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殿阁之内噤若寒蝉!只有外间兵器相撞的声音与两军的怒吼之声若有似无地响彻在众人耳畔。
    孟琥!那可是以一己之力,率领三千残兵,硬生生地阻断了十万联军追击的狠人啊!更是最终以身殉国,誓死不降!
    如此狠人的亲弟,怎会怯懦!
    背负着亲兄的遗愿与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的他,又岂会怯懦!
    “吾等失言, 将军恕罪!”几名校尉齐刷刷地向着孟豹抱拳作揖道。
    孟豹没有言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众人的歉意,随即又到角落里坐下,静静等候着王龁将军的归来。毕竟战场之上还需要众人协力配合为自己兄长报仇雪恨,孟豹自然不想把关系搞僵。
    沉默不言只是他不想废话,不愿意搞关系不代表他不懂搞关系。
    诸人见孟豹点头, 随即也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毕竟孟琥那可是上将军乃是王上面前挂了号的人, 如今因战殒命,护得大军突围,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王上定然对孟家有所愧疚,对于孟琥的亲弟那更必然是关心倍至。
    若是今日恶了孟豹,不说孟豹日后飞黄腾达了如何,便是哪天孟豹在王上面前提一提自己的问题,那还得了?!好在,孟豹似乎接受了自己的道歉。
    众人随即也在堂内找地方坐下,静静等候着将军王龁的归来!
    什么?回营!
    回营那是万万不敢回营的。麾下两千多人,正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消息,自己若是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就回去了,即便是秦法再严苛,却也管不住那刺人的白眼啊!
    等吧!
    正在诸人再度陷入沉默之际,王龁带着亲卫们匆匆地就回转了殿阁之中。
    “原地解散,抓紧进食和休息!”略带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紧接着,王龁便跨入了阁中。
    众人随即起身, 却见一脸疲惫的王龁身上的战甲又多了几道刀剑划过的痕迹, 好在盔甲足够的精良,这才未被刀剑所破。只是如此下去,为敌所破只是迟早的事情,一如如今的函谷关!
    众人上前,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想说的、该说的、能说的,几乎都让自己和同伴说了个遍,除了请战,便还是请战!
    看着还未离去的几名校尉,一脸疲惫的王龁此时只想好好休息一番。随即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丢给了最近的一名校尉,说道:“此乃上将军之将令。”
    说完,也不管众人的诧异,找了个地方就坐了下去,又从怀中掏出一袋黍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众人诧异, 不是因为王龁将军的不修边幅、席地而坐,而是因为“上将军之将令!”
    他们得到的信息是,上将军得罪了王上, 被王上圈禁在家,这才以王龁将军为主将,率军来援函谷。这也是导致大军的士气再度低落的原因之一。
    不是说王龁将军不强,但与王龁将军相差无几的嬴摎将军刚刚惨败,将士们心目中,也只有上将军、武安君才能力挽狂澜。
    如今听闻王龁将军之言,似乎此战仍是上将军为主将!王上和上将军之间并无龃龉?若是如此……众人相视一眼,皆是喜形于色。
    结果锦囊的校尉却没有功夫想那么多,迫不及待地就将锦囊打开,从诧异中惊醒的众将也纷纷靠了过去,只见锦囊之中仅有小小的帛书一张。
    展开一看,上书两列,共计一十六字,曰:“狼烟不起,精锐不出;狼烟三柱,全军出击!”
    众人看完,再度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正此时,王龁将军略带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看完了吧!看完了就滚回去好生备战!别再来烦某!”
    众人闻言,立即齐声应诺。
    王龁费尽口舌没能劝得动的众人,见到武安君的一封帛书,甚至没有问一问为何如此安排,便齐声答应,武安君在军中之威望,可见一斑。
    那拿着锦囊的校尉,小心地将帛书叠放入锦囊中,双手将其交还给王龁。
    王龁拿过锦囊,揣进怀中,又对即将离去的众将说道:“此事乃绝密!不可与任何人言说,明白吗!”
