉再叩首,解开领口,自脖颈处拿出一枚指头大小的血玉,“此乃我与苏大人的订亲信物。”
    那血玉仿佛活的一般,通体透彻,虽过了四年,颜色不复以前红艳,亦乃玉中极品。
    保德大人不信,“你们陈国人真有意思,为了不和亲,竟不惜欺君。如果本官没记错,苏大人当时乃一村女,哪儿能有这么一块玉佩。”
    得了,一个异国人,将苏希锦生平查得干干净净,说不是专门奔她而来,谁信?
    “是真的,”一直不说话的韩国栋叹了一口气,“是臣亲自为他两订下的婚姻。那年韫玉突发疾病,苏大人以……口渡之,于鬼门关将他拉回来。臣感苏大人救命之恩,又为了女子清白,便为二人订下了婚约。”
    韩韫玉眉心猛跳,俊脸泛红,当年情景竟是如此。他就说为何祖父闭口不谈,绥靖也讳莫如深。
    “既然是这样,你们刚才为何不说?”谢太师问道。
    韩国栋道:“毕竟事关苏大人清白……”
    有人还是不信,将矛头指向苏希锦,“苏大人有何凭证?”
    苏希锦从容应道:“臣有一块羊脂玉,乃韩大人亡母所留。现在在家中,由家母保管。”
    “……”
    周绥靖忽略心中不适,在侍女的搀扶下上场。
    “愚弟可以作证,当时我也在场。若皇兄觉得不可信,不妨派人问空智大师。那血玉乃空智大师交到韫玉手里。”
    空智大师乃佛门中人,不打诳语。若得他证实,基本就实锤了。
    周武煦让人去向空智大师求证。
    其实说到这里,大家已然相信。那么按照,两国习俗来说,无论如何,订亲过的女子是不可和亲的。
    然保德大人怎会放弃,“便是订亲又如何?这不还没成亲嘛。若是成亲也好办,直接和离就是。”
    嚣张无礼的话,令陈国众人纷纷变色。恨不得直接上去将他砍了。
    周武煦锐利的目光逐渐疾厉起来,不过一个小使臣,一次一次践踏他的尊严,当真以为他是面团捏的。
    韩韫玉气凝,冷若冰雪:“我竟不知在辽国,婚姻大事等同儿戏,可以任由皇族拆散。”
    他说完看向耶律俊基,眼含深意,“不知二殿下如何想?”
    耶律俊基明白他的意思,起身道,“我辽国女子自然从一而终,以夫为尊。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宁拆一座庙,不悔一段婚吗?我们也兴这个。既然苏大人已经订亲,那这件事就算了吧。”
    “耶律俊基!”保德大人惊恐,愤怒万分,“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耶律俊基坐下,并不搭理他。
    周武煦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还算识趣。
    “朕自登基以来,从未想过让女子保平安。”他起身说道,“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今后也没有。男儿当自强,靠女人得来的和平犹如昙花一现,非长久之计。”
    “苟学士说得对,苏大人乃我陈之瑰宝,纵使十万白银亦不可换”
    “邱校尉,”他喊了一声。
    邱校尉气势汹汹,抱拳出列:“臣在。”
    “你代表我陈击败辽国勇士,挽回一国颜面,实乃大功一件。今特封你为四品威猛将军,望你坚持初心,保家卫国,再接再厉。”
    从六品到四品,连跳两级!
    还有谁?
    邱校尉心潮澎湃,双手颤抖的抱拳,激动道:“谢主隆恩,末将谨记陛下所言,余生必将肝脑涂地,誓死效忠陛下。”
    怎么回事?不仅没和亲,还当面奖赏击败辽国勇士之人?
    “你……你……好呀!好呀!”保德大人指着周武煦,形状疯癫犹如泼妇,张牙舞爪嚷嚷,“等我回去,一定向辽皇说明陈的无礼。”
    周武煦心中冷笑,那你也得有命活着回去。
    他面色不显,命令众人,“今日天色已晚,诸位颇为劳累。不妨就先回去休息吧。”
    众人本想再劝,然知他心意已决,不敢再言,皆起身回去。
    就在这时,门口闯进一人,满头大汗,神情慌乱,“不好了陛下,军器监着火了。”
    周武煦疾言厉色:“派人去救火了吗?损失如何?”
    “火势甚大,怕不久后就会烧到火器库。臣已经派人前去救火。”
    周武煦面沉如水,“前面带路,朕现在就去看看。”
    众臣阻拦,若火器库着火,那爆炸威力可掀翻整个军器监。皇上若去,必然受伤。
    周武煦深吸一口气,“可查明纵火原因?”
    来人道,“人为纵火,而今纵火之人逃去了后宫。”
    “派人追,”周武煦一掌拍在案几上,“各宫角落,全不放过。追不到,朕拿你们是问。”
    “臣遵旨。”
    辽国来使团蓦然安静下来,苏希锦眯眼,这很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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