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二公主已经成婚,办这样的单身聚会当然不会为了自己。周围人猜想多半是为了小姑子,因此都把目光投向韩珠玉。
    苏希锦顺着众人眼神看过去,只见韩珠玉对面坐着一位身着宝蓝色对襟锦衣的公子,十八九岁的样子,体型健壮,长相阳光。
    他应当是习武之人,只整个人较周绥靖少了两分魁梧,健壮却不剽悍。一双漆黑眸子时不时看向聂吟霜。
    他对面的韩珠玉,且羞且怯,俨然一副思春之色。
    啧,看这情形显然是郎无意,妾有情。
    苏希锦这般想着,身前突然多了一盏茶。韩韫玉敲了敲案面,眸子淡淡看向她,“这茶不错。”
    苏希锦收回神,抿嘴喝了一口,“是不错,但没你车上的好喝。”
    “既如此,就一直喝车上的吧,不必退而求其次。”说着就让听雪去取茶叶。
    苏希锦眨了眨眼,“不必如此麻烦,我对茶要求不多,喝这个也行。”
    他气定神闲,坚持要换,“这茶就跟人一样,选定了就不要再尝试其他。”
    思想觉悟太高,苏希锦头脑一时短路。
    “什么其他不其他,我就觉得茶没味儿,还是酒来得痛快。”一旁的周绥靖说着让人提了一壶酒来。
    签抽定,煮熟的螃蟹合着金黄的龄草,一起端上桌。
    席上众人开始分剥螃蟹,却如规矩那般,男为女剥,年长者为年幼者剥。
    到苏希锦这桌,则全是韩韫玉一人剥,周绥靖嫌麻烦。
    主位上二公主时不时起身敬酒,旁边的韩遗玉则十指飞动,专注认真。
    身侧便有人小声八卦,“久闻二公主夫妻不睦,二驸马对公主冷漠疏离。今日一见,才知流言有多离谱。”
    “是啊,是啊,驸马亲手为公主剥蟹呢。”
    “说不得是有人在看不惯,故意在后面编排。”
    “那也不一定,听说公主与驸马至今仍分居同眠。”
    宴到一半,聂吟霜提着酒壶过来,“苏大人,我敬你一杯。”
    周围人都看了过来,毕竟谁撞衫了,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哪有这样主动挤上来的。
    苏希锦微异,去岁她与自己针锋相对,今日两人又不巧撞衫,按说无论如何都没有敬酒的理由。
    弄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苏希锦只委婉推辞:“苏某滴酒不沾。”
    聂吟霜笑了一下,体贴入微:“知韩大人不爱喝酒,所以里面是用山泉水浸泡的菊花茶。”
    如此,再不喝就说不过去了。
    正待接过,一只修长的手自旁边伸来。
    韩韫玉依旧是那副疏离清冷的模样,“苏大人脾胃虚弱,不便饮这花茶,不如由韩某替她喝吧。”
    聂吟霜愣了愣,面色十分难堪,“韩大人果然护她得紧,”她声音冷硬,“都知这代喝得罚三杯,韩大人既然要帮苏大人喝,不如就罚三杯吧。”
    话落,韩珠玉旁边的男子站了起来,“小妹!”
    今日被爹爹叫来,就是怕她做出什么破格的事,谁知她还真不让自己闲着。
    聂吟霜没理他,挑衅似的看向韩韫玉,“是茶,又不是酒,用得着犹豫吗?”
    自然用不着,韩韫玉示意她倒茶,三杯喝完不带停顿。
    聂吟霜见状,满意地走了。
    几杯茶而已,没人放在心上,苏希锦却问韩韫玉,“那茶水里有不干净的吗?”
    她常喝菊花茶,也不曾脾胃虚弱,因此有此一问。
    “以防万一。”
    如此,苏希锦放下心来。
    后来倒没再发生什么,只中途楚王找韩韫玉说是商量什么事。
    就剩下周绥靖与苏希锦俩在桌上数蟹壳。
    “给本郡王剥点蟹肉下酒。”
    “花狸,给他剥。”
    周绥靖拧眉,“本郡王又不是没婢女,”他瞧了她一眼,觉得还是韫玉好,“韫玉去这么久怎的还不回来?”
    苏希锦回头看,场上楚王已经回来了,聂吟霜等人早已不见,她心里顿时笼罩着淡淡不安。
    “我去净手。”说着带铁灵和花狸沿着韩韫玉消失的方向离去。
    这么多年相处,早有了默契,周绥靖也站起身,“我也去。”
    两人在公主府寻了许久都没寻到人影,心底顿时一沉。
    苏希锦心脏砰砰直跳,想起聂吟霜无缘无故敬茶,他无缘无故代喝,如此更是不安。
    “我派人找,”周绥靖说。
    苏希锦拉住他,“往后院去,别惊动旁人。”
    后院的一处房子,翠绿色襦裙凌乱抛洒一地,时而传来暧昧的呻吟。
    苏希锦与周绥靖面面相觑,脸色凝重。
    “你别……不会是的。”周绥靖磕磕巴巴安慰她,就要上前查看。
    才走一步路,就听旁边传来动静,他赶忙拉着她蹲在柱子后面,不一会儿就见一男一女进了后院。
    看背影有点像韩珠玉和聂家公子。
    今夜秘密可真多,苏希锦与周绥靖对视一眼,又看向最初那屋,里面究竟是谁?
