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高官一经露面,嘈杂街道瞬间安静。
    河东巡抚与学政孙仲皆是不惑大儒,无需动手压制杂音,强大气场便能让众人静气凝神。
    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巡抚大人,很是谦让的让孙仲说开场白,孙仲轻轻拱手,表示自己不能越俎代庖,秋闱主考官并非学政,一切均由巡抚主导。
    巡抚大人哈哈一笑,视线扫过眼含期待的百姓,再看向即将下山的夕阳,洒然笑道:“天色不早,不能让父老乡亲苦等,老朽本来准备了一大堆场面话,不如直接算了吧。”
    “哈哈哈哈……”
    巡抚大人的平易近人,引来阵阵笑声。
    “今次河东秋闱,按例纳五十五人,经楼唱榜由第六名开始,直至最末,回头再题五经魁首!放榜结束,五十五位新科举子,别急着走,随老朽与孙大人去往令德书院,共赴鹿鸣宴!中秋时节,敬月武人露了一手,我等文人不能落后。”
    鹿鸣宴,是专门为中举士子开办的一次隆重宴会,因宴会席间需要吟唱《诗经·鹿鸣》而得名。
    要是成了进士,还会有比鹿鸣宴更为盛大的琼林宴,开办地点位于皇家园林,有时候皇帝都会驾临,无数士子做梦都想在琼林宴上得到皇帝垂青。
    由于才情能够引发天道共鸣、招来诸多异象,所以鹿鸣宴与琼林宴的意义,极为隆重,至少在士子心中堪比观月问心。届时,令德书院的那位知命半圣会亲自主持,不仅巡抚、学政作陪左右,在任官员与隐退大德也会出山赴宴,再加上新科举子以及书院教习,完全就是读书人的盛会,与观月问心正好形成一文一武的格局。
    每年令德书院和敬月宗都会暗中较劲,看看谁家能引发更大的天地异象,今年中秋敬月宗闹了个大的,巡抚大人也希望河东学子能够平分秋色。
    巡抚大人言简意赅的说完规矩,唱经楼上便有书吏推开窗门,以洪亮嗓音宣读手中红榜。
    “秋闱第六,俞家杰,年三十二,太同府北关镇人士。”
    姓名、年龄、籍贯,三者结合,尽可能的避免重名状况。
    书吏说完,人群中立刻爆发一声酣畅大笑。
    “我中啦!我中啦!!”
    这声音和彩票中奖没有差别,而事实上中举又何尝不是中了千万大奖?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虽然夸张了些,但真要心贪手毒,在任上捞得脑满肠肥不成问题。
    周遭百姓立刻向那位手舞足蹈的青衫中年投去目光,此人皮肤粗糙衣着朴素,手心还长着老茧,家境一看就不好,也难怪他在而立之年,还会如此失态,站在他身边的一位老太太,更是喜极而泣,引得一众百姓艳羡万分,也让不少媒人开始望风而动。
    这家人算是彻底蹚过茫茫学海,实现鲤鱼跃龙门的蜕变。
    尽管模样还是如此穷酸,可在旁人眼中,那身洗到泛白的青色儒衫,分明已经镶上金边打了官补。
    此次河东秋闱,应试者超过两千人,每出现一条锦鲤,就要刷下三十九人,注定是少数人的胜利、多数人的神伤。
    书吏并未停顿多久,继续朗读榜文,每每提到一个名字,人群中便会沸腾一次。
    面对人生的重大转折点,真没几人能够镇定自若,除非是对自身文才绝对自信,金榜题名十拿九稳,否则至少也会喜笑颜开,而随着名单读到末尾,迟迟没有听到自己的应试考生与其家人们,愈发紧张,放眼望去,四处都是魂不守舍焦急难耐的面孔。
    齐心远这边也不例外。
    齐大伯攥紧双拳,手心里全是汗水,身体由于太过紧张,不住颤抖,牙齿也无意识地死死咬合,看起来面貌略显狰狞。
    安长生虽说对堂弟满怀信心,可是读到四十多名都没有出现期待中的那个名字,仍然不由得心跳加速,生怕期待落空白欢喜。
    反倒是齐心远这个当事人,最是从容,昂首屹立于人群之中,仪态超然惹人注目,不少人注意到这位一表人才的蓝杉少年郎,其中就有笑看众生的学政孙仲。
    天元居中,这位还未走马上任的老儒生,亲眼目睹安长生后天觉醒,而后又在夕月坛上,注视安长生一鸣惊人,所以孙仲在走出唱经楼门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安长生的身影,紧跟着也注意到了齐心远的存在。
    他原本以为,安长生的异军突起只是偶然事件,没想到年纪轻轻的齐心远亦有不俗之处。
    “有意思,这对异性兄弟,值得一提。”
    孙仲微微一笑,暗中说道,而这时书吏已经唱到榜单末尾。
    “秋闱第五十五名,尤英纵,年三十七,平阳府山梁县人士。”
    话音落下,人群骚动,一声惊喜大叫,反被无数哀叹所淹没。
    榜单前五,人称五经魁首,头上没有文曲星照耀休想拿到,听到最后一名都不是自己的名字,那些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应试考生,直接被巨大失望冲垮心防,唉声叹气者比比皆是,甚至有人嚎啕大哭,反而让尤英纵的欣喜举止显得非常古怪。
    河东巡抚当即释放自身所有的长宁气意,平复众人心伤,就连安长生都感到了一股令人为之心安的温和力量,内心紧张瞬时消退,而场间哀怨亦是在顷刻间一扫而空,仿佛经历了一场荒诞悲剧。
    这么厉害?
