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观之内,很是安静,安静到都能听清楚在场三人的呼吸之声。
    那一柄剑鞘上还带着些许皮毛的阔剑,在阳光的照射下,躺在地上,极是显眼。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这是任意一名合格的剑客奉为圭臬的准则,对于一名合格的剑客来讲,哪怕是死,他们也不会松开掌中的长剑。
    可是眼下,作为这三年来,在江湖中名声鹊起,被称为天下第一剑客的白衣剑王顾茗,他的剑却离开了手,而且不是因为别人,是自己松开了!
    这一幕场景,倘若传扬出去,天下只怕没有任何一个人信,可是它偏偏就发生在自己眼前!
    唐九儿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只是有些愣愣的望着身前那道一袭白衣,神武不凡的白衣剑王,其人在这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眉宇之间再没有了那股倨傲之气,嘴角也再没了那股自信的笑意。
    他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了下来,手也在微微颤抖,眸子里,更是流露出了深深的恐惧和迷茫。
    他在恐惧什么?!他在迷茫什么?!
    唐九儿不清楚,她只知道,这一切,肯定和身前这位来历神秘的子午大师,大有干系!
    她猜的不错。
    顾茗败了,败在了莫离的剑下,虽然莫离手中无剑,也从未出剑。
    然而对于剑道境界趋于当世绝顶的两人来说,有时候不必出剑,也能分出彼此的胜负。
    顾茗练剑数十载,门中雪山剑法早已然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甚至借此领悟出雪山剑法的剑意,一剑既出,如同高山雪崩,冰雪大潮滚滚而落,凌寒彻骨,又带着席卷一切,摧毁一切的磅礴之态,天下少有敌手!
    然而就是如此森寒冷厉的冰寒剑意,在莫离那一根手指面前,或者说,是在莫离的‘剑’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在那一根手指内展现出来的剑意中,顾茗起码看见了十余种击溃自己剑法的招式痕迹,于对方的剑意相比,便如同萤火与皓月争辉一般,自己却恰恰是那一枚萤火,不值一提,无从比较!
    这是多么的可笑!
    自己修炼多年的剑法,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法,在江湖之中近乎没有敌手的剑法,竟然只是一枚萤火。
    坐井观天,莫过如是!
    这一瞬间,顾茗只觉得自己多年以来积累的自信,自己费尽心力重塑的剑心,自己一切一切值得骄傲的东西,全都被对方一‘剑’尽数摧毁!
    这种情况下,他如何还能出的了剑,如何还能提的动剑?!
    “我……我败了……”
    顾茗嘴唇蠕动,语气沉重的说出了这四个字,这四个字一说出来,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一般,其人连站都有些站不稳当,身子颤颤巍巍。
    一个剑客,可怕的不是自己的失败,而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连剑都握不稳的人,已然不算是一名剑客了。
    他转身,朝着外边走去,步伐虚浮,踉踉跄跄,路过坑洼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了地上。
    此时外边朝阳升起,生机勃勃,顾茗却是满身的暮气,萧索难言。
    而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中,却也再没有回过头一次,再没有对地上那柄视若性命的长剑多看一眼!
    望着顾茗离开的方向,望着地上的那柄长剑,唐九儿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从这莫大的震撼中醒转过来,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得救了,不必被挟持前往魔教总坛光明顶。
    不过她心中却是顾不得欢喜,只因在她心中,还有一事,远比这件事来的让她更加震撼,更加的难以置信!
    纵横天下无敌手的白衣剑王败了,就败在了这一座破旧的道观中,败在了子午大师的手下!
    而且,他不但亲口承认了自己的失败,连视如性命的宝剑也一并留了下来!
    虽然并没有看懂子午大师是如何击败顾茗的,但唐九儿很有自知之明,与这些当世绝顶高手相比,自己的武功还是太过低微,看不懂也是寻常。
    不过,子午大师到底是谁,竟然有如此武功,不但以一块木头将庄铮吓退,更是一个照面,便能将天下第一剑客的顾茗击败!
