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人连夜砍出隔离带,大火依旧在燃烧,有烧尽的边缘地带,百姓争先恐后上山捡漏。
    苏希锦对此表示深深担忧,一是不安全,容易导致人员伤亡。二是山岭里聚集的多为野生动物,身上带着不知名的病菌,百姓吃后极易生病。
    派兵镇守边缘,将事情缘由与百姓说明。有人表示理解,有人不以为然,有人则伺机而动。
    而另一边,乌衣教分舵一夜之间被灭,消息封锁甚至来不及传到州上。同时官府在河道截获一艘乌衣教船只,并在上面发现一批私盐。
    苏通判立刻派人将乌衣教众人掳获。
    同时进行严密审查后,官府又在蒋家大仓发现了更多盐矿。广南东路转运使韩韫玉震怒,派人将蒋家众人拿下,打入天牢。
    熊熊大火预示着惠州今后红火的生活。潘本重也是到这一刻才意识到,韩韫玉此行的真正目的:乌衣教。
    他被韩韫玉耍了,对方给他画了一个绝世大饼:朝廷拨款,兴修水利,上任京都。
    其实都是为了稳住他,除去乌衣教。
    可为什么还会让自己升迁呢?
    是否他发现了什么,想顺藤摸瓜。还是说他也想利用自己,达成某种目的?
    他想不通,也不需要想通。
    上任在即,只要火灭,潘本重就能光明正大离开。是以三日后,当天降奇雨,火势得到控制时,他迫不及待撺掇知州、参军为他举行送行宴。
    也是那天,蒋二爷越狱成功,不知所踪。
    苏希锦闭府养伤三日,脚掌从白嫩小巧变成肿如馒头的猪蹄儿。
    用韩韫玉的话说:再拌个调料,就能蘸酱吃。
    苏希锦欣赏着自己的没脚,问:“潘大人也给本官发了请帖?”
    “是。”一意说,“韩大人和各位参军都收到了请帖。大人脚伤未愈,还要去吗?”
    “去,说不得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她让一意扶她起身,“花狸好些了吗?”
    “回大人,已经好些了,只需一段时间恢复。”
    花狸受伤后,苏希锦就将一意提了进来,至于铁灵?打手位置最适合他。
    “让她好生歇着罢,最近屋里就劳烦你多操心。”
    “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换好官袍,自己胡乱抓了个丸子头,再用官帽遮住,铜镜一照,完美。
    “若都如你这般,官帽掉了,头发也就散了,”一双手从身后探出,小心翼翼取下黑色长翅帽,来人柔声说道:“坐好。”
    苏希锦不以为意,左不过能戴稳就成,帽子里面是怎样,谁有知道?
    “内外兼修,纵使独自相处时,亦不能有一丝懈怠,”抽掉束带,木梳一下一下顺着头发,“你脚不方便,何苦去凑这热闹。”
    “这样的场景,总要去看看才是,”苏希锦透过镜子看他,铜镜里的他肤白貌美,芝兰玉树,当真是秀色可餐。
    他摇头无奈,替她挽好发髻,任由她去。
    待一切准备妥当,他弯腰将她抱起,一意执伞跟随。
    “火虽灭了,雨还未停。今日府中老鼠众多,让人加强防备。”出门时,苏希锦回头吩咐。
    众人听令。
    又有六皇子急匆匆赶到,要随他们一同前往。
    韩韫玉抱着她回头,“近日恰逢及时雨,殿下且在府中写一篇随记。待殿下写完,下官说不得也回来了。”
    六皇子不敢不听,“谨遵夫子教诲。”
    出了门,苏希锦躺厢中感叹,“做夫子真好,皇室都得听你的。”
    当代儒学当道,尤其儒学大家裴老,更是提倡“尊师重儒”,若对师不敬,会受到百姓和士族谴责。
    先帝登基时,凡遇不决之事,都请求老师指点。生前大力提拔自己老师,死后更是追封三代。
    有先帝为表率,后来人不敢违也。
    韩韫玉笑了笑,舆论传统是一回事,立场也是一回事。帝师在陛下为皇子时就绑在一条船上,荣辱与共。
    一担被绑上去,则再下不来。
    “来时宋世子,曾托我给你带了份礼物。”
    “在哪里,你怎的没给我?”苏希锦转头问。
    “忘了。”
    苏希锦:“……”
