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下的海浪,从远处奔来,勇猛地撞向岩石,啪啪作响。狂风与海浪交作,发出怒吼,仿佛一直在深水中沉睡的海怪,渗透人心。
    “雪娘已经被我处理,请护法告知圣女,叛徒清除。”
    悬崖边,奚参军恭敬汇报近日成果。
    他的前面站着一位冷酷肃然的男子,男子整个人被黑色斗篷罩住。
    “我只让你处理雪娘,没让你把凤仙楼搭进去。”
    “这是属下的疏忽,不知苏大人会因雪娘一事,封停整个凤仙楼。她似乎对青楼、赌场,深恶痛绝。”
    黑衣男子忍不住皱眉,“盯紧她,长老的意思是想办法招安,若不能便屠之。此次你被派到惠兴,可是受她怀疑?”
    “应当不是,”奚参军摇头,“州里就属下是土生土长的海民。苏大人派属下前来,是为剿灭海贼。不过属下已经派了忠心老臣暂代属下的职位。”
    “你做得很好,”黑衣男子说着从斗篷里取出一只木盒,“这个月的解药。”
    奚参军接过,连连道谢。
    苏希锦最近一直派人盯着城外大仓,原打算一有异动,就命人抓获。后来改变主意,打算顺蔓摸瓜,弄清他们的买家。
    然探子一连蹲了几天,均无所获。蒋家仿佛只在里面装了点米粮和杂物。
    “继续探,若里面是盐,总不会凭空消失。”
    后来又下了场雨,苏希锦一边下发文书,一边打理城中一切事宜。
    “大人,城外出现了一批流民。”底下的人来报。
    “这时怎会有流民?”苏希锦问,莫非下游又出现了水灾?
    “可知是哪里来的?”
    “说是丰泽县,那边下了雨,之前建的房子塌了,没饭吃。”
    豆腐渣工程?
    “既如此,谴回家乡,重新建造。如此待在城外也没办法。”
    “下官说了,他们死活不肯,说官府联合乌衣教骗了他们的银子,宁愿窝在山林一辈子,也不愿回去受罪。范大人怕暴乱,让大人前去一观。”
    合着涉及到乌衣教,范知州那货又撂挑子不干了。
    “本官知晓,你先下去吧。”
    刚到辰时,还有些时日才午膳。苏希锦怕流民暴乱,在府里点了一只队伍,即刻出城。
    “阿灵,你回府跟夫人说一声,若我午时不能回府,就让他们先吃,不用等我一起。”
    铁灵领命而去。
    苏希锦刚出城,就有一匹快马带着陛下圣旨,与她擦肩而过。
    流民在城外二十里处,用不着多少时间就能到达,一路上苏希锦面色冷凝。
    想她治理时疫、洪水都没造成流民泛滥,如今不过下了一场雨,就让百姓背井离乡,实在是官府失职。
    二十里外有一处山岭,树木郁郁葱葱,其后有更好的岭峰,深处有瘴气。平时少有人来,如今变成了流民的居所。
    下了马车,但见林中人影重重,百姓或坐或站,有的裹着被子,有的躺在树杈上,而地上摆满了锅碗瓢盆。
    苏希锦越看越心惊,“老人家,这是怎么回事?”
    被她问话的老人家,双鬓斑白,怀里抱着个孩子,沧桑又凄苦,“你就是苏大人?”
