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黎也是一搭上沈凤鸣身体,已知对手这一招凶猛,那后劲甚至还源源不绝。他也咬牙,低低道:“我来与他相抗,你还用‘万般皆散’,能消去多少是多少。”
    如是沈凤鸣的被迫后退才止住了,以二对一,似是平分秋色。谢峰德忽哈哈一笑:“你便是朱雀那个徒弟了吧?哼,果然名师高徒!”可语调却又一狠,“自寻绝路,怪不得我!”
    他原本合拢的双掌猛地一分,杀意忽然大涌,那劲力便如随着这手掌的分开,也强了数倍。沈凤鸣挡在前面的原是宽刃,可那如此坚硬的刀身竟然被压得弯曲过来。君黎右半边身体血气已封,哪里还使得出全力,不虞之下被对手抢到先机,连加力的余地都已没有,空有一心杀意,却竟发不出,散不开。
    两边的劲力都已侵入沈凤鸣身体,逼出他唇角又一道血丝来。君黎也知再这般下去,最先不行的必是沈凤鸣,可若此刻收力,自己与沈凤鸣大概都要被就此击出,难说还有没有性命了。忽听“喀”的一声,沈凤鸣那挡在身前的刀刃已断,谢峰德面上露出一线狞笑,分开的双掌猛地又一阖,劲力变瘦,要自那断刃之间,变成利风先割断沈凤鸣的咽喉。
    君黎大惊却已无计去救。他的压力倒是一轻——那交汇在沈凤鸣体内却压在他胸口的沉力像是大风忽然转向,自向后转为向前——方才使不出来的内力尽数向前冲去。但这内力偏又没有成为击向谢峰德的杀意,反就此沉入沈凤鸣身体。他唯恐反更伤及沈凤鸣,欲待收劲,不知为何竟收不得,手掌如被就此粘附在沈凤鸣背上,令他不由得骇然惊呼出声。
    这惊呼一出,竟然没有声音——或者说,那声音竟被别的什么更强大的声音轻易盖过,根本听不见——颈上的伤口突然剧烈一热一痛,他才觉出——是魔音!竟然是沈凤鸣,在发出魔音!
    那不该是高啸——他张口发出的声音,不是啸叫,却更似种鸣唱。没有琴,没有弦,甚至没有一片随意吹奏的树叶——那仅仅从喉中发出的歌声竟然就带着魔音,并不高亢可竟然轻易掩盖了周围一切其他的声息,如同将三人都陷入一个只有他们存在的孤立之境,那只由魔音控制的孤立之境,以至于到了他咽喉的那风刃,一刹那就消弭无形。
    在那“形”之惑与“声”之惑之间——阑珊派之学与泠音门之学之间——从未有过互相破解的先例,可毕竟是同源,魔音之力竟在这一刹那,与“阴阳易位”之力差相抵消!
    君黎愣怔之下,才发现手掌一松,已可收回,显然沈凤鸣力尽已久,方才是借了他“明镜诀”内功才得以施展。对面谢峰德也似难以相信,看着沈凤鸣,就如看到了妖魔鬼怪,一瞬间竟然露出惧色。
    沈凤鸣将手中两截断刃弃下,回头向君黎道:“你没事吧?”分明是惨白的面色,可问这一句话时,还是极力用着他惯常的戏谑之调要显轻快。
    可这一回头他忽看清君黎颈上的血,面色终于还是一变。大概是受魔音刺激之故,那伤口更为迸裂,血重又涌出——沈凤鸣原不知他有这般伤势,无计可施之下不得不用了魔音反击,能退得了谢峰德这样没有外伤的敌手,带着外伤的君黎所受之害更可想而知。这一惊决计不是小惊,他已急道:“伤到这般,你怎不早说!”也抬手忙要去封君黎肩上、颈后穴道。
    他不急倒还好,一急之下,君黎还真的觉得自己头脑微微发晕,不知是否失血已多,加上真力又被那样抽去几分,眼前竟忽然模糊了。他还抬头看谢峰德,怕他还要有什么动作,可却有些看不清,就连身体,都要慢慢软倒下去。
    沈凤鸣慌忙将他一扶,暗道:“道士,你别晕过去!你——待会儿夏家庄的人问我,我,我怎么说!”
    另一边果然传来人声,想是沈凤鸣那一声鸣唱总算令夏家庄众人想起了他来,急急忙忙循声而来。屋顶上一个影子已先掩至,却是张弓长,只向谢峰德道:“今日先退!”
    谢峰德纵身跃上与他会合,见他手上之伤,惊道:“你的手……”
    张弓长冷笑,将那弓交谢峰德持住:“若非朱大人吩咐要捉他活的,岂能着道!但——杀不了他,夏家庄的礼还是可以送的!”