    祥福楼是惠州最大的酒楼,孤立于湖泊中,三面环水,景色雅致。进门一处由金丝楠木制成的巨大山水屏风,两边由匠人雕刻古朴花纹,台中央摆放着紫色雉鸡茶盏,无一处不透露出低调的奢华。
    韩韫玉抱着苏希锦去时,潘本重等人早已坐好,眼巴巴看着两人到来。
    “苏大人腿脚不便,是以来晚了些。”韩韫玉解释。
    潘本重忙笑道,“苏大人因公负伤,却肯赏脸赴宴,是本官的荣幸。来,韩大人请上坐。”
    口里说的韩韫玉,自然将苏希锦也带上了。
    潘本重年过六旬,原以为此生无望京都,没想时来运转,惠州水灾,底下人监管得力,白白送他一个四品京官当。
    多年夙愿一朝完成,而今走马上任,自然要巴结好上面的人。
    所有人坐定后,他拍手示意,便有下人端着荷花豉油鸡、卤鸭、烤乳猪、清蒸豚鱼片等菜上场。
    “上茶,”菜毕,潘本重又呼唤,“听闻韩大人不擅饮酒,特寻了本地凤凰水仙。虽比不得大人那里的茶精贵,却也有几分独特。”
    韩韫玉颔首回应,自然先让人给苏希锦倒上。
    林茂林眼里精光闪闪,此二人郎情妾意,感情甚笃。虽一时半会成不了亲,恐怕也是早晚的事,这次站队稳了。
    剩下几位参军则如惊弓之鸟,坐立不安。蒋家转眼成为阶下囚,潘大人要迁走,他们这些与蒋家一丘之貉,沆瀣一气的人前途未知,生死不卜。
    而范知州因封城一事,更是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
    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开怀畅饮,不知什么时候,包厢里悄无声息点起了香,闻之让人沉迷。
    那烟极小,只有针头那般粗细,数根分散点燃,竟无人察觉。
    “说来惭愧,乌衣教的当家人原是下官义兄。下官多年处于各州府,没注意他们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犯下如此大错。是下官疏忽,”酒过三巡,潘本重执杯向韩韫玉致谢,“感谢大人宽宏大度,不计较下官失察之罪。”
    否则凭他与乌衣教这份关系,哪儿能正常升迁?
    韩韫玉泰然处之,“陛下赏罚分明,这是大人凭本事得的。”
    众人纷纷夸陛下圣明,恭喜潘大人升迁。
    潘本重内心飘飘然,面上不显,脑子一转,小心试探,“前儿个潘府失窃,那贼人偷了下官房中书信,让下官心惊胆战了许久,夜不能眠。”
    苏希锦心觉诧异,说升官就升官,说请罪就请罪,莫名其妙说起失窃做何?
    几位参军满怀担忧,纷纷关怀。
    韩韫玉托盏细品,“可丢失了重要信件?”
    “没,”潘本重摇头庆幸,“索性下官将重要文书随身携带,免遭洗劫。不知那贼人处心积虑,到头来却发现一场空,是何感受?”
    话里有话,让众人神色微妙。
    “哦,那真是可惜,”韩韫玉放下茶盏,俯身为苏希锦夹菜,“大人可是有怀疑对象?”
    “还只是猜测,”潘本重眯着眼睛看他身前空杯,抬手让人续茶,“若是大人抓住那盗贼,当如何处理?”
    “自然缉拿归案,交由官府处理。”
    “是吗?”他低头笑了笑,“下官以为当让他闭嘴,永不能言。”
    便是再迟钝,也能听出两人对话中的火药味。苏希锦脑子混沌,身体发软,眼神迷离,昏昏欲睡。
    几位参军心惊肉跳,林茂林与户曹韦大人若有所思。
    绵绵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歇的,月亮出来了,月光照得厢房众人面色惨白。
    突然楼下有人喊到,“走水了!走水了!”
    “雨刚停,外面还是湿的,怎会走水?”林茂林第一个起身查询,却见楼下烟雾重重,火光大作,正是起火征兆。
    “韩大人、苏大人,且快走,外面走水了。”他惊慌喊道。
    回过头只觉得脖子一痛,眼睛便黑了下来,闭眼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见韩、苏两位大人倒在桌面上,胳膊软软垂在空中。
    祥福楼走水了!
