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山到底藏了多少人马?”
    王政收敛心神后,又想起一事,不由微皱眉头。
    “刘备军半道伏击,便派出五千余人....”他负手踱步,喃喃自语:“那如今又还剩下多少呢?”
    这个问题很关键。
    首先,这一场伏击下来,自家四千的天军已折损近千, 再去掉那些重伤的,能战之兵已不足三千。
    而此时鏖战过久脱力的兵卒也不少,不可能直接乘胜追击,马上去爬山攻寨。
    对方若是山上还留有人马,不用多,只需两千人,山道崎岖, 埋伏陷阱...
    自家却要由上至下,迎难跋涉,恐怕会再一次损失惨重啊。
    “将军,”一旁的古剑挠了挠头道:“之前袁军哨骑探马所得,棠邑城内亦不过五六千人,这六合山的伏兵再多,应也不可能超过这个数目啊,毕竟主次有分,棠邑才是真正要紧之地。”
    “依末将之见,这次伏击对面已是部曲尽出了。”
    “但愿如此吧。”瞧了瞧远近地形,王政思忖了会,吩咐左右:“去唤天诛营的副官过来。”
    不久之后,一人随着亲卫走进帅帐,神采飞扬、精神奕奕,一抱拳,朗声道:“末将拜见将军。”
    王政转目打量,见他缠甲带盔, 盔甲上血迹斑斑,笑道:“今日大捷, 你和营中兄弟居功至伟,算给你家少校挣了脸面!”
    “多谢将军。”那副官憨憨地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昨夜苦战,大部分兄弟都精疲力竭。”王政道:“接下来却还要防止广陵军杀个回马枪,本将之意,是让其余各部,安营扎寨,立刻修整...”
    顿了顿,声音柔和地续道:“由你带领天诛营戍卫左右,可还撑得住?”
    也是没办法,目前精力上还有余裕的,也就只有二三阶为主的天诛营了。
    “将军委以重任,小人不甚荣幸。”那副官拍着胸脯砰砰只响:“莫说戍卫,便是要俺们再去杀敌,亦有余勇!”
    “哈哈。”王政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凝目打量了一会,见那副将身上血迹似乎尽是敌人所留,本人身上竟是找不着一丝伤口,不由略感诧异, 脱口赞道:“好汉子!”
    “战况这般激烈, 你竟毫发未损不成?”
    一旁的古剑闻言插口道:“将军有所不知,之前末将和营中的兄弟们闲聊,方知老杨乃是天军中赫赫有名的一员福将,从军这一年以来,无论再艰险的战事,竟是没擦破过半点皮肉。”
    “福将?”王政哑然,还真和吴胜一个模子啊,不由失笑起来,朗朗的笑声划破沙场的寂静,惊飞一些啄食血肉的飞鸟。
    “兵凶战危,有时候运气反而是最重要的啊。”他点了点那副将,喝到:“拿酒来!”
    “今日苦战得胜,当三杯满饮!”
    “一敬黄天,二敬奋战的全军儿郎,三敬就义兄弟的英灵!”
    ......
    半日苦战,疲惫的不止天军,撤退而走的广陵军也没再回来。王政依然小心,散出数十股游骑,放出十里外。
    清明的月再次升上中空,营地草草扎好,调度完守夜的士卒,王政也累的很了,坚持着巡过营,慰问过一些步卒,连续两日高强度下的劳心劳力,连他这体质如怪物般的存在,一时间也觉得头重脚轻,勉强支撑着回到帅帐,倒头就睡。
    夏日的虫鸣在野外时愈发肆意,夹杂着远处偶尔响起战马嘶叫,将王政从睡梦中吵醒。
    他游目四望,此时天还未亮,隔着帐幕的了,依稀可见夜色温柔。
    巡夜的士卒敲响三更的更鼓,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帐外传来。两三句几不可闻的耳语,执意不肯去休息扈卫帐前的古剑蹑手蹑脚地凑到了帐外。
    “将军?”他低声地唤道。
    王政披衣而起,踏着月色走出帐幕,问道:“何事?”
    “禀将军。”古剑拱手道:“寿春派了个信使过来,说有紧急军情禀报?”
    ......
    看了眼来人,王政略回忆了下,应是袁术身边的一個亲卫,心中不由一动。
    骷髅王的亲卫,怎么却当哨骑来了?
    他笑呵呵地打趣道:“怎么?莫非是其他人马已然大功告成,袁州牧派你来督战,催吾等快些?”
