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玄素取出七娘的二手怀表,盯着表盘上的指针,只觉得度日如年。
    大概因为丹炉吸收了方士阴火和“凤眼乙三”阳火的缘故,加快了丹药出炉的速度,大概一个时辰之后,丹炉周围环绕的那层炽热火气开始向内收敛,继而丹炉开始降温。
    齐玄素收起怀表,来到丹炉前。
    丹炉分为上、中、下三层,较小的上层是丹室,用于炼制丹药。稍大的是中层是炉室,用于控制火候。最大的下层是火室,用于起火和填入薪柴。
    只听得一声轻响,丹室之门缓缓开启,喷出一股浩大气流,向四周扩散开来。疾风扑面,蕴含着浓郁火气,寻常人只要触碰一点,便要被烫伤灼伤,哪怕是齐玄素也不得不向后退去。
    待到气流散尽,丹室中仍旧萦绕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烟气,看不清内中情形。不过一股浓郁的丹香已经弥漫开来,很难用言语来形容这股丹香,既有草木香气,又有部分淡淡的鲜血甜味,只是并不刺鼻,反而让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齐玄素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可是怪事,血腥味道从来是让人作呕,像这般奇异的鲜血味道,倒是少见,难怪被称作“血丹”。
    同时齐玄素也可以确定,这定然是真正的上品丹药,没有错过的道理。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齐玄素本来只是清理活尸,没想到会有如此收获,也难怪那个方士见了他就要杀机大作,定是把他当成是来抢夺“血丹”之人了,不过到头来,“血丹”还是落入了他的手中。
    再有片刻,丹室的烟雾彻底散去,齐玄素凝神望去,只见丹室内有一颗鸡子大小的血红丹丸,更让人惊异的是,这颗丹丸竟然如心脏一般在微微跳动。
    齐玄素迟疑了许久,纵身一跃,伸手将这枚“血丹”从丹室中取出,托在掌中,只觉得一股温热之感传来,同时也能清晰感受到其中的脉动,喃喃道:“这颗丹药是……活的?”
    这种活物更类似于草木,而非鸟兽,并无灵智可言,可就算如此,也足以让人称奇,难怪被称作“造物”。
    不过齐玄素也知道,这种丹药绝对不能贸然服下,否则很有可能被汹涌药力反噬自身,轻则药力堵塞经脉,重则直接撑爆丹田,需要谨慎服用,慢慢炼化。白玉堂之人随时都有可能去而复返,并非久留之地,不能就地吞服丹药。
    所以齐玄素在药柜中找出原本用于盛放朱果的玉盒,将丹药放入其中,再封好玉盒,阻隔了丹香的溢出。
    然后他看了眼那方士的尸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关上丹室之门,又打开火室之门,里面还残留着部分暗火,齐玄素将尸体和头颅送入其中。暗火触碰尸体,瞬间化作明火,转眼之间,尸体便化作袅袅青烟,不留半点痕迹。
    齐玄素这才关上火室之门,攀岩而上,离开了此地。
    如此一来,就算白玉堂之人发现方士不见,也很难确定到底是方士带着“血丹”私逃,还是被人杀了。至于那些死去的活尸,可以解释成方士被杀的证据,也可以解释成方士故布疑阵,全看白玉堂之人是如何想了。
    齐玄素毕竟是七娘一手教导出来,离开天罡堂一段时间之后,江湖习气又重新占据了上风。江湖的一大特点就是不论对错,只论强弱,不讲道理,活着最大。就像老虎吃山羊,别人只会称赞老虎的凶猛,而不会去怜悯山羊的惨死,这就是花圃外的世界。久在花圃之人,是见不得这些的。
    齐玄素顺着原路返回,来到自己做记号的岔路口,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探索另外一条岔路,而是往地上行去。
    待到齐玄素返回地上,发现大雨已经停了,不过雨云还堆积在上空。
    就在此时,“屯田”核心区域方向传来一声轰隆巨响。
    滚滚黑气直冲青天。
    齐玄素走出破败楼阁,眺望黑烟升起的方向,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客栈’之人与白玉堂的人交上手了?”
