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启昂着脸庞,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吕不韦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在多说什么,转身便与赵启一同回了营中。
    吕不韦当然明白赵启是将羽林卫之死,全数归结到了柏城世家,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赵启的反应会如此迅疾而猛烈,甚至不惜违背自己的命令。
    吕不韦听闻此事也是怒不可遏,甚至看到被染的血红的河水之时,很想当场就要处理赵启一顿。可是,自己不能那么做。
    首先,处理得轻了,对于这样的厮杀汉子,根本毫无意义,只是平白恶了他而已;
    处理得重了,需知对方可是跟王上一同浴血奋战过,几度救护过王上,也被王上以伤换命的救过,就这份情谊在,自己敢下狠手?又能下狠手吗?
    更为关键的是,保护巡视使团的上万大军,名义上是以廉颇为尊,可是两只队伍:羽林卫和陷阵营,其主官可都是赵启,而其中大部分的士卒都是赵启亲自挑选出来的, 甚至于各级将校的晋升悉数出自赵启之手。
    如此一来,固然是保证了两只队伍在赵启的带领下能够如臂使指, 却也给如今的吕不韦留下了巨大的难题。
    “怎么办呢?”回营的路上, 吕不韦一直在问着自己。
    完全不处理或是处理太轻吧, 自己威信何在?可要自己处理太重了,又怕引起军中将士的不满, 毕竟赵启不仅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还是为了死去的同袍报仇才违的令,这要是处理重了, 指不定哪天不开心,哪个将士就会对着自己后背来一刀。
    而更令吕不韦感到棘手的是赵启此为带来的后果。
    从那两个宁愿自杀换掉几名羽林卫士,拖延修堤进度的“死士”,吕不韦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若是一般的家丁, 如此情境下,理应抱头等候宽大处置才对,即便是趁其不备,想做的也该是逃跑才对。唯有“死士”方才会在此等环境之下, 不惜以命换命也要完成任务!
    可是, 这样的以命换命,无非也就是拖延一下堤坝修理好的时间而已, 于大局并无益处, 反而是暴露了死士的存在。
    只是死士会有那么蠢吗?以生命为代价, 却行此无意义之事?
    不会!如果把他们的目标从堤坝换成修理堤坝的羽林卫士们,这个逻辑就很是通畅了。羽林卫士不顾自身安危地保护堤坝, 却被世家之人拽入河中身亡, 尤其还有可能将一位高级将领给一同带走!
    此举虽与谋反又何异?
    此已经不是简单想要将巡视使团拉下水了,而是在挑衅使团、甚至是在故意的激怒使团!
    没错!
    试想一下, 若是赵启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由赵启一手带起来的羽林卫、陷阵营会陷入怎样的疯狂的境地?
    盛怒之下的大军便是将柏城给屠了也不稀奇,便是再理智的人恐怕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世家和公门之人。
    屠杀!这是唯一的结果!而如今赵启的做法也恰好验证着他们的谋算。
    时隔不过数日, 相距不足百里, 又一座城池——柏城里,又是一场对名门望族的屠杀。
    再让人稍稍联想一下数日前的任城之屠!
    很轻易的就能得出一个看似相当严谨的结论:赵王意欲以使团为刀砍尽不服新政之人。
    这倒也确实是赵括本来的心思:顺之者昌, 逆之者亡。可是有些东西, 只能说不能做, 而有些事情, 只能做不能说。
    有些话,说出来就是错!甚至是罪恶!
    很明显,强力推行新政这样霸道的行为只能悄悄地进行,却不能大张旗鼓地宣扬。
    一旦,这样的霸道行径被公诸于众,固然是对不少心存侥幸之人的威慑,可是若是在有心人的撮合之下,一群胆战心惊的人不察之下便会稀里糊涂、慌不择路地抱团取暖,试图以“法不责众”的方式消极对抗。
    可实际上,捆绑的方式看似仍在律法的框架内跳舞, 而实则他们已经走向了反叛的道路。而等他们发现自身问题之时,往往已然身不由己,于是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所以, 为了避免世家不明所以的聚集捆绑, 这才有了使团一个一个城池地先礼后兵,不厌其烦地商讨,不惜给出盐铁这样的国之重利来补偿。
    如今, 自己的巡视使团连续两度剿灭城中世家贵族,短短十数日,斩杀贵族、官吏好几百人,此举无疑是在大肆地宣扬着新政的“霸道”,而更给了暗中的势力以极好的口实。
    一旦对新政的恐惧在赵地贵族中蔓延开来......