    全国上下,统共只她这么一位女官。
    “正是。”
    “苏大人,你可不能不管咱们啊。”
    得到肯定回复,老爷子放下孩子,跪倒在地,周围之人见状,有样学样。
    苏青天的名声远近闻名,别的官他们不信,唯独相信苏希锦。
    苏希锦将他扶起,示意他慢慢说。
    “七月官兵帮咱们建屋,咱们供吃供喝,好好招待,没钱了就问乌衣教借,真真是下了血本。哪知前头下了场雨,建好的房子全塌了。全村人找官府说理,知县一拖再拖,就是不见人。那边乌衣教又问我们要钱,不给钱就拿妻女相抵。我们哪里拿的出来?不过躲到这里,能躲一日是一日。”
    “混账,”苏希锦身边的官员气愤不已,“老人家放心,有咱们大人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苏希锦回头看了这人一眼,后者拍着胸脯保证,满脸崇拜。
    “是,老人家放心,本官定会查明缘由,帮各位解决问题。”她抬头巡视一眼,“只你们这样也不是办法,一则老弱妇孺,瘴气慎重,容易中毒生病。二则不利管理,与州府形象不利。”
    “不如这样,本官先让人送你们回去,晚间本官就跟诸位大人商量,给出解决之道,务必让各位有房可住。”
    众人大喜,“咱们信苏大人。”
    就这么说定,苏希锦让官兵帮忙收拾东西,送他们回去。突然林中传来痛苦呻吟,有人大喊,“中瘴气个啦,晕倒个啦。”
    原是有人中了瘴气,呕吐不止,快要晕厥。
    百姓求助看向她,这一刻,她仿佛是民众心目中的神明。
    不是什么大事,苏希锦随身佩戴百解丸,只需取出一粒,喂给那人便可。
    刚要行动,只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有什么东西向她迎面而来。
    “大人小心,”花狸猛然推开她,一脚往那人手背踹去。
    苏希锦站定,只见林中突然站起许多中年男子,个个衣衫褴褛作流民打扮,“杀了这个贪官,教主有赏。”
    “保护大人。”逐日见势不妙,将苏希锦护在身后。
    眼见着打起来了,百姓望风而逃。
    刀剑蜂鸣,林间扑嗽声不止,苏希锦被人护着往外走。
    “不行,”解决掉一人,逐日拉着苏希锦往林间跑,“外面都是弓箭手,往林子深处走。”
    这群人下了血本,势必要取她性命。
    ……
    城内,一匹快马冲进潘府,来人神色慌张。
    “大人,府中失窃。”
    “哪个府?”潘本重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寒毛倒竖。
    “转运使的府邸。”
    “什么时候的事?”
    他银牙紧咬,五指颤抖。
    “七日前,府中失火。”
    “怎么现在才报?”他问,“丢了什么东西?”
    “老夫人说书房失窃。”
    潘本重腿脚发软,后退两步,心沉到了骨子里,是谁?
    林大人、苏大人还是……韩韫玉?
    正想着,又有一铁骑来到府中,“大人,陛下圣旨到了,韩大人让大人出去接旨。”
    府中客厅,韩韫玉双腿分坐,自有下人恭敬上茶。
    他摆了摆手,看向门口匆匆而来之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广南东路转运副潘本重,恪尽职守,廉洁奉公,本次处理惠州水灾有功,特封其……”
    “恭喜潘大人,以后朝中还请多多关照。”
    潘本重喜气洋洋,躬身赔笑,“多谢韩大人推举。”
    圣旨怎会来得这般巧妙?
    若说方才他还怀疑林、苏、韩三人,此刻几乎已经肯定是眼前之人的手笔。
    这位年轻人心如海底,深不可测,他一直摸不清他心中所想。
    这些天韩韫玉一直跟自己探讨水灾水利之事,其他时间足不出户,哪来的功夫做这些事?
    心头疑惑,他敛去眼底怀疑,试探,“不知水利款项是否下来了?”
    “与圣旨一同前来,水利之事,恐怕得麻烦苏大人。”韩韫玉目光清冷,“本官府里还有事,就不叨扰大人。”
    款项在他升任之后来,不是怕他抢了苏大人的功劳是什么?