    他既然有如此之高的武功,江湖中还有什么能难的倒他的事情,为何在江湖中却听不到半点关于他的事迹和名声,他就这般守着一间破道观,对着一座神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消磨时光?
    英雄难过美人关,难不成子午大师是受了情伤?
    唐九儿对于眼前这个一袭青色道袍的子午大师好奇到了极致,女子的直觉告诉她,其人的背后,定然隐藏着一个极为精彩,极为动人的故事,必然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忍着脚底的疼痛,强撑着站了起身,朝着莫离盈盈一礼,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红裙少女的耳边,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叹气,她看见这位方才以莫名手段击败顾茗的神秘高人,死寂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决绝之色。
    “走吧……”
    枯坐三年,该面对的也要去面对了……
    “走……?大师您不隐居了?!”
    唐九儿一脸震惊的道。
    “魔教两次折羽在此,此地再非清修之地。”
    莫离缓步朝外而去。
    是啊,先是庄铮被吓退,随后又是法王顾茗败于此地,以魔教的一贯行事作风,之后必然会源源不断的寻上门来,子午大师武功虽高,却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
    她看了看殿中的神像和供桌,最终目光却停留在了地上的那一柄阔剑上,道:“大师,那这柄剑怎么处理?”
    这可是天下绝顶剑客的配剑,在这柄剑下,不知多少高手败退,战绩彪炳!
    莫离迈步前行,不曾回头,道:“你若是想要,便带上吧。”
    这是送给我了!
    唐九儿心中一喜,俏脸上绽放出一缕开心的微笑,剑王的配剑,拿回去给爷爷看,还不知要惊掉堡中多少人的眼珠子!
    她提起阔剑,只觉得入手一沉,随即朝着门外而去,不过她脚心被顾茗的真气伤到,一时间行动难免不便。
    她一边有些艰难的朝外边走去,一边问道:“大师,咱们去哪里?”
    莫离踏出门外,天际阳光灿烂耀眼,与殿中的陈旧破败截然两重天地,仿佛由死寂之地到了万丈红尘处。
    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三年枯坐,这江湖还是昔日那个江湖吗?
    ……
    山洞之内,一众明教弟子正在等待。
    殷野王一袭白衣,折扇轻摇,神色悠然自若。
    而身后一众散人、旗主,都是神态轻松,虽是不时有人探向洞外,查看动静,却又没有任何一人流露出担心之色,毕竟白衣剑王的威名,这三年之间,江湖之中,近乎无人不知。
    那些武功未曾臻入一流的明教好手,犹自在研究那一枚写着退字的木头,只是他们距离剑意的层次太远,如何看都看不出一个所以然,只是觉得这笔画之中,似乎藏着些许剑法的韵味。
    当然,如果不入一流,便能看明白其中的剑意,那以其人的资质和悟性,早晚都会臻入绝顶之境。
    “我说,以顾法王的剑法,前去收拾这一个小小的道人,庄旗主,你猜猜会用多少招?”彭莹玉忽然出声问道,却是等的久了,不免有些急躁。
    庄铮微微皱眉,这个问题倒当真不太好回答,以他的见识,自然能看出那木头内蕴含的剑意之恐怖,换上自己,只怕挨不过三剑。
    然而教中去的也不是庸手,而是当世最出色的绝顶剑客,在一年前,峨眉灭绝老尼姑仗着天下第一神兵倚天剑的锋利,也只不过和白衣剑王勉强打了个平手。
    以白衣剑王的武功,谁胜谁负不言而喻,但是若论及几招,庄铮觉得,那道人也不是那般好被拿下的。
    他细细思考了一番,正色道:“依我看,顾法王剑法虽冠绝当世,然而如是要胜,起码也要百招开外了!”
    “百招?!”
    彭莹玉嗤笑一声,道:“我瞧你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那道人剑意虽然厉害,不过能在顾法王手下撑五十招便了不得了,岂会过百招,你太过高看那道人了!”