    她不敢想。
    “苏大人,郡王爷,原来你俩在这里,可叫奴才好找。”
    苏希锦与周绥靖回头见是凌霄,立刻问道,“你家主子呢?”
    凌霄一头雾水,“在马车上呢,久等不到你们,让奴才下来找。”
    苏希锦狠狠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方才的猜想有多荒唐。
    见二人平安归来,韩韫玉微不可查松散眉宇,“今日有些困乏,且先回府吧,明日说不得有得热闹。”
    苏希锦想到方才那房内的动静,猜想他知道些什么。
    但他不说,她便也不问。
    回府后,苏希锦问花狸,“今日那衣裳是谁挑的?”
    花狸道,“珍珠。”
    “家里衣裳那么多,怎的就挑了那件?”她有些疑惑。
    论材质不是最好,论颜色也并不素雅。
    “许是那件衣裳是夫人买的,款式简单。”
    这样也说得通,她还是过于小心了。然买重复,穿重复,实在太巧合。
    八月十五,京里盛传韩家小姐失身于聂家公子。
    听说是二公主听见动静,以为是府中小厮婢女私混,谁知就撞见……
    彼时苏希锦正与韩国栋下棋,韩国栋执着棋子的手微微一停,又若无其事往下一点。
    苏希锦起身道:“老师家里有事,徒儿先行告退。”
    韩国栋头也没抬,“怎么,你也学周郡王逃棋?”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周绥靖喜欢赖账,还总是趁人不注意偷棋。
    她跟那家伙无论棋艺还是棋品皆天壤之别好不好?
    一棋结束,她识趣而走。
    韩国栋一颗一颗捡着棋盘上的黑白子,神色自如,“去把大少爷叫来。”
    很快韩韫玉披着一件银白色长衫出来,墨发湿润,顺披而下,“师妹呢?”
    “走了,”韩国栋没回头,“你知道了?”
    韩韫玉在他身前坐下,“嗯。”
    他昨晚便知道了。
    韩国栋抬头,“你对她没感情,祖父能理解。只如今局势也不该让两家牵连在一起。”
    韩家与聂家都掌兵权,皇上不会容忍两家联姻。
    这火,终究是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韩韫玉神色冷然,“他们两家联姻,会令陛下忌惮。”
    如今京都处于微妙的平衡中,吕氏与谢氏互相制衡,这是陛下最愿意看到的景象。
    如今聂家与吴王、谢氏站成一脉,就将这种平衡打破了。
    “他们?”韩国栋收了手中棋子,“不是韩珠玉和聂吟风吗?还有谁?”
    韩韫玉眉头微蹙,“不是聂吟霜与吴王吗?”
    祖孙默然互视,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愕然。
    得,这下京城真不太平了。
    韩国栋沉吟许久,若有若指,“你的打算祖父知道,然陛下本就皇嗣艰难。自陈氏案后,对几个皇子更是纵容了几分。只要他们不斗到明面上,陛下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韩韫玉垂目不语,他的打算?
    他自然是希望京都越乱越好,早点平定,他也早点与师妹外任。
    近几日,京城都在谈聂家与韩家之事。
    闺阁女子只当作教训,警示自己。
    吕皇后与谢贵妃则格外担忧。
    对此吕相和谢太师镇定自若,正愁找不到韩家破绽,这不就来了吗?
    这下不用他们出手,皇上就会削了韩家。
    另一边,吴王格外高兴,他与聂吟霜已经生米煮成熟饭。若韩珠玉嫁入聂家,那他就获得了韩、聂两家的支持。
    但这份高兴没持续多久,就被泼了一盆冷水。
    继韩国栋将韩庚遥踢出家族群后,这次他直接宣布断绝关系。并上书陛下,自解枢密使一职。
    消息一出,吕、谢两家怒骂,老狐狸,又是以退为进。
    偏偏周武煦很吃这一套,他将韩国栋的呈折压了下来,勒令今后不许再提。
    另一边,聂吟风抱着韩珠玉温声致歉。
    “昨日实在迫不得已,吟霜是我唯一的妹妹,若她失了名声……我如何跟爹娘交代?”
    所以就拿她的名誉去换聂吟霜的么?
