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鲁从前是一位身毒的商贾。
    他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后来因为被贼寇劫掠,被迫成为了安息国的奴隶,因为语言天赋过人,能说多国语言被安息王留在身边,担任翻译官。
    安息王身边有专门的一个机构,负责翻译事务,其中有三十余位人才,都是精通各国语言的,而在这些人里,铎鲁是最为特殊的一个,因为他懂得大汉之言语,他的雅言是在陇西学会的,那时西庭国还不曾设立,他吃了很多的苦,带着自己的商品一路到达陇西,在那里待了近一年的时日。
    铎鲁经过了大起大落的人生,对如今的生活还是很知足的。
    他现在有了家庭,有了地位,有了钱财,工作也并不劳累,就是偶尔需要他跟着国王接见一些来自东方的客人...其他时候他都可以自由自在的享受生活,这样的生活,对比前几十年的艰难岁月,简直就是天堂。
    可是,铎鲁在此刻却遇到了自己的一生之敌。
    事情是这样的,在今日一大早,安息王的大臣就找到了他们,点名让铎鲁来拜见安息王。
    铎鲁本以为只是又一个普普通通的陪同翻译,可没有想到,安息王将一份书信递给了他,让他务必用最精准的言语来翻译出来。
    他并不知道这封书信到底是谁写的,可是他要诅咒写这封书信的混球,你个王八蛋,老子咒你死无葬身之地!!!
    纵然是多年在底层混迹的铎鲁,也不曾接触过这么庞大的脏话,这份书信里的脏话,简直突破天际,很难想象会出自一个写的起书信的人之口,这看起来就是乡野泼妇的谩骂而已,其中很多脏话的词汇,他甚至闻所未闻。
    铎鲁咽了咽口水,抬起头来,看着满脸期待的安息王。
    安息国靠着强横的武力起家,刘长甚至将他们的战争体系比作秦国,而他们跟秦国相似的不只是好战,还有苛刻的律法,也是如出一辙。
    按着安息国的律法,任何胆敢辱骂君王的人要被处死。
    铎鲁觉得,自己哪怕是将这书信翻译上一半,一家人都要开开心心的去见梵天了。
    安息王看起来谦逊有礼,实际上这只是个假象,只有长期跟随在他身边的人,才知道这个人是到底有多么的凶残,多么的小心眼。
    在很久很久之前,安息王曾派人邀请塞琉古的君王来跟自己见面,想要安排一场两人的会面。
    但是那位可怜虫并没有答应,派人回答说自己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城堡,不愿意外出,借口推辞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安息王在攻破他的国家后,就将他囚禁在了那城堡之中,要将他囚禁致死....
    这是个相当记仇的人。
    安息王严肃的说道:“你要如实翻译,不能出现半点错误,这很重要,这是东西两个最伟大君王的首次通信...你知道了吗?”
    “君王??您是说这是君王写的??是匈奴人的君王写的吗?”
    “不,是大汉的皇帝所写的。”
    铎鲁抿了抿嘴,不太像啊.....
    “有什么问题吗?”
    铎鲁茫然的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
    安息王勃然大怒,“你说自己懂得大汉的文字,难道你是在欺骗我吗?!来人啊!!”
    铎鲁顿时怂了,“大王!!我确实知道大汉的文字...这些字我都认识,但是,这些都不是什么好话,所以我不敢翻译啊...大汉的皇帝将您羞辱了一顿...还恐吓您不许前往东边...”
    安息王米特里达梯今年只有三十四岁,这位年轻的国王在上台之后,发动了一系列的战争,几乎击败了自己所有的敌人,建立了帝国的雏形,将版图扩张到了前无古人的程度,堪称帕提亚帝国的缔造者,是一个有雄才伟略的人。
    当他得知自己的军队遭遇了大汉的军队,几个大将死在沙场的时候,他的反应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并没有破防,甚至没有准备复仇,他只是很严肃的发誓,自己一定要为这些勇士们复仇,但不是现在。
    随后,他又急忙找人来翻译大汉皇帝的书信,想要从中挖掘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安息王眯着双眼,“你不要害怕,我并非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你只是翻译,我不会问罪的,你就如实翻译,我就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羞辱我的....”
    铎鲁再次迟疑,看着自家大王的脸色开始变差,他终于鼓起了勇气。
    永别了,我那腰比水桶还粗的妻子!永别了,我那一顿可以吃我十天俸禄的儿子!
    “安息王,你个年纪很大的狗,我想把你,你个,我,你要是敢来东边,我.....”
    铎鲁刚翻译了个开头,安息王就是飞起一脚。
    铎鲁惨叫着摔在地上,安息王双眼通红,“来人啊!!将这个年迈的狗东西给我带出去砍头!!”
    铎鲁倒在地上,发出了阵阵惨叫。
    “大王!!大王!!是您让我翻译的啊!!是您啊!我只是翻译啊!这不是我说的啊!!”