    “五十招?!”
    庄铮瞳孔微缩,正待出言反驳,忽然间,只听得一人道:
    “十招!”
    两人闻言,当即侧身过去,定睛一看,却见得说话之人,却是折扇轻摇,神态自若的殷野王。
    “少教主,您昨夜方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拿张真人做比喻,那道人的剑意您也瞧了,端的不容小觑,顾法王武功虽高,十招想要将其击败,未免有些……”
    说到有些之时,他便停了下来,言外之意,众人皆知,无非便是太过高看顾茗,太过看轻那隐居道人了。
    殷野王折扇轻摇,轻声笑道:“是你们不晓得顾法王的厉害,自一年前他结束挑战天下高手,随即闭关不出,将两年间的经历积累,尽数化作自身晋升的资粮,如今他的武功剑法,比之一年前高明的何止一筹。”
    说到这,他顿了一顿,道:“便是我父亲,也亲口说过,若非他近些时日修炼乾坤大挪移有所进益,对上顾法王也无必胜的把握。”
    教主也没必胜的把握!
    在场众人听了俱都悚然大惊,须知,白眉鹰王以鹰爪功成名江湖已近五十载岁月,功力老而弥坚,深不可测,昔日教中紫白金青四大法王里,实际便是以其人的武功最高,只是因为紫衫龙王是女子,其余几人让了一让,才将其排在第二。
    近些年,他接任教主后,在外有强敌的压力下,修炼乾坤大挪移进展极快,武功一日千里,比之当年强了不知凡几!
    而顾茗,今年不过三十出头,论年纪恐怕不足殷天正的一半,武功竟然能和教主相媲美了?!
    如此年纪便有如此武功,那将来教中教主之位……
    闪过这个念头,他们心中更觉顾茗的恐怖,没有人怀疑白眉鹰王会说假话,教中之人尽数知道,白眉鹰王一生傲气,轻易不会夸赞旁人,他既然如此说,那顾茗必然有如此武功!
    “可惜,顾法王还是生不逢时,要是早些年他加入教中,如何能让剑神专美于前?”彭莹玉叹道。
    剑神这个名字,便如同某种禁忌一般,在彭莹玉说起的刹那,整个山洞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不少人的瞳孔里都流露出了几分恐惧之色。
    这倒也不怪他们,而是明教从上至下,在这个名号下吃的亏实在太多太多,而偏偏他的武功,也确实是高深的可怕,他们中多数,都是曾经亲眼目睹过莫离和杨逍那一场大战的!
    彭莹玉自是恨莫离的,五散人与四法王不同,彼此之间,交情莫逆,而且都支持青翼蝠王韦一笑,然而蝠王惨死在莫离剑下不说,便是五散人里的周癫,也是没能逃出莫离的魔掌!
    “现在也不晚,那人已然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待得大事一成,我等便赶赴武当山,为教中前辈报仇雪恨则是,到时候,便让顾法王带队。”殷野王笑道。
    没了张三丰,没了莫离的武当派,在他眼中,却是不值一提。
    “回来了,回来了!”
    就在众人议论之际,洞外忽然传来一道欢呼声道:“顾法王回来了!”
    顾茗到了!
    在场一众明教高手都是神情一震,那殷野王正色道:“走,都随我出去迎接顾法王!”
    众人当即鱼贯而出,到了山洞之前。
    他们一出洞口,便见得泥泞的山道间,一名浑身泥泞,狼狈不堪的白衣男子走了过来,他的脚步虚浮踉跄,瞧起来非但不像个高手,更像个老人。
    这是……白衣剑王?
    众人面面相觑,颇有些难以置信的神色。
    殷野王眸中冷冽了数分,忽然展眉笑道:“必是顾法王与人决战受了伤才会如此,大家不必惊异。”
    明教一众高手闻言,都是觉得有道理,毕竟对方也是一名绝顶剑客,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不过等到那顾茗走到近前,众人又发现了不对劲。
    剑呢,剑王从不离手的那一柄剑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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