    潘本重心中思量,恭送他出门。
    另一边,蒋二爷那边也不好过。
    乌衣教有一总舵,二十七分舵。其中州府有四个分舵,其他二十三舵分处各县。
    上个月开始,那二十三分舵的舵主,总无缘无故去世、失踪,有的被无声无息剿灭。对方做事小心,狠绝。以至于最近蒋家才得知消息。
    “来人带着总舵的令牌,等我们察觉不对劲儿时,已经晚了。”
    “总舵?”蒋二爷寒牙森森。
    “是,黑麒麟令。”
    “好你个蒋云沐,”蒋二爷怒不可言,“吃里扒外的东西,联合苏希锦那个贱人,整治家里人。”
    “老子就说他装失忆,老爷子就是不信。早知如此,一包药粉送他走。潘叔硬要等合适的时机。”
    臭小子,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快去见潘叔叔。”
    ……
    苏希锦在逐日的护送下,穿梭在林间。后面刺客穷追不舍。
    他们身负重剑,或腰背弓箭,看样子势必要将她赶尽杀绝。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逐日面色凝重,此山是往上的,越到里面,道路越抖,瘴气越重。
    再前往,他们都会中毒,昏死过去。
    “不慌,我有百解丸。”苏希锦提醒。
    百解丸可解百毒,应当也能解瘴气,方才她就打算给那百姓用。
    “只怕不够,若无援兵,仍会被包围其中,”逐日道,“方才来时,我见右下侧有一条陡峭小道,花狸,你从那里下去,回城向韩大人搬救兵。”
    “你去,我守着大人。”花狸神色肃穆。
    山岭外被弓箭手包围,出去只有一死。山岭内有追兵、瘴气、猛兽,无饮食,呆久了,恐怕也是一死。
    要死也与大人死在一起。
    “直接往山上走,”越是紧急苏希锦越是冷静,“我们有解药,他们坚持不了多久。外面那群人只怕是潘本重派来的,你们便是出去,也不一定能进得了城。”
    乌衣教的刺客她见过,都是些不入流的。这种规矩森严,装备齐全,身负的弓箭只有官府才有。
    “大人,小的能进城!”
    有人弱弱说。
    一群人望去,正是方才那个很会说话的官兵。
    “小的知道城门有个狗洞,能躲过巡逻进去。再不济,我还有别的办法。”
    逐日沉默,不肯把大人的性命,交给一个并不熟悉的陌生人。
    “好,就你吧。”苏希锦拍板,“他们杀红了眼,你一路小心。”
    她从怀里取出一枚药于他,“小心行事,此药可解瘴气。”
    “哎,”那人兴奋点头,虔诚的接过药物,如捧着神药。
    “吃啊。”苏希锦提醒。
    “舍不得吃。”
    苏希锦:“……”
    刚要动手,那人一口喂进嘴里,捂嘴后退,十分不靠谱。
    “走吧,往内围进。”苏希锦下定决心。
    逐日将她背在背上,“得罪了。”
    苏希锦出城后,就有人消息称范大人府中失窃,盗贼偷走他府上贵重之物跑了。范大人怒极,张贴画像,下令关闭城门,不出不进。
    而真实的范知州则抱头瑟瑟发抖,什么锅都让他背。他府上明明好好的,并未丢失什么重物。
    也不知这潘大人抽什么风,听说他刚升了官,莫不是圣旨掉了?
    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韩韫玉一袭白衣坐于案前,房中茶香弥漫,气息袅袅。他的案上摆着几卷文书和几封信件,文书很厚,有的已经泛黄。
    案上的角落,还摆着一枚黑色麒麟玉佩,正是当初蒋云沐留给苏希锦的那枚。
    韩韫玉面色发冷,这乌衣教真是胆大包天,一介草民,竟用麒麟纹饰为图。
    伸手取过那叠书信,正是前头几日他让人去潘家府邸取来的东西。
    潘大人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边表演得尽善尽美,结果后头老巢失火。
    府外有什么东西凌空,呼呼作响。不时伴有听雪和铁灵的声音。
    韩韫玉心觉有异,起身走出去,问道:“你家大人呢?”
    铁灵手下一哆嗦,那颗铁锤就凭空砸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大人出去了,”铁灵说,说实在的,她有些怕他。
    “出去?”他拧眉,没听她说呀。
    “城外有流民,大人怕暴动,就出去了。”
    小丫头木着一张脸,眼神闪躲。
    “这水灾已过,哪里来的流民?”韩韫玉心觉奇怪,回头问她,“既如此,你怎的不与大人一道?”
    铁灵只觉得冤枉,底气不足,“外面城门关了,我出不去。”
    她也想出去啊,府里有什么好玩的。
    韩韫玉皱眉,好端端的为何关城门?
    “听雪,去查。”
    听雪领命而去,这不是什么秘密之事,早就人尽皆知。
    “听说是范大人府上丢了东西,范大人派人封锁城门,不进不出,扬言不找到誓不罢休。”
    “荒唐。”
    一州之长,公器私用,莫不以为整个州府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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