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经此变故,都没了剑,也冷静了下来,开始抢时间恢复体力。外面的风雨声更为疯狂,打斗地声音却已经零零散散不成气候,看来很快就要结束了。“不能再等了,必须速战”。肖名远怕情玉的帮手前来,两面受敌,情玉怕在外面那人面前出丑,两人又是一阵强攻。
    肖名远的掌法,情玉是见过的,在七星庄的群英会上,就曾与肖名远较量过。肖名远的掌法虽然也可称雄一方,独当一面,但是与他的剑法比起来相差可就远了去了。
    情玉自己用惯了长剑,不喜欢运用掌法——太耗费体力,但是此时别无选择,一双白玉似的手掌也是蓄满了力道,接连拍出。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进来:“情玉,我已经将这些废物全部打发了,现在就助你一臂之力”。声音一到,脚步声也跟着近了。
    情玉心中着急,同肖名远硬拼了一剂,退出三丈开外,肖名远虽然站在原地却是有点痴呆了,情玉丝毫不作停留,他的退就是为了进。一飞而起,爆喝一声:“肖名远,纳命来。”旋转着向肖名远压下,掌影如山凝重,在层层叠叠的掌影遮掩下,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闪烁着紫色霞光的小剑。旋转中,他看到少女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内,正向着自己快速飞驰而来,心中暗自欢喜:“你来了,可是我的战斗马上要结束,肖名远必死,你就等着和我回风云世家吧”。
    可惜,接下来的变故却是他撞破脑袋也想不到的。耳畔依稀传来肖名远的惊呼:“宣儿,别过来,危险。”,而那少女则惊叫了一声“爹爹,情玉住手”。此时情玉哪里还有可能住手,他这一击是拼了全力的。刹那间,眼前一片粉红,一片血红,他都不明白为什么世间会有这样的速度,让他根本不及多想,多做,他的一击中了,他的梦也在这一击中生生破碎了。
    情玉将少女接在怀中时竟然承受不住那轻盈如雪的体重,脚下一软,跪在地上,呆滞地看着少女逐渐失去血色的面容,他的剑是那样的精准,刺进少女的心脏,如同接受了宿命的牵引。
    肖名远疯狂了:“混蛋,还我女儿命来。”声到人到,向情玉当头劈下。
    “不要”。那少女使出浑身力气叫了一声,又一股鲜血涌了出来,情玉用手捂都捂不住。肖名远停手了,老泪纵横:“宣儿,我的女儿,我的好女儿,你为什么要到这里,为什么?”
    人生三苦:小年丧父,中年丧妻,老来丧子。肖名远此时心中的痛是寻常人无法感受的。亲情是一种天性,不管这个人多么的邪恶,但是他对自己儿女的爱是不会变的。
    肖名远撕心裂肺的声音完全没有方才邪魔教主,称雄一方的霸气,有的只是父亲对女儿的痛:“宣儿,你怎么这样傻呀,风云世家和我们是世仇呀,都怪爹爹当初瞒着你,不想让你卷进这场恩怨,可是……可是你还是来了,我痛呀,我宁愿此时这把剑插在自己的身上。宣儿,宣儿,你别怕,你别怕,爹爹杀了这孽种救你,爹要救你,爹爹要杀了他……杀他……杀……”
    少女由于疼痛而抽搐:“爹爹,不要伤他,不要,不管您和他有什么仇恨,都让他过去吧,女儿……女儿求您了。”
    情玉如梦初醒一般:“艺轩你不要说话,你不会死,我必定可以救你,一定,我决不让你离开我。”手指连连急点,封住了少女几大穴位,鲜血开始止住,随后双掌托住少女后背,将内力输入她体内。其实经过方才的一场激战,他的内力真谈不上救人,他的举动于事无补,但心中的努力却不允许他放弃。
    少女说话已经是非常艰难:“情玉……情玉,别费心了,我不怪你,我的时间……时间不多了,听我说……”情玉心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救活她,哪怕是用自己的性命去换”。虽然汗水滚滚而下,脸色泛白,依然是咬了牙关不肯放手。