    韩珠玉哭成泪人,“聂姐姐对我好,能帮她,玉儿也高兴。只玉儿名声毁了,今后无颜在京都立足下去。唯有一死,以保韩府名声。”
    说着就要撞墙。
    聂吟风一把拉住她抱进怀里,“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夫妻应当如玉儿爹娘那般情真意切,伉俪情深,”韩珠玉十动然拒,“玉儿知吟风哥哥心里没我,所做一切皆为了聂姐姐,也不希望吟风哥哥勉强自己。今日之话,玉儿就当没听说过,玉儿……玉儿……”
    美人双目湿润,清澈如水,眼角一滴泪将落未落,楚楚可怜。
    聂吟风心头一软,坚硬的心突然动了。
    “不勉强,我是真心实意的。”
    第二天,聂家向韩家求亲,韩少仆愤而答应,两家结为姻亲。
    大理寺的案子大多是关于京官和罪大恶极之辈徒刑的审理。
    苏希锦看了韩韫玉交给她的手记,作案之精巧,心思之缜密,令她叹为观止。
    要说她这个少卿也当得清闲,寻常案子,有大理寺丞审理,再高点的则由大理寺卿出面。
    但显然她不是一个闲得下来的人。
    “这个案子既送到大理寺,怎又回了府衙?”苏希锦指着一卷宗问。
    正是城北一见纵火案,死者为开封府里的主簿。既是纵火又造成了死亡,自该她大理寺管。
    “回大人,”大理正裘徳海笑道,“原以为是纵火案,经人查明为失火案。且死者乃京兆府的官员,府尹便将案子移了过去。”
    移?他府尹有何权利从大理寺移案子?
    苏希锦拧眉,“此案我去看看。”
    “大人,”裘徳海温声劝解,“恐怕这会儿府尹那边的人,已经在现场了。”
    苏希锦摇了摇手,说不碍事。
    裘徳海目光闪动,待她走后,唤了个小厮耳语一番。那小厮点了点头,紧接着就出了门,直往京兆府。
    从大理寺选了个会写字的人,马车紧赶慢赶,在路上遇到了男装打扮的邱笙笙。
    “苏大人可是去城北调查失火案?”
    苏希锦点头,“在其位谋其职,我学了些本事,正好上去实践。”
    “那带我一起去吧?”邱笙笙兴奋说。
    她哥能跟着韩大人破案升官,那她怎不可以跟着好姐妹一起破案升官?
    这不送上门来的升官之道吗?
    说不得她还能成为陈国女官第二人。
    “上来吧,”苏希锦见她兴致勃勃不忍拒绝。
    死者姓褚,乃封州府衙门的主簿。死的当天喝醉了酒,不小心打翻烛火,烧着书房,焚火而死。
    苏希锦赶到的时候,一群官兵正将烧黑的横梁,自死者身上搬开。
    死者左腿骨折,面目全非。
    “苏大人。”
    官兵是京兆府的人,见到她来,个个躬身行礼。
    现场被破坏,苏希锦戴上口罩,围着尸体转了一圈,问,“情况如何?”
    “火势从房内起,初步判定是醉酒失火而致。”领头的人道。
    邱笙笙显然认识他,高高兴兴喊了声,“宫大人。”
    又跟苏希锦介绍,他是衙门的推官,专门负责这些事儿。
    苏希锦点了点头,昨日火势应当很大,整个书房都毁了。火势向两边蔓延,烧中了隔壁寝房。
    那寝房虽已毁了一半,然残留之处可以看出曾经的奢侈。
    苏希锦感叹:陈国官员待遇好,油水多,一个主簿家里就这般豪华。
    宫大人一边问情况,一边做记录,抽空对苏希锦禀告:“苏大人,只是寻常失火,死者又是衙门的人,这案子就归我们衙门管吧。”
    “谁说只是失火?”苏希锦问。
    宫大人微愣,“大人以为是谋杀案?”
    苏希锦没回,双手背在身侧,“昨日值守的下人呢?”
    “下人在这。”
    身着粗布蓝衫的小厮颤抖着上来,头埋得很紧。
    苏希锦令他抬起头来,问道,“昨日起火你看不见吗?为何会纵容火势蔓延?”
    一般主人在书房,门口都会有两个下人当值。一是防止有人擅闯,一是起伺候作用。
    “回苏大人,昨日老爷醉酒回来,说门口不需伺候之人,让我们都回去睡。”
    他畏惧苏希锦官身,加上死了人,身体有些抖瑟。但语气思量、回忆,眼睛直视着她,不像是说谎。
    “你住的地方在哪儿?”苏希锦问。
    “就在前院,”他指了一个方向,“府中小厮都住那里。”
    苏希锦抬头看了看,“谁第一个发现火势的?”
    “是府里的丫头冬梅,昨日她起夜发现了火势,叫醒众人。”
    邱笙笙凑到苏希锦耳边,小声道,“他在说谎。”
    谎言检测器发挥作用,苏希锦又看了那小厮一眼,对宫大人道,“这个案子大理寺接了。”
    “苏大人,”宫推官犹豫,这只是失火案,死者又是他们衙门的人,他们也想管,“您确定是谋杀案?”
    “不确定,”苏希锦摇头,“有疑虑。但不管怎样,死者是你们衙门的人,为了回避,你们都不该再接这个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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