    “禀王刺史。”那信使一听这话,苦笑一声,低声而急促地道:“州牧派小人来,正是八百里急报!”
    温柔的夜色,顿时变得金戈铁马。王政剑眉一扬,直接喝道:“讲来。”
    “不久之前,赵勋部率一万五千部曲,一鼓作气,连破东成,高山,淮陵三城,兵锋直逼下邳,却在抵达前站僮国城时,遇敌将阵前起衅,赵勋校尉上前斗将,三回合不到被敌军大将斩于马下,其后我军败退!”
    赵勋...那个大胡子死了?
    那樊夫人不成寡妇了?
    不知为何,王政脑中第一时间响起是却是这个莫名的念头,旋即才猛地一惊。
    赵勋死不死不关他事,可要是那一路袁军直接在僮国便溃败的话...
    “随我入帐再说。“他来不及细想,直接命令亲卫:“立刻摊开地图!”
    又转头吩咐古剑:
    “传令,让军中都伯以上者,一盏茶内来吾帐中集合!”
    “喏!”
    ......
    端详了好一会儿,王政冷哼一声,心中不住暗骂,赵勋这个不中用的废物!
    袁军溃败,大胜之下,刘备必然一鼓作气,让大军主力前置于下邳南面,那便代表着...
    自己这一路和扬州的联系,很快就要被切断了!
    这代表什么?孤军深入了!
    他看了眼信使,思忖了会道:“如今下邳那一路还剩多少可战之兵?”
    “万人上下。”
    “是退回了扬州,还是依旧留在下邳?”
    “小人来前,州牧已决定另派大将前去收拢残余,整备再战!”那信使道:“州牧命我此来,亦是告知王刺史,务必尽快攻下堂邑!”
    还用他说?
    王政面沉如水,颔首道:“本将自然知道,只是广陵与下邳不同,不但大军早集结在最前面,此时堂邑亦和六合山各有部曲,互为犄角,何况本将昨日亦是同样遭遇敌人半道伏击,虽是得胜,士卒却亦疲劳,若不休整一段时间,攻六合山把握不大。”
    “六合山若不拿下,背后有敌虎视,无论是本将还是纪将军,都不敢全力攻城,更何谈尽快攻下?”
    “江东那边如何?”赵勋这么不济事,让王政现在对孙策都没那么信心满满了,忍不住问道:“你知不知晓。”
    “殄寇将军,虎威!”听到这里,那信使难得露出笑容:“一路势如破竹,已攻入吴郡腹地!”
    王政长吁一口气,那就好啊,最起码东南的退路还有。
    全然忘记了自家之前打人还打脸,真要是往那边撤退,碰到孙策可不好说。
    谷懃
    王政刚缓口气,转头就是连连吐槽。
    难怪孙策后来不服袁术了,这么一看,袁术麾下的武将,除了小霸王之外,完全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啊。
    广陵这边,要不是自己加入,先不说堂邑主将是否张飞,便是不是,单凭这一次伏军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要不是自家早有准备,加上系统下的天军悍勇无匹,换纪宁的话...
    大概率也是凶多吉少。
    至于赵勋...更不用提了。
    王政真心觉得此人蠢到极致,废的可以。
    你单挑不行你就别上啊,自家找死不说,关键是死的这么窝囊!
    主将被人阵斩本就极伤士气,更麻烦的...
    竟然三个回合都没撑过?那当真是彻底兵马如山倒了。
    在帐内踱步两圈,王政望了眼信使:“有劳通传,本将已知变故,纪郡尉那边可知了?”
    “小人先来刺史这一路的。”那信使道。
    “那就有劳你辛苦再走一趟,去通知下纪郡尉吧。”想了想,王政又吩咐道:“顺便替我带一句话给他。”
    “刺史请说。”
    “若遇使长矛者,起衅斗将。”王政道:“让纪郡尉切不可逞匹夫之勇!”
    ......
    东海郡、郯城、州牧府邸。
    “子仲,可是带来今日的军报?”听到堂外的脚步声,如今的徐州牧刘备盘膝坐在几案上,头也不抬直接问道。
    之前得糜氏情报襄助,他们早收到风声,袁术有进犯徐州之意,不但早做了准备,更要求临战事时,无论有事没事,下邳离的近些,要求一日一报。
    广陵远了点,也要最迟两日一报。
    “送来了,”一脸喜事的糜竺看了眼刘备,躬身笑道:“州牧,云长真虎士也!”
