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睁开眼睛,脑海里还是和早已过世的母亲的谈话场景,很温馨。
    但第一个看到的却是杨玄那张关切的脸。
    很真诚。
    梁靖发誓自己看到了泪水。
    “子泰!”
    是子泰救了我!
    杨玄的脸颊渐渐展开……喜悦一点点挤出去,回身,狂喜的道:“让陈花鼓来!”
    “哎!胸中有气,憋着难受。”
    梁靖这才想起了自己晕倒之前的事儿,捂着胸口, 面色惨白。
    “那尸骸……”
    “就是尸骸!”杨玄觉得这病其实不难治,丢沙场上砍杀几个敌军就好了。
    “那人……”
    “那就是个有些憨傻的。”
    “没事了?”
    “就没腐烂之前留着说几句话,有味儿了,随即下葬。”
    “你别说了……呕!”
    梁郎中一醒来就吐的满床都是。
    陈花鼓仔细看看呕吐物,赞道:“秽物都吐出来,谁给的药?”
    众人看着杨玄。
    “无需药。”杨玄说道:“几句话的事。”
    “请使君赐教。”陈花鼓很是恭谨。
    “这是……”梁靖不解。
    老贼淡淡的道:“我家郎君上知天文, 下知地理,原先教授过他医术。”
    杨玄是看过一些医书, 那个世界的医术,不论是中医还是西医,显然比这个世界更为强大。
    “梁郎中……”
    “怎地,就不能叫声梁兄?”梁靖佯怒。
    “呵呵!梁兄。”杨玄觉得这世界真的很奇妙。
    “梁兄骤然遇尸,神魂受惊,饮食不消,与气郁结于胸腹之处,诚然可用药缓缓消除, 可一路下去,难免会伤到胃肠。如此,解铃还须系铃人, 梁兄最怕的是那具尸骸, 我便用那具尸骸催吐。秽物一出,这疾病就好了大半, 再调养一番,过几日又是一条好汉。”
    这手段……
    陈花鼓颔首,梁靖拱手。
    “安然。”
    边上一直不知在酝酿什么的王登突然一声喊,吓了杨玄一跳。
    梁靖也是如此。
    王登冲了过来,欢喜的道:“你病倒后,老夫两日不眠不休,就担心你……”
    杨玄悄然出去。
    老贼问道:“方才王登没怎么欢喜吧?”
    王老二说道:“方才他是欢喜了,不过有些失望什么的,不知为何。”
    老贼说道:“他这两日又是寻屠夫,又是寻悍卒,又是请了方外人来作法,一心想把梁靖救活,没想到……”
    “却是郎君。”王老二笑的很开心,“郎君,他没给钱!”
    这娃!
    老贼嘿嘿笑道:“救梁靖的恩情丢了,老夫敢打赌,此刻王登把肠子都悔青了。”
    “他有肠子吗?”王老二问道。
    “没吧!”老贼说的很有哲理。
    陈花鼓很忙。
    刚从这里出来,又去给一个痴肥的胖子诊治。
    “这是……”赫连春见陈花鼓气质儒雅,不禁生出了些好感。
    杨玄说道:“陈州神医,陈花鼓。”
    “不敢,不敢,谬赞了。”陈花鼓谦逊的道。
    “看看。”杨玄指指赫连春。
    自己却和赫连燕出去。
    “咦!这刀……若非肥肉够厚, 怕是就捅到了内脏。”
    “潭州要乱了。”杨玄漫不经心的道。
    “呵呵!”赫连燕冷笑,“你想试探……若是潭州真乱了, 你会不会出兵攻打?”
    “还有三大部。”杨玄淡淡的道:“所以说, 女人无脑,诚哉斯言。”
    “可有凶啊!”朱雀开腔。
    赫连燕冷笑,“皇叔在此的消息……”
    “皇叔在此做客!”杨玄立场很坚定。
    赫连燕眸色微暖,“你不肯用皇叔去换取富贵,难得。”
    “我是那等人吗?”
    杨玄摇头,“我回了,伱这边看着皇叔,有事让人去后面寻我。”
    娘的,出来那么久,家都没回,也不知阿宁怎么样了。
    人很奇怪,在一起久了就会觉得平常,一旦分开,又会想念。
    杨玄急匆匆的回家。
    “阿宁!”
    周宁正在晒书,把院子里弄的满满当当的,抬头道:“哎!子泰小心,别踩着我的书。”
    “哪里会。”杨玄小心翼翼的从空隙中走过来,蹲在她的身边,“什么书?”
    “大多是医书。”
    “不是才晒过吗?”
    “这是另一批。”周宁看着他,“我在想,以后让一个孩子学医,子泰你说可好?”