    一场浩劫在所难免啊!
    一脸忧虑的吕不韦终于带着满心的忧虑在忐忑不安中回到了军营之中。
    得到消息的廉颇将军,在中军帐外迎接着他们。
    一番见礼之后,廉颇将军二话不说便出手解决了吕不韦的第一重的难题——权威的问题。
    “吕阁老,请稍后!阁老不便处置此混不吝,本将来!”廉颇对着吕不韦一礼道。
    “老将军!这......”吕不韦有些意外地看着廉颇,他不明白廉颇为何要淌这趟浑水,他的想法还是将赵启交还给王上定夺为好,毕竟赵启乃是王上的爱将。
    廉颇却不这么认为。交给王上处置, 自己自然不用担什么责任,甚至自己可以装作不知此事的样子, 继续做好防务也就是了。
    当然自己也不是为了卖吕不韦的好,这才决议插手此事。
    只是他知道,他是处理此事的最佳人选。若是由王上定夺,轻了, 恐伤及军法威信;重了,则有损于忠臣之心。要远在千里之外的王上处置如此棘手之事,孰为不妥,此为一也。
    更重要的是,此事一日不解决,巡视使团之文官便与护卫军之武将将存在隔阂。文官怨武将不识大局之观,不晓从令而行;武将怒文臣不识同袍之情,不知同袍之义。如此一来,文武失和,定然于新政之推行不利,此为二也。
    “阁老无需多言!王上曾言:错了需认,认了需罚!”打定了主意廉颇将军打断了吕不韦的劝阻之言说道。
    随即,只见发须皆白的老将军大手板子一挥,几名羽林卫士齐齐上前,将赵启押到了廉颇的面前。
    “阁老有言:柏城一干人等悉数押回邯郸受审!汝可知之?”廉颇对着赵启问道。
    “末将知晓!然,柏城世家害我精锐曲长等人性命,是可忍孰不可忍!便是再来一次,末将亦无悔也!”赵启昂着头朗声答道。
    周围士卒闻言,皆是一脸崇敬地看向赵启。
    “明知将令,却依旧擅自斩杀犯人!”廉颇冷哼一声:“哼!汝倒有理了!要不这上将军、阁老之位,或是我王之位!便由汝来坐好了!”
    “末将不敢!”赵启闻言都快吓傻了,赶紧拜倒,连称不敢。
    不用这么狠吧!扣这么大的帽子下来,真的会死人的。赵启的小心肝都有些缩紧了。
    原本还桀骜的性子一下子就乖顺了许多,这也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也许、或许、似乎、仿佛是闯了大祸了。
    而廉颇之所以不论事情的真实大小,直接一个大帽子扣下来,也是因为赵启实在是被赵括给惯坏了,天老大,大王老二,他赵启老三,不拿赵王是真怕压不住他。
    也只有把赵启给压住了,他才能去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才能重新站回到他该有的立场,而不是被一时的仇恨蒙蔽了头脑,失去了该有的立场。
    将恫吓有了效果,廉颇也不再多废话,随即朗声说道:“将军赵启,目无尊上,擅杀囚徒。着,鞭笞三十,禁闭三日,发回邯郸,交王上论处!”
    几名羽林卫士闻令对着赵启一礼,说道:“将军,得罪了。”
    说着就要将赵启压下。
    赵启也不挣扎,反而很是配合地交出了自己的兵符和武器,脱下自己的甲胄。
    紧接着,早已在一旁等候的两名彪形大汉,手卷着腕子粗细的皮鞭就来到帐前,双手抱拳给廉颇和吕不韦行了一礼。而赵启也刚好被扒去了上衣,一身的腱子肉泛着黝黑的光泽,任谁看了也要说声好汉子!