    少女以哀求的眼神看着近在咫尺的肖名远:“爹爹,您回家吧,您走后娘很想您,天天都盼望您早些回去。”
    肖名远握着她的手,将所剩无几的内力强力推进她的身体:“宣儿,我知道,我知道,你娘她现在还好吗,她的心病有没再犯?好宣儿,你别说话,别说,等你伤好了,爹爹带你回家。”
    血还在滴滴答答地流着,无法完全止住,少女的生命也在一点点流逝。她心里很明白自己的生命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但是却没有阻止两人出手相救,她宁愿两人耗尽所有的内力,在自己去后再也无法拼杀。只在刚才看到情玉与爹爹生死相搏的一瞬间,她已经全然明白了两家的恩怨,几乎是无法化解的恩怨,这是世仇,是不死不休的永世争斗,但她还是希望两人的恩怨能够随着她的离去而就此化解。一个深爱她的父亲,一个她深爱的情人,她实在不敢去想自己死后两人血溅当场的样子。
    少女:“娘在您走后不久病倒了,而且随着相思的加深越来越严重,终于……”
    肖名远身体一颤:“终于什么?终于……雅楠,雅楠,我对不起你呀,不该丢弃你和孩子不告而别,我好恨呀,我恨自己,恨呀……”不需要少女再多说,肖名远已全然明白,双重打击让他几乎当场昏厥。
    少女的眼泪似乎都随着血液流干了,声音已经气若游丝:“爹,娘……她……她只有一个心愿,让我……我找到您,回家……回家,爹,回家吧。”
    肖名远失神的点头,他宁愿自己当初没有走出家门,和妻子长相厮守,什么霸业,什么世仇对他来说都是浮云,是****。
    少女看着情玉,一股子哀怨与不舍:“对不起,我无法陪你看日出了,不能去我们梦想中的美丽家园了,情玉,是我负了你……原谅我……忘了我吧……”
    少女的眼中已经失去了光华,一个灵魂随着一个音符的落地飘然逝去。
    情玉将少女搂在怀中,脑子一片空白,他的思想随着少女的离去短暂的停顿,没有伤心,也没有痛苦。肖名远彻底疯狂了:“风云氏的孽种,还我女儿命来,我要你粉身碎骨,灵魂坠入无限地狱,死死死……”
    肖名远咆哮的声音震得大殿都开始颤抖,整个人在殿中疯走,寻找可以将对方杀得凄惨无比的趁手兵器,他不光要情玉死,而且死得惨不忍睹。肖名远看到了情玉定在柱子上的长剑,一把抓过,也不讲什么招式了,直接叫一声:“偿命吧”,以恶鬼分尸的架势扑了上去。先且不管他的气势如何,这一声喊叫却是赫斯底里,劲气十足,将桌子上的茶具都震碎了好几个,屋顶的瓦片啪啪地往下掉落。情玉只是呆呆地看着少女那苍白如纸的脸庞,对于生死全然没有选择的心思。在他来说,死或者是对生的痛苦的解脱,是一种值得尝试的经历。果如死了,那随心爱的人相伴黄泉,大闹地府未尝不是一件快事,于是面对肖名远的喊打喊杀,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也是情玉命不该绝,更是肖名远晦气,如果二话不说一剑上来劈下,那大家都如愿以偿,该干啥干啥去。可是他的大呼小叫却要了自己的老命。
    方才,情玉将方洞天的乌龙染血剑挑飞,插在了屋顶,本来也不甚牢靠,此时大声一阵,松了,落了,如上苍之手在操控,以精准的自由落体运动插进了方洞天的天灵盖,锋利的剑锋长驱直入,直末至柄。方洞天倒下了,抽蓄着,纳闷着,追随自己的爱女去了。情玉仍然处于石化中,默然地看着血从方洞天的头顶流出,眼中未泛起一丝波澜。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抱着自己心爱的人,静静地坐着。
    大殿外,风雨依旧,雷电的淫威还在肆无忌惮地蹂躏着苍穹,不时将大地照亮,在人们眼前浮现出一幕幕恐怖的画面。此时地上,是血和水的世界,经过长久的激战,大多数烈鬼都已经奔赴黄泉,只留下无数的尸体陈列在夜色中,不多的几个见势不妙,早早地抛下武器撒丫子跑路了。