    凝视着讶然抬头的刘备,糜竺欢喜到连名士风仪都有些保持不住,咧嘴笑道:“便在昨日,关司马在僮城阵战敌将,击溃万军,可谓大获全胜!”
    “斩首多少?”却见刘备却是毫无喜色,反而微微凝起眉,思忖了会儿,问道。
    “足有千余!”糜竺激动的道。
    “这样吗?”刘备点了点头,再次埋头一堆竹简之中。
    徐州曾今富裕过,可一番大难之后,比起青州平原国,地盘是大了许多,囊肿羞涩的窘迫却依旧存在。
    两路人马的粮草解决了,其它箭矢等物的补充、各项辎重的分配调集,还得一一计算明白。
    下官们报来的有数目、计划,他做为州牧,却还要亲自一一核实。
    “州牧。”见暮色渐深,幽幽昏昏,糜竺一边吩咐人端来盏灯,一边走近讶然道:“获此大捷,为何如此平静?”
    “大捷?”良久,刘备拍了拍脑袋,叹息了声,抬头望向糜竺,苦笑道:“袁公路家大业大,区区两千人马,一将折损,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凝视着愕然地糜竺,刘备道:“这样的胜利,便是吾再得几次,他亦无伤元气,输的起啊。”
    “与其击溃万人,吾宁愿彻底剿灭哪怕两千,都更为合算啊。”
    “若不损其根本,让他知道疼,知道怕,知道退...”刘备摇了摇头:“又怎么算大捷?”
    刘备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爱叹气了,刚任州牧时的雄心壮志,早被一州琐碎的事务烦得焦头烂额的,如今更有敌人犯境,愈发令他焦躁。
    如今方知,治理一州都何其难也,平天下扶国祚...
    又岂是那般容易?
    糜竺沉默了下来,良久,点了点头。
    “不过,虽无关大局。”又翻了两页,刘备掩卷喟然,沉吟了会,道:“却还是要广而告之,既显我军之威,亦安百姓之心。”
    望向糜竺,突然笑了起来:“子仲,你既来了,不若帮备处理这些琐碎如何?”
    ......
    六合山,寒山峰。
    夜色中,一旁随侍的亲卫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家的少主孙乾,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一动不动。
    其实何止是他们,孙乾都自觉得仿佛化成了一块望夫石般。
    便在凌晨时分,孙乾透过依稀的月色,居高临下一直在关注远处的战局,他的视线仿佛真的能通过前方那点点簇簇的火光,穿越了遥远的距离,看到了那个黄巾贼人的阵营。
    他知道,那便是去年喧嚣一时的青州黄巾,年初侵略徐州,夺了琅琊、彭城两郡,如今和联合袁术又来犯下邳、广陵!
    就在那倒映着星光、月光的淮河支流旁,扎营河畔的人,正是那个叫王政的竖子!
    孙乾自问已很是重视这个流贼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选择在对方长途夜奔时,趁对方大军精力、体力都耗损严重的时刻,发动进攻,还是以有心算无备的突袭!
    明知道对方的兵卒都是流贼,在占据优势下依旧毫不轻忽,当真是狮子搏兔竭尽全力一般,更将近乎九成的部曲和所有的骑兵都派上参与了此次的突袭!
    可为何...
    却是这样的结果?
    凌晨时,王政所部和自家军队在平原鏖战时,孙乾也是站在了这个位置,即便这么远的距离根本看的不清,他依旧能想象道那些战斗的场面。
    那是史书上无数次突袭,夜战都有的画面。
    孙乾自问,他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做错啊。
    可为何最后赢的会是这群贼寇!
    这大出乎孙乾的意料,更让他无法接受,不敢置信,他按着剑柄在高石上烦躁地转了两圈。
    现在轮到他头疼了!
    此时的六合山上,兵马一起也不过才千人了啊。
    这时孙乾似乎才想起来了,都说兵者诡道也,那意思不仅仅是剑走偏锋的成功会带来敌人的溃败,也意味着当剑走偏锋的失败,会让施计方落入彻底的下风,被动!
    而孙乾和他的兵马,六合山上所有的徐州军,目前成为了后者。
    孙乾既躁怒、又绝望。
    若是坚守,这一千人马,是绝无可能守住六合山的。
    而一旦王政那路人马直接逼进,重重围困之下,缺粮少水,他和军队的下场可想而知。
    可若是此时抽身,返回堂邑...
    那也会把再无后顾之忧的黄巾贼寇也带了过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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