    安长生眉头一挑,文科生在治国安民这一领域,还真是比武科生强得多,要是换成他,估计得头疼好一阵子,非得把好好的秋闱放榜变成集体哭丧。
    巡抚大人并未发话,示意书吏尽快揭晓五经魁首,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别的方向,气意威能可以顶得了一时,顶不了一世。
    而所谓五经,便是诗、书、礼、易、春秋,五经各取第一,合称五经魁首,不过本朝要求五经通考,不再是考生擅长哪门选哪个,但秋闱前五称作五经魁首的惯例却是保留了下来,另外还有一套排名名称。
    榜首为解元,榜眼为亚元,三到五皆是经魁。
    但凡从中取一名次,都能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唱名尝到口干舌燥的书吏清了清嗓子,遵从巡抚吩咐,一连道出三位新科举子。
    “经魁第五,邵星雨,年十九,大原府城人士令德书院学子。”
    “经魁第四,姚春,年二十七……”
    “经魁第三,黄学博……”
    哗!!
    连续揭晓三名经魁,果然立竿见影,当场引开了广大百姓的注意力,就连一众落榜士子都开始好奇,这三位学霸究竟是谁,尤其是听到排名第五的邵星雨年仅十九,顿时产生人比人气死人的颓败感。
    然而被他们羡慕万分的邵星雨,此时却面带不满,对身旁友人摇头抱怨:“怎么才第五?解元之名,本应是我邵星雨的囊中物!”
    邵星雨之所以这么说,非是自不量力,他在令德书院也是名人一枚,不仅文采出众,早有才名,本人更是天道选手,拥有而立气意,是有机会被送去尚儒书院进行深造的士林俊彦。
    “邵兄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不到二十便中五经魁首,我们几个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是呀,是呀!”
    “此番秋闱,书院中能与邵兄争锋者,寥寥无几,院内名次,邵兄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教习定会大加重视,借此机会在天道格物中更进一步,邵兄去尚儒书院这的事就算成了!”
    几位围绕邵星雨的书院学子,纷纷恭维道,正所谓红花得有绿叶配,听他们这一说,邵星雨才舒服了一些,可是紧接着,最后揭晓的两个名字,便让邵星雨顿时黑了面色。
    “亚元,齐心远,年十六,大原府桃溪县人士令德书院学子。”
    “解元,孔城,年二十二,大原府城人士令德书院学子。”
    哗!!!
    “十六?”
    “十六岁的亚元?”
    第一第二都是令德书院的学生,在场众人并不稀奇,五经魁首被包圆的壮举以前都发生过,毕竟令德书院在河东省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可是十六岁便中举,而且名列前茅的例子,属实太过少见,虽说以前也有十一二便金榜题名的神童,但那毕竟属于传闻,冲击强度根本比不上此刻的亲身见闻。
    大家都很好奇这齐心远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的邵星雨,被意外扯到第三,脸庞阴沉无比,身边几位书院学子更是面带异色,孔城能够排在第一,他们其实并不意外,在书院里孔城始终压着邵星雨一头,连邵星雨都承认没有意外,解元之位非孔城莫属,而且这家伙自信到根本不来看榜,直接在书院里等候一众新科举子。
    可谁也没想到半路还能杀出个齐心远。
    几人齐齐看向一处,因为欣喜若狂的齐大伯已然用行动成为场间焦点,哪怕他们原本不认识这个同门同窗,都能猜到齐心远是那位笑容浅淡的蓝杉少年郎。
    “儿子,儿子!真中啦!咱们齐家出举人啦,光宗耀祖啊!”
    齐大伯有些激动到语无伦次,根本不在意旁人视线。
    安长生同样无比惊喜的对齐心远说道:“我知道心远肯定行,没想到心远这么行!亚元也不错,非常不错,咱们兄弟肯定能扬名天下,让齐先生的在天之灵好好看看!”
    直到答案揭晓都仍是一脸云淡风轻的齐心远,却是对安长生由衷说道:“长生哥,小弟能有这般造化,其实多亏了你那两道云气金缕,一会儿随心远同去鹿鸣宴,小弟说什么也要给你拿回几道云气金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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