    “诺!”众人纷纷转过头应诺道。
    回营的路上,众将都低着头,几乎不言不语地就走过了全部的路程,尽管他们的内心是十分想要一起讨论下武安君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但军令如山,若是在此讨论让他人听见,自己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砍的。
    当然,自从知道了武安君已经亲自出马之后,众人再也不担心函谷关的安危,即便是函谷陷落敌军手中,众人也会觉得这是武安君设计的圈套!
    而回营之后面对这数千渴求的眼神,众将的回复几乎出奇的一致:“时日将近,备战便是,勿需多言!”
    众将士也很快明白了自己校尉的意思——上峰有了安排,战有的我们打,我已经知道了大体的安排,但为了保密,不能跟你们讲,所以不要问,很快就会轮到我们上场!
    于是,函谷关上打生打死,函谷关中一万多秦军精锐正厉兵秣马,而给予秦军校尉无限信心的武安君,已经自河东归来,正带着河东的三万大军和千余秦锐士,潜伏在泌水北岸,随时准备渡河对函谷关外联军形成包夹之势!
    没错,武安君白起没有去函谷关,而是直接去了河内。
    他深知,单靠函谷的八万大军,守城或许足够,可要击溃乃至歼灭关外联军却是力有不逮,从蜀中调兵不仅耗费时日,更是有可能造成蜀中震荡,所以唯一可行的、可用的,便是突出重围的河内大军。
    翻盘与否,皆在此军!
    但此军自周王畿突围而出,已如惊弓之鸟,战力和士气几乎降落到了冰点,突围之战已经打掉了这只部队最后的一点锐气,别说令其行军百里行围歼之举,就是令其守护河内都尚有不足。
    白起明白: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亲往!以自己在军中的威望,稍稍提振降临冰点的士气,随即以将士归乡之心,带领军队回转函谷。
    但这样的军队,显然不足以尾击联军,万一联军反扑,恐怕这三万多大军立时就要陷入溃逃之中。
    所以,才有了函谷关内的部署。
    首先,白起洞悉了联军欲破函谷而入关中,以期名扬天下的急功近利的心态,随即便利用函谷关这座天险,尽量地消耗联军的战力,同时死死握住关中精锐,造成函谷关岌岌可危的假象,以蒙蔽联军主将信陵君,从而诱使信陵君将手中底牌全部打出。
    当信陵君将底牌尽出之时,便是函谷关中精锐尽起之刻。两强相遇,无论联军的精锐是否是秦军的对手,其注意力和兵力必将被牢牢地被函谷关吸引住。
    而此时便是自己从河内悄悄调回的三万多大军出击之时。虽然联军主力被吸引,应该难以顾忌后方,但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自己狠心向王上讨来了几乎全部的锐士,以此锐士当矛头,便是联军反扑,也能抵挡一二。
    在自己两面夹击之下,只要自己的部队顶过了最初了三次反击,形势便将彻底地逆转,联军的士气战力将急剧下降,而自己所率的河内大军士气将会稍稍恢复,而一场顺风顺水的歼灭战,即便是士气低下的河内兵团相必也能很好的完成使命!
    这便是白起仿赵括而为之的战略构想。
    不得不说,白起的战略乃是冒了一定的险的。
    若是函谷关因为兵力收缩的缘故被联军一举攻下;若是函谷关坚持不到自己从河内调兵;若是自己从河内的调兵被联军侦知;
    都有可能造成计划的失败,尤其是最后一条,若是让联军知晓了大军的侧后有一只军队埋伏,定然会转过头优先消灭自己。而自己手中的三万败军外加一千锐士显然是抵挡不住联军十万兵马的侵袭的。
    也正因为如此,白起才会将大军屯驻在泌水的北岸,而因为泌水的阻隔,联军尽管放出了诸多的探马,却对白起的河内大军毫无警觉。
    一时间,函谷关外竟然形成了微妙的平衡:白起在等着信陵君抛出底牌,而信陵君在等着王龁精疲力竭,而王龁又在苦苦支撑着等候着白起的狼烟!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赵军经过千里奔袭已经踏入关中,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边境的泥阳城,短短几日便又连下数城,兵锋直指雍城。
    雍城者,故都也!其民也众,其物也丰!最重要的是,若是连雍城都陷落,距离雍城不过百里的咸阳又当如何呢!