    那边的夏铮和陈容容受了火势和烟熏,将将醒转,还未行动自如。众人只道张弓长已退,忽见他又在屋顶出现,那弓在谢峰德手里,而他单手取箭、架箭、拉弓,眼睛还未霎到第二下,一支箭已经射出,快到在空气中已然擦亮了火焰。又是一支火箭!尖锐的火就这样居高临下激射向夏铮——此次“大生意”的最终目的地。
    所有一切手段都是次要,只要还能杀了夏铮!在闹哄哄的、众人稍有松懈游离、莫知方向的此刻,没有人能比那一箭更快,那刺向心脏的一箭!
    ——除了一个人。
    齐声惊呼中,带火之箭已扎入飞身扑至的陈容容后背。那火“嗤”的一声在她身体里泯灭,她发出惊心动魄的一声凄喊,像是对这人世最后的不舍。张弓长眼见未曾得手,也再不敢多耽,只道:“走!”
    纵然众人立刻赶回,却为时已晚。中箭的陈容容,已令所有人的心,一瞬间如堕冰窟。
    就连沈凤鸣一时间都要相信,也许真的有命运的存在。一边是他努力扶却无法扶住的君黎,一边是想要救却也救不到的夏铮夫妇。他不相信君黎口中的所谓宿命,却也无法说服自己,若不是上天的安排,怎会非要让这一切这样发生,又偏偏让君黎没有看见?
    这难道就算是上天给他的怜悯和温情,让他总在惨剧发生的时候伤重晕去?上一次似乎也是如此,在他义父死去的时候。那时候他武功低微,大概还没有左右他人的力量,可如今——拼得那般狠却也不过是让自己再受这样的重伤。伤势因魔音转恶,那么突然,从发现晕眩到倒下之间,他连话都来不及说出一句,甚至没留下太多痛觉,就已再一次被推到离死亡极近极近。
    那边的惊呼惶惑,沈凤鸣已经顾不上了。整个视线之内,只有君黎不断流出的血。那血从他拼命捂拢的指缝间流出来,流满他的双手,也模糊他的双眼。
    他不知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深吸口气冷静下来,可却也没有勇气在这种时候让君黎与夏家庄众人朝面,只能趁着众人的不备,独自先将失去知觉的君黎带离此地,以期疗治。“幸运”的是,自从去年在天都峰一会受了那样重伤以来,他就越发习惯在身上带足伤药了。
    ——如果对君黎来说,活着仍然是种“幸运”的话。
    他依稀才有了那么一点儿明白,为何当初他会那么决然地与顾家脱离关系,却又那么决然地要上天都杀马斯。这事情与他沈凤鸣本来没有关系,他从未往心里去过,可现在,这道士已经是他不知不觉就交下的朋友,他那些曾被自己嗤之以鼻的所谓苦痛,在真正发生的时候,忽然就真实得残忍,真实得感同身受。他才忽然了解他那日说“你不是我,自然说来轻松”时是何等难过。
    这一次,你又会将一切归咎于自己吗?——沈凤鸣不敢去想,有时,甚至宁愿他昏迷得久一点。更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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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君黎还是醒了,就在这天的入夜。
    颈边总算传来迟到的剧痛,他没忍住吟哦了一声,就像昭告自己回到这人世。不过,举目却只有自己一个人,躺在一间废乱弃屋的干草堆里。那逐血剑和剑鞘也都被捡了回来,放在手边。
    失血后晕晕的感觉真是一点都不陌生,以至于半分害怕紧张都没了。不用看也知道,已经上过了药,脖子转动起来有些僵硬。
    料多半是沈凤鸣送自己来的,但他人呢?——大概是去看夏铮他们了。君黎是这样猜想,起了身来,果然见到尘灰满布的桌面被用手指写了那么几个字,言说去看看那边情形,不多时便回来,让他在此别动。那灰迹边缘都还干净,想来人走了也没多久。
    可他既然醒来,又怎安心得了“别动”。那时候看见了夏铮等人都被从火中救出,从众人的反应来看,伤势定是有,可却也不至于送了命,现在大概又被迫在什么地方歇下了,暂不得前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剑握起,推开门往外走去。这县城那么小,能住的地方,也不过就那么一两个吧。
    酒肆已是个空空的架子,仍然冒着呛人的青烟。整个清流小县都笼罩在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气氛之中,就算是暗夜,还是清楚感觉得到。
    当地人早都已将夏家庄这十几人视为瘟神,可在那般横竖威胁、拳脚相逼之后,一行人还是得以落下了脚。那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客栈,可所有人都已跑空,连掌柜伙计都不知所踪。
    比起可能被烧死,还是暂时把客栈让给这帮凶神恶煞好了。
    沈凤鸣来的时候,天色也已暗了,在客栈大堂看到了一语不发的众人——独缺夏铮夫妇。一人先看到了他,两步上前,吼道:“你跑哪去了!你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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