    当骑士们出来要拉着铎鲁离开的时候,安息王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住了心里的怒火。
    “放下他!出去!”
    安息王愤怒的坐在上位,看着哆嗦着的铎鲁,“我岂能忍受这样的羞辱呢?不行!我也得给他回信一封!我也要用最恶毒的言语来辱骂他!我不擅长骂人,你擅长吗?”
    铎鲁眼前一亮,“大王,别的我不敢说,要是说骂人,那全安息都找不出比我还懂骂人词汇的,我这一回家,我妻子就开始骂我,从晚上骂到次日天亮,词都不带重复的!大王要写个什么样的?”
    “最恶毒的!你过来!”
    安息王开始了对大汉皇帝的回信,铎鲁找回了自己的信心,开始不断的提出自己的建议,这家伙倒也没有吹牛,在骂人这方面,他还真的是有些天赋,在他的精心润笔下,一篇洋洋洒洒的书信就此完成。
    铎鲁笑着说道:“大王!这下就好了,等汉朝的君王看到这书信,定然会气的半死!”
    安息王满意的点着头,随即看向了铎鲁,“你很不错,是个人才...这样吧,我要赏赐你!”
    “多谢大王!多谢大王!”
    “就赏你做个使者,将这书信送到长安去,丢给那大汉皇帝,当面给他宣读!!”
    铎鲁一愣,脸色再次变得呆滞。
    永别了,我那嗓子像乌鸦的妻子!永别了,我那教了四年都不会写名字的儿子!!
    就这样,大汉帝国与帕提亚帝国之间一场友好的文化交流从此开始了......
    .......
    长安,厚德殿。
    城阳王刘章坐在刘长的面前,他时不时看着面前的仲父,脸上满是委屈。
    刘长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刘章刚进了殿,就被刘长直接按在了地上,差点就挨了一顿打。
    “仲父...我虽然是诸侯王,可我毕竟担任官职,我也没有办法出面啊...我身份特殊,主要是殿下也没有跟我开口...我岂能自作主张...”
    刘章很委屈,仲父因为诸侯王和群臣争斗的事情而很生气,觉得自己没有办好这件事。
    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偏向哪一方似乎都不对。
    自己应该是直属于天子的,殿下又不曾动用自己,自作主张不是更恶劣吗??
    刘长也想到了这一点,可他却皱着眉头,“没办法出面,难道就不能给安上书告知吗?怎么,被人堵住了嘴?连话都不敢说了?”
    刘章知道在仲父面前说什么都是白费,也只好低着头认罪。
    “你现在就去将吕禄给我追回来!让他在最快的时日内回来!”
    刘章一愣,随即问道:“那赵王的事情....”
    “谁管他如意有什么事啊?你就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回来!晚来一天,我就抄了他的家!”
    “唯!!”
    刘章急忙起身往外走,可走了一半,他又转身返回,“陛下,除了吕禄,还有几个大臣也分别去了其他诸侯国....”
    “让他们都滚回来!!”
    “唯!!”
    刘章低着头走出厚德殿的时候,迎面却遇到了笑呵呵的皇后,也不知皇后在这里站了多久,刘章急忙行礼拜见,曹姝点头回礼,看着他有些灰尘的衣裳,“又被陛下给训斥了?”
    刘章点点头,没有说话。
    曹姝认真的说道:“陛下就是这性子,你也不要怪罪,在诸多宗室子弟里,他是最看重你的,还常常对别人说,你有三公之才...他只是想要磨砺你,让你成长的更快....”
    “臣明白,陛下允许我以外王的身份来统帅绣衣,这就是最大的恩赐了,况且...自从失去阿父之后...”
    刘章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说,朝着皇后再次行礼,转身离开了这里。
    曹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声。
    齐王逝世之后,他的几个儿子彼此的关系都不太好,彼此之间甚至开始出现了争执,刘章因为大公无私的态度,备受几个同胞兄弟的非议,连齐王刘襄和北庭王刘卬都不太愿意跟他亲近。
    曹姝走进了厚德殿的时候,刘长正在低着头沉思。
    刘长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肃穆,眉头紧锁,眼神里居然带着一丝悲伤。
    曹姝有些心疼的坐在了他的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陛下....”
    刘长勐地惊醒,笑着看向了曹姝。
    曹姝顿时有些愧疚。
    她低着头,“是我管教不力,陛下不在,安惹出了那么多的事情,其实我也感受到了些不妥,但是他直接越过我去找阿母...我也无法阻拦...陛下,若是安惹出的祸太大,可以责罚他,可莫要如此神色...我实在不愿意看到陛下悲伤的模样...安这次若是让您失望,往后我会严格的要求他.....”
    听着皇后的话,刘长只是用手拖着脸颊,侧着头来看她,脸上带着浅笑。
    “我应该好好盯着他...唉,苦了陛下了...”
    刘长直接打断了曹姝。
    “谁说他做的不对了?”