    又几名羽林卫士,给赵启抬来了一条长凳。可不是让他坐的,更不是让他更舒服用的。而是让赵启好趴下的。怕途中不自觉的走动让施鞭之人不好控制,当然也是为了万一被抽晕了过去,也不至于出现扑通跪倒在地的尴尬。
    赵启也不装汉子,三十鞭子,作为曾经的军中刺头他太知道是个怎样的难关。即便是当年的刺头,也不过就是五鞭、十鞭的,便已经下地难行了。三十鞭!想想都有点儿抖。
    但没办法,犯道人家手里了。刚刚不后悔的口号可是喊出去了!
    丢人不丢面,赵启二话不说,一屁股就坐下,左脚一抬,跨坐在长凳上,随即向前一倒,整个人包括头颅紧紧地贴在了长凳凳面之上,两条手臂紧紧握住长凳的两条粗腿。
    一系列的操作如同行云流水,是个老挨鞭子的!
    赵启熟练,鞭手也不含糊。皮鞭子在凉水里又浸了浸,施刑的二人又看了看廉颇。见廉颇将军缓缓点头,这才抖擞开长鞭,在渐渐晴朗的空中挽了个鞭花,清澈的凉水从鞭子中甩脱了出来,映着云层里钻出的阳光,泛出七彩的霞光。
    “唔”的一声,鞭子陡然从半空中落下。
    又听“啪!”的一声,那是鞭子与血肉的亲密接触。
    清脆的声响响彻整个营帐,几乎同时,血花随着鞭子在空中飞舞开来,而原本黝黑一片的后背之上,瞬间一条粗壮的血痕清晰可见。
    还未等赵启有喘息之机,对面的鞭子又紧接着落在了赤裸的背部。
    “啪!”
    ......
    一鞭接着一鞭,营帐前两条鞭子舞成了龙,又在精壮的赵启的黑背奏响起美丽的极富节奏感的乐章——“唔......啪!”
    只是可惜,若是再有赵启的一两句呻吟,就更好了!
    那铁打的汉子,真就如那铁疙瘩一般趴在那里,一声不吭地。只有那逐渐粗壮的呼吸声和额头不断滚落的汗水,以及血肉模糊的后背在诉说着鞭刑的可怖。
    “廉颇将军!”吕不韦有些不忍地看向廉颇。
    这个情,吕不韦必须要帮忙去求,不求就把以赵启为首的一批羽林将士给得罪了。
    “军法如山!”廉颇丝毫不为所动地回应着。
    但这个情,吕不韦也不可能能够求下来,因为廉颇比任何人都明白,做错了事儿就要认,就要承担,如果他不把这三十鞭子打完,无疑是将难题抛给了赵括。
    所以......盏茶功夫,三十鞭,终于打完。
    而在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的赵启,如今却不得不有人架着才能勉强行动。
    两名卫士将赵启架到廉颇面前。
    “今鞭笞于汝,汝可服气?”廉颇冷声问道。
    “末将违令在先,服气!”赵启大喘气地回应道。
    “嗯!”廉颇见其知晓轻重,也便不再继续深究,随即下令道:“带下去,禁闭三日。”
    “廉颇将军!”吕不韦再次站了出来说道:“赵将军也是一时气愤,方有不遵之行,然所斩之人皆为恶首,并未滥杀。又已行鞭笞之刑,今用人之际也,还望将军网开一面,准其归营禁闭养伤。”
    廉颇等的就是吕不韦的这番话语,随即点点头说道:“若非阁老之面,定要禁闭尔三日方可!还不谢过阁老。”
    赵启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鞭笞是因为自己确实违反了命令,不鞭不足以体现军中纲纪之严明。而禁闭之罚不过是准备好的台阶。吕不韦吕阁老一劝,正好就坡下驴,同时也能缓和阁老与军中的关系。要真的打完就关禁闭,自己半条命也就没了。
    在左右的搀扶下,赵启赶紧对着吕不韦双手一揖道:“谢阁老护佑!”
    于是,以赵启违令大开杀戒而始,止与赵启被狠狠鞭笞三十,也算对内对外有所交代。
    然而,吕不韦的另一份担心却正在慢慢地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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