    几乎一瞬间,关中各地的告急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向咸阳!
    秦王看着一封封的告急文书,头再次炸裂!哪里来的赵军?函谷关不是还在寡人手中吗?赵军难道是从天而降不成!
    此时秦王身边已无大将,无奈之下只得让相国范睢进宫商议。
    此时的范睢因为攻打周王畿的失利,被秦王很是冷落了一段时间,甚至被强令休假。眼见着门前冷落鞍马歇,范睢是又急又怒。
    急的是如何挽回在秦王眼中的印象,怒的是魏国居然胆敢欺骗于自己!
    可惜,没有了秦国权柄的范睢,只是一只风中残烛而已,虽又急又怒,却是无可奈何!
    如今突闻秦王召见,范睢是连饭都顾不得吃,爬上马车便往秦宫而去。
    一番见礼,秦王也不客气,将堆积如山的文书信简搬到了范睢面前,说道:“赵兵有如天降,已入寇关中,卿务必查出其从何而来也!”
    范睢闻言也是一惊,真是多事之秋!洛阳惨败的阴霾还未散去,函谷关上正打得热闹,河东河西还在对峙,关内又出现了敌军?接下来该不是蜀地也要出乱子了吧?!
    但老成的范睢很快冷静了下来,他很想告诉秦王,如今最重要的不是查清楚那赵军是从哪里来的,而是要想办法让他没掉!
    但如今已是戴罪之身的范睢,显然不宜再行劝谏之举,只得拿过一封封的告急文书,细细看来。或许只有找到了赵军的来途,才有资格劝谏秦王安排赵军的归路吧!
    范睢一边查看着各地的奏报与文书,一边又在舆图上仔细寻摸。
    良久,范睢方才直起身子,缓缓对着秦王一礼,答道:“禀我王,综合各地之情报,微臣判断,赵军入寇的第一站乃是泥阳!”
    “泥阳?”秦王闻言眉头微皱,随即来到了舆图旁,细细查看了起来,显然他对这个地方并不算太熟悉。
    范睢很快明白秦王的意思,随即手指一点指出了泥阳所在。随即手指从泥阳出发,在舆图之上画出一条痕迹,说道:“按照各地所报军情之时间顺序,即可得知此线。而此线的一头便是泥阳!”
    秦王点点头,随即问道:“可是,那赵军是如何到的泥阳哉?”
    闻听秦王的问话,范睢略略皱眉,一则不想过多纠结于赵军的来路,二则赵军实在诡异,来路确实不好揣测。
    但不得不说,相国到底是相国,只是略略思考便想到了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说道:“或是从义渠借道?”
    秦王闻言,看向舆图,从泥阳到义渠,从义渠再到河西、河东,随即缓缓点头,却又猛地眼神锐利地看向范睢,说道:“卿之言,意为义渠或叛焉?”
    范睢却也不惧,只是摇摇头,指了指舆图上的义渠郡,说道:“义渠者,归附秦国日久,秦兵之中每五人间,便或有一义渠之人,义渠反,不至于。然义渠广袤草地,若无人带路,便是我秦军也难以深入,更何况转战千里耶?”
    “卿之意:义渠未叛,然义渠之中有人背叛?”秦王双眼微眯问道。
    “然也!”范睢点点头,随即看向已经有些发狠的秦王,鼓足勇气一揖到底,说道:“我王容禀,此时不是追责之时,如何抵挡住赵军兵锋才是重中之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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