    曹姝一愣,惊讶的看着刘长。
    刘安是低着头离开的厚德殿,而在很多人的口中,她也听说了不少的事情,群臣其实都很期待刘长能早点回来,因为刘安属实做的有些过火,就连张相都曾委婉的提醒自己,有些时候还是要劝一劝太子,事不是办的越快越好,饭得一口一口吃,否则容易撑坏了肚子。
    曹姝对政务不是很上心,可是她心里也知道,刘安在这些时日里所做的事情,绝对都是大手笔的,别的不说,就是炸毁城墙这样的事情....都有些骇人听闻了。
    “陛下不必隐瞒...”
    “我隐瞒什么啊。”
    刘长满脸的不屑,他直接伸开了双腿,以一种很嚣张的姿势坐在了曹姝的身边,双手撑着地,依旧是侧着头看着曹姝。
    “我从来就没说安做错了啊,炸城墙也好,让女子当官也好...没问题,他是我刘长的儿子,要是这点胆魄都没有,以后还怎么来治理这个庞大的帝国呢?”
    曹姝的眼眸里满是惊讶。
    刘长则是仰起头来,“他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因为他还有我...他将我当作自己的靠山,因此他没有半点的畏惧,也不怕得罪任何人,更不怕引起什么矛盾....”
    刘长笑了起来,感慨道:“当初啊...我就这么大,还不到安的肩膀...我阿父走了,大汉落在了兄长,阿母,和我的身上...当时我小心翼翼的,每次做事,都总是去想那些最坏的结果,每一次都做好杀人和开战的打算...我甚至想过,是否有一天会领着唐国的士卒与群臣率领的南北军交战,是否会血洗整个长安...我还想过若是自己遇害了,就安排人将师父送到唐国,让师父带着唐国的军队为我复仇...”
    “我跟老丈人,周勃,陈平他们对峙交锋的时候,我都已经做好了被杀死的准备....”
    “那些时日里,我总是张牙舞爪的,虚张声势,就怕人家看出我的惶恐...”
    “我想尽了办法去恐吓群臣,维持平衡,加强我自己的势力...拼死保护着兄长的威望...我甚至差点将人真的丢进大鼎里烹杀...”
    “如果那时,我阿父也还在,我肯定也不会怕,我不会怕什么丈人,怕什么周勃,我会骑在他们头上撒尿!无所畏惧....”
    刘长似乎想到了那一幕,他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若是我阿父也在,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我有靠山,能为我摆平一切麻烦....”
    “我曾体会不到的东西,如今安体会到了...这不挺好的吗?我还在,安还需要害怕什么呢?若是他害怕,那不是说我这个当阿父的不够格吗?他敢这么做,我还是很开心的,当初我没有可以依赖的阿父,但是如今,我可以成为被孩子所依赖的阿父啊。”
    “只要我还活一天,我的儿子,就不必害怕任何东西。”
    “任何敢阻挡我孩子脚步的东西,我都会给他撕碎!!!”
    刘长的声音变得愈发暴躁。
    曹姝目瞪口呆的看着刘长,再次握住了他的手,“也不能太纵容安...”
    “这不是纵容...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不担心往后的事情了,安这个竖子啊,是长大了,他敢这么做,都是因为我还活着,若是我不在了,他不会再冒进,会守好这天下...我离开这些时日里,他能办成这么多事,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他所要办的事情,每一个都是群臣所反对的,他还是办下来了,而且没有依靠我的力量,各种制衡..哈哈,孩子长大了...”
    曹姝也笑了起来,“孩子们都长大了...你还不知道吧?先前安办事的时候,他几个兄弟都快跑断了腿,勃召集太学的士子为他造势,跟那些反对的人辩论,赐也召集了一帮人,跟那些反对的人辩论,还对外说要领着人杀了反对大哥的人...弄得群臣人心惶惶,都不敢明面上反对,就连良,也是整日往寿殿跑,跟太后问策,诉说大哥的近况....”
    “哈哈哈,他们能和睦相处,还是因为您这位贤明的皇后啊...赐这个竖子,还真的是跟我一模一样,借着外王的身份来压制国内的大臣...这肯定是董仲舒教给他的!”
    “不过,勃这个竖子能在学问上有所成,这是我不曾想过的....”
    两人聊起了孩子,彼此也越来越近。
    曹姝询问道:“明日就要开朝议吗?”
    “当然要开了,那些犬入的,我离开了几年,居然都敢诬陷诸侯王了,我得让他们清醒一下...这些老狗,就知道欺软怕硬,我还是那句话,那些敢挡着我儿子的,我怎么也得撕一个!!!”
    此刻,开开心心的走到了厚德殿门口,准备进去的刘赐却停住了脚步,脸色变得呆滞。
    董仲舒狐疑的看着刘赐。
    “大王?怎么了?不进去吗?”
    刘赐脸色惊悚的看向了董仲舒,语气里夹杂着哭音。
    “坏事了!”
    “怎么了?”
    “我听到阿父刚才说...要在他儿子里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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