    “好。”杨玄看着她,心中无思无虑,觉得平静,找不到当初爱恋的那种甜蜜。
    但。
    好像这便是爱恋啊!
    “先前闹哄哄的,是谁来了?”
    “潭州那位皇叔。”
    “俘虏?”
    “是来做客。”
    “难得啊!”
    “是很难得。”
    杨玄在想这事儿该如何禀告给桃县。
    黄春辉大概率会不管,但廖劲有可能建议把赫连春拿下,作为北疆最耀眼的战功。
    擒获北辽皇叔一枚,这什么功劳?
    杨玄觉得自己能飞升去桃县。
    随后一步步挤掉廖劲,自己做老大……
    吸溜!
    他抹了一把嘴角,在周宁诧异的目光中没发现口水,心中大定。
    “饿了。”
    “那就弄吃的。”周宁喊道:“言笑,言笑。”
    “娘子!”言笑不知在干啥,裙子下摆湿漉漉的,从浴房冲出来。
    “去厨房问问可有吃的。”
    “是。”言笑福身行礼,手一松,裙摆落下,转身……呯!
    杨玄捂着额头,“这是弄什么呢?”
    周宁也捂着额头,觉得自己的婢女丢脸了,赶紧换个话题,“子泰,那位皇叔要待多久?”
    “少说……十天半月吧!”
    杨玄在想潭州没了皇叔会变成什么样。
    “若是能弄成傻子该多好。”皇叔变成傻子,赫连峰能如何?难道还真能杀了他?
    随后陈州这边大张旗鼓的把皇叔送回去,啧啧!
    再一路传播赫连峰逼迫叔父的事迹,林雅等人定然会添油加醋,这事儿……不就热闹起来了?
    “傻子?”周宁蹙眉。
    “是啊!不过不可能吧!难道用棍子敲傻?打死了怎么办?”杨玄嘿嘿笑。
    周宁默然。
    杨玄缓缓看向她。
    周宁轻轻摸摸光滑的下巴,睿智的道:“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杨玄哆嗦了一下。
    周宁见他面色不好,就问道:“子泰可是身子不适?”
    “没,好得很!”
    杨玄在想,等以后孩子大了,要不要告诉他们……千万别寻一个懂医术的老婆。
    太特么怕了!
    “啊!”
    浴房里传来了花红的惨叫。
    “这是弄什么呢?”
    周宁起身,杨玄扶了她一把,二人去了浴房。
    浴房里两个浴桶,地面湿漉漉的,花红就摔倒在边上,裙子翻了上去。
    “郎君,娘子。”
    花红努力挣扎起来。
    “这是弄什么呢?”谷檐
    杨玄假装没看到花红的大腿。
    老婆在侧,要君子啊!
    花红整理了一下裙子,见杨玄神色平静的看着浴桶,心中不知怎地就有些失落,“天气热了,娘子有时候不愿意泡浴桶,奴和言笑正想着如何弄个浇水的……”
    天气热了还泡澡,对于年轻人来说有些煎熬。
    “其实,泡澡也不错啊!”杨玄看了周宁一眼,挑眉,“省水。”
    新婚燕尔后,杨玄偶尔也会挤进来,以省水为名,来个鸳鸯浴。
    周宁面色微红,赶紧打岔,“你们弄的是木桶……吊着。”
    房梁上吊着个木桶,此刻木桶翻了过来,地上的水多半来自于此。
    “奴和言笑想着在水井打水也是如此,用绳子拉着,把木桶拉倾斜了,水自然就来了。”
    杨玄叹道:“你觉着……洗个澡还得奋力拉个绳子,一只手拉,一只手搓?”
    花红:“是啊!”
    周宁摇头,“罢了,还是泡吧!”
    “这事儿我来试试。”
    杨玄寻了个木匠来。
    “木桶下面打个孔,里面弄个塞子……”
    木匠不知他要干啥,但活简单。
    “钱好说。”
    杨玄亲自监工,不过半个时辰就弄好了。
    晚上,周宁准备去沐浴。
    进去后,看着边上吊着个木桶,她有些愣住了,“这是怎么弄的?”
    “阿宁!”
    周宁回身,“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杨玄一本正经的道:“这是第一次试用,我当然得在边上教导,来,为夫教你用这个冲澡神器。”
    “拉绳子。”
    热水开始流淌。
    “放下绳子。”
    热水依旧流淌,但渐渐变小,直至停止。
    “如果你想一直冲,就把绳子拉起来,挂在边上的钩子里。”
    哗啦啦。
    “哎!真好用哎!子泰,是谁想到的?”
    “你说呢?”
    “你……你怎地脱光了!”
    “洗澡嘛!”