    细雨刚停,祥福楼里面就走水了,油烟滚滚,纵使许多人前去灭火,也无能为力。
    那火像是复仇一般,气势汹汹,无人可挡。
    潘大人和几位参军衣衫不整跑下楼,头发焦枯。来不及喘气,潘本重指着里头喊:“快,快救火!韩大人和苏大人还在里面,快去救他们!”
    岭南本是木制楼房,一旦起火,必得烧得灰飞烟灭才可停歇。
    众人惊慌失措,纷纷参与救火,然火势太大,祥福楼里面干燥,整栋楼早就被黑烟笼罩。
    “这火不对劲儿,怎么有股油烟味。”司理参军邹大人说。
    圆脸录事参军陆大人也觉诧异,“方才韩大人与苏大人怎么叫也叫不醒,实在可疑!”
    士曹参军怀疑,“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纵火?”
    范知州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他什么也不知道。
    “搜,给我搜!”潘大人骇然,“抓住纵火之人,谁抓住纵火贼,赏银三千。”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有人都去找纵火贼去了,无人关怀楼里的韩韫玉三人。
    一炷香时间不到,便有两名官吏抓着一中等肥硕肉球上来,那肉球衣衫褴褛,落魄潦倒,口中念念有词。听声音很是熟悉。
    “这不是乌衣教的蒋二爷吗?”有人认出他来。
    “是啊,是蒋二爷。他不是被抓进大牢了吗?”
    “早就逃出来了!”
    “苏大人灭了乌衣教,蒋二爷放火烧楼,为己报仇。”
    七嘴八舌,众人纷纷指责蒋二爷,为苏希锦惋惜。
    “可惜苏大人,接连遭遇两次火灾,说不得上次那火也是乌衣教放的。”
    “丧尽天良的玩意儿,害了多少人。”
    “为苏大人报仇。”
    辱骂、丢石头、撕扯,百姓恨不得食其血,啖其肉。
    民愤四起,潘本重惊怒交加,使了个眼色道,“将他抓下去,明日斩首示重。”
    蒋二爷不可思议,眼里恨意绵绵,口中念念有词,然被两名士兵堵住,根本不能发出一句话。
    “他似乎有话要说,大人不妨让他把话说完。”
    适时,清冷润泽的声音响起。
    众人转头望去,就见祥福楼侧面的台子上,好整以暇站着三人,不是韩、苏、林三人是谁?
    “你们……”潘本重面色剧变。
    苏希锦双手环胸,挑眉笑道:“我们不是应该在楼上吗?”
    “潘大人在茶里放的料,我们可是一点没剩,全都喝了下去。”
    潘本重勉强笑道,“苏大人在说什么?本官听不懂。”
    “你无需听懂,”韩韫玉抬手指了指蒋二爷,“放开他,让他说。”
    两位士兵松手,蒋二爷获得自由,猛喘一口气,指着潘大人怒骂,“好你个杀千刀的潘本重,你让老子出来放火,转头就想杀了老子灭口,拍拍屁股走人?我呸,屁股擦得再干净也有屎臭味。”
    “老子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他妈就是这样对老子的?养条狗也会不忍心吧?”
    “格老子的,老子帮你运盐,你他妈转头就把老子卖了……”
    他唾了一口,叉腰怒骂,头发散乱,宛如乡下泼妇。破罐子破摔,将这些年帮他做的事抖得一干二净。
    什么杀害兄长,给老爷子下药,贩卖私盐等等。
    “潘大人,你还有何狡辩?”韩韫玉凝声问。
    “技差一筹,无需狡辩,”潘本重冷笑,“竟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出来,可惜可惜。”
    那边蒋二爷还在骂骂咧咧,潘本重没忍住,怼了一句,“这个饭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日你沉住气,明日本官就将你弄出来,哪知你就这样任人挑拨!没脑子的蠢货,老巢都被端了,还死在女人床上。”
    两位合伙人撕破脸怒骂,还是老人对中年人,各种抖底戳心窝子,让苏希锦看得津津有味。
    韩韫玉拢眉,无奈地揉了揉鼻尖,“抓起来。”
    “葛洪涛下去见了阎王,韩大人以为凭你那三五个兵将就能奈我何?”
    潘大人洋洋得意,如闲庭阔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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