    殿内,列鬼教教主肖名远和他的三位山主陈尸当场,燕功奴和阿路南赫早在两人混战时逃之夭夭,他们是怕了,真的怕了。情玉就在这如同坟场的地方抱着肖名远的女儿继续石化,除了一口气,已与死人没有区别。
    风云情玉,这个不久前还是豪情万丈,以实现情侣愿望——铲除烈鬼教,为武林除害,扬名天下——为行动纲领的少年英雄,此时已是万念俱灰。他悔恨着,心痛着,彻底感到了命运之神的冷酷残忍,感到了生命旅途的枯燥乏味,竟然产生了结束生命的念头。慢慢地从爱人身上拔出那柄笼罩着紫光的小剑,这柄只有半尺长的小剑在刺死了心爱的人后,却没有留下任何杀人的罪证——没有沾染一丝鲜血。少女本来很喜欢这柄剑,他将小剑送给少女时,少女却让他保管着,以后为他们的孩子削苹果用,此时却是他们唯一值得回忆的定情信物。
    看着这柄小剑许久,情玉忽然眼神一闪,随手扬出,将小剑抛向空中。这柄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如同一颗流星,毫无停留的穿过屋顶,射向深沉如铁的黑夜,受着地心引力的牵引,直直的坠落,它的落点就是情玉的天灵盖。
    只见这柄小剑开始下落就被一道闪电劈中,牵引着雷电,如同一条火龙斜飞下来,穿过大殿的屋顶,射向地面,在闪电的爆发力中形成一个焦黑的土坑,紫色小剑光芒依旧,没有半分缺损地插在土坑的中央。
    很遗憾,看来老天并没有准许他的自我毁灭。情玉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剑,又闭上了眼睛。
    一夜大雨把人世间的一切污秽冲洗的干干净净,天空透彻得如同一波清水,阳光照射下来抛洒在草尖悬挂的水滴上,又折射向四方。整个世界看上去如同处在一片珠光宝气之中。生命似乎都在阳光的温润下复苏了,到处充满了生机。但是在这生机盎然的世界里却有一件让人感伤的事情上演着。
    树林中的一块空地上,一个白衣少年正在忧伤地端详熟睡的少女,他们的旁边躺着一位年过五旬的老人,他们三个人形成一幅悲壮的图画。这三人就是风云情玉、烈鬼教教主方洞天及他的爱女肖艺轩。
    情玉决定将他们父女两人葬在一处,并且已经洗净了他们身上的血污,整理好了他们的衣装,但是迟迟不愿将他们送入土中。
    良久,情玉忽然一跃而起,双掌蓄力,重重地向地面虚空劈下,顿时地面受到一股浑厚的冲击,泥土飞溅。一掌又一掌,最后双手直接插入土中挖掘起来。地上出现了两个长方形的土坑。他将肖名远放入其中一个坑中,双掌一推,旁边的泥土掩盖了上去,一代枭雄至此形消于江湖。少女倩秀的阴影已在坑中,是如此的安详,情玉甚至有种错觉,只要轻轻一声呼唤少女就会醒来。
    良久良久,终于,情玉不忍心再看,转过脸去,一掌拍出,旁边的泥土纷纷飞起,落下的刹那,情玉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一切都被泥土覆盖,两个土包,两座新坟就此形成。
    情玉拔出身边的乌龙染血剑劈向旁边的一块巨石,火花四溅、石屑纷飞,两块无字碑出现在眼前。情玉将石碑安放在坟前。在肖名远的石碑上刻下“一代枭雄肖名远之墓”。他没有用方洞天的名字,否则怕很快会有人将这新坟给撅了。手腕翻转,在剑柄上一拍,这柄魔教至宝刷的一声没入石碑下方,从此不见于武林。
    走回另一块石碑前,情玉自怀中取出那把让自己爱恨难分的紫色小剑,一笔一划的刻着,石屑与眼泪一起掉落,分外悲凉。“挚爱肖艺轩之墓”,流着鲜血的手指触摸着“挚爱”二字,心头五味具杂,整个人陷入一段深远的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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