    ……
    自从弄了个淋浴神器后,周宁对沐浴的热情大涨。
    花红和言笑贴身伺候,眼巴巴的看着那个神器,却不能用。
    浴房是杨玄和周宁专用的,她们和章四娘洗澡的地方在另一处。
    章四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娘子娶进家,杨玄渐渐把精力都投入到了外面,家里是周宁做主。
    章四娘知晓自己必须要投靠娘子才有前途,但怎么投靠?
    径直去效忠,周宁大概率会觉得她疯了,怡娘会觉得她丢人,把她抽个半死。
    唯有曲线救国,从花红和言笑这里打开突破口。
    “我去问问。”章四娘主动请缨。
    “郎君。”杨玄刚去探望了梁靖,见他大好,准备明日把他介绍给皇叔,自己这个拉皮条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书房里,两盆冰搁在角落,门一关上,凉悠悠的。
    “郎君。”
    “四娘子啊!”
    “是。”章四娘进来,“郎君,奴有个事禀告。”
    “你说。”杨玄看了一眼,发现章四娘又丰腴了些。
    女人为何这般容易长肉呢?
    我该婉转问,还是径直问……章四娘想了想,最终决定婉转。
    “郎君,这天气热了,怡娘沐浴后出来又是一身汗,说是白洗了……”
    提到怡娘,郎君不会无动于衷。
    “下午木匠就会来弄,到时候改成淋浴。”
    啊!
    原来郎君早就想着了!
    “是。”
    章四娘出去,微微低着头,没看到在另一个地方的怡娘正在审视的看着自己。
    她寻到了言笑和花红。
    “我方才去求了郎君,郎君说你们伺候娘子辛苦,下午就令人来弄那个淋浴的东西。”
    花红欢喜的道:“呀!晚上就能试试了!”
    言笑握着章四娘的手,“你真好!”
    “都是一家人呢!”章四娘笑道。
    随后,章四娘离去。
    花红冷哼一声,“她这是做人情。”
    “想讨好咱们,再去讨好娘子!”言笑冷笑。
    二人都没注意到侧后方屋檐下的怡娘。
    怡娘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平静的看着这一幕。
    管大娘悄然出现,“哎!怡娘你在这呢?”
    二人寒暄几句,管大娘指指言笑二人,“怡娘你觉着她们如何?可能辅佐娘子?”
    辅佐,这便是要做侍妾的意思。
    怡娘默然。
    良久。
    她淡淡的道:
    “道行不够!”
    ……
    “皇叔也在?”
    王登大喜。
    但梁靖却有些纠结。
    “此事吧……老王。”
    “安然,咱们跟着皇叔去潭州,再从潭州去宁兴,有皇叔做个铺陈,此事易也!”
    赫连春贪财之名连长安都知晓了,所以使团带了不少钱财。
    “就怕这一路不安全。”梁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赫连春在,谁敢?”王登淡淡的道。
    二人准备了些礼物,先去寻了杨玄。
    “使君正在议事,稍待。”
    二人在大堂外等着。
    “哨探不利,事后推诿,还敢谎报战功,林子钰!”
    林子钰低头,“使君,下官……下官有罪。”
    杨玄扬扬手中的请罪书,冷笑道:“这便是你的忏悔?我说过要从灵魂深处去反省,可你看看,通篇华丽的辞藻,什么之乎者也,什么悔兮,什么内疚不已……全是虚话!”
    林子钰抬头,心中把那个所谓的老儒恨得入骨,咬牙道:“下官……知错!”
    他看着杨玄,心想错和罪可是两码事,若是使君不驳斥这个错字,那么……
    可使君为太平县令时,老夫对他不怎么客气,使君必然会顺势弄死老夫。
    悔不当初!
    林子钰脊背汗湿。
    杨玄冷冷的看着他。
    “你的罪责……丢官去职不冤!”
    林子钰垂下头。
    心中绝望。
    “但!”
    杨玄起身走了下来。
    “启正元年,瓦谢部攻打太平县,是你带着人马来援,那一战,你身先士卒,身被五创!却死战不退!”
    林子钰抬头,“使君……”
    杨玄继续说道:“启正二年, 你上疏户部,为户部分拨的劣质粮食慷慨陈词,被朝中呵斥……”
    杨玄走过来,轻声道:“你也曾是热血男儿,我知晓,是上面寒了你的心,以至于你心灰意冷,只想在官场厮混。”
    林子钰老泪纵横,“使君!”
    曹颖在边上看着,突然握紧双拳。
    杨玄扶住他,“我在,把那些心灰意冷丢掉。以后有事只管说,谁来打压,我来扛!我扛不住了,咱们整个陈州来扛。”
    林子钰跪下,抱住杨玄的腿,嚎啕大哭。
    杨玄俯身,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曹颖双手松开。
    他知晓。
    林子钰从此……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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