    话音方落,又有一道黑气如同蛟龙一般盘旋而起,其中有一道道惨白色的鬼影,随着黑气翻滚而扭曲不定,不断惨嚎咆哮。
    虽然此地曾经被道门以“凤眼甲三”洗地,又是初春时节的戈壁,但经过多年恢复,还是有些许植被顽强存活,不过当黑气掠过之后,所有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绿色飞快褪去,满地枯黄。
    这也就罢了,就连已经十分贫瘠的戈壁也被汲取了水分,开始干涸开裂,几乎要彻底沙化。
    道门有典籍记载,旱魃降世,赤地千里。如今这等威势,竟是有了几分旱魃的气象。
    齐玄素见此情景,毫不犹豫地取出甲马绑在腿上,头也不回地向外狂奔而去。
    这阵势,不逊于那日巫罗投影折断飞舟,他可不敢把自己的性命全都寄托在所谓的副心上面。
    齐玄素回头看去,看到也陆续有人像他一般正在向外逃去,不过稍迟了一步,顿时被黑色阴气困住,修为较弱之人,在不防之下,迅速衰老,皮肤干瘪,血肉消融,转瞬之间便变成一具具干尸,虽然还保持着生前的神态模样,但风一吹,就彻底化作粉末随风而散,与此同时,隐约有一缕缕魂魄从他们的体内飞出,被裹挟入阴风之中,悉数向核心区域的方向飘去。
    修为稍高之人则还能勉强抵挡,强行锁住血气和魂魄不被黑气摄走。
    不过黑气却是无穷无尽一般,好似暴风雨时节的大海,惊涛骇浪,即便是通晓水性之人,也不得不随波逐流,待到精疲力竭,便是沉底之时。
    随着黑气不断冲刷,这些人最终也被吞没。
    当齐玄素逃出“屯田”的范围,站在一处高坡上,回头再看。
    只见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巨大漩涡,遮天蔽日。
    地面上出现一道道巨大裂痕缝隙,向经行处房陷墙塌,四下里烟尘四起,轰然而鸣,好像有一只穷凶极恶的上古荒兽要撕开大地从地下爬出。
    齐玄素依稀可见 “客栈”九人中的领头老人高高跃起,竟然能做到短时间的滞空,可见已经距离天人不远。
    下一刻,在他刚刚所站立的地方,竟然有五根长短不一的高大立柱缓缓升起,再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立柱,分明就是五根手指。
    只见一只巨大手掌从地下升起,然后继续向上空伸去,将领头老人抓在掌心。
    地动山摇。
    方圆百丈的地面在这一瞬间悉数破碎,然后所有的建筑都开始向下坍塌,唯有抓住领头老人的那只手掌还高高耸立。
    紧接着另外一只巨大手掌攀住地面,然后有一个庞大身躯缓缓现世。
    这是一只巨大恶鬼,周身皮肤漆黑,青筋毕露,仿佛是老树之根,足有常人手臂粗细。青面獠牙,凶恶狰狞,一张毫不夸张的血盆大口,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一个人囫囵吞下。
    一个人影此时也站在这头凶孽鬼物的肩膀上,面带笑容,负手而立。
    在这只恶鬼出现的一瞬间,无数裹挟着亡魂的阴气向着它滚滚汇聚而来,然后悉数注入他的体内。
    接着,恶鬼将老人直接捏死,然后丢入口中,大口咀嚼,鲜血四溅。
    齐玄素惊骇难言。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联想到此地曾经是初代地师的养尸地,齐玄素不由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堪比天人的“大阿修罗”?
    ……
    位于西戈壁的千户所,“客栈”。
    掌柜如往常一般站在柜台后面,转动一枚太平钱。
    今天没什么生意,大堂中也没几个人,正如掌柜自己说的那般,在这种边陲之地,与人斗还在其次,关键是与天斗。
    就在此时,一名伙计匆匆走了进来。
    掌柜眼皮一跳,“啪”的一声,伸手将正在旋转的太平钱拍在掌心下,然后缓缓移开手掌,显露出太平钱上的“天下太平”四字。
    “什么事?”掌柜不动声色地问道。
    伙计喘息了一口气,脸色难看地说道:“掌柜的,大队骑兵正朝我们这边过来。”
    “大队骑兵,哪来的大队骑兵?”掌柜脸色一变。
    伙计道:“自然是黑衣人的大队骑兵,似乎是直接从西州都护府那边直接调兵,你也知道的,西州都护府名义上受西凉总督的节制,可在根子上还是直属于内阁的,向来行事大胆,难以理喻。”
    “跨州调兵?这一般是针对地方豪强才会动用的手段,是怕地方豪强盘根错节,把手伸到了本地黑衣人里面,所有才会调客兵入境。朝廷要对雍州下手?”掌柜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青鸾卫那边没有消息?”
    伙计道:“似乎是直接绕过了青鸾卫,而且如今青鸾卫的三个千户所都在忙着缉拿‘天廷’之人。”
    城外,大地震颤。
    一支漆黑的重骑兵部队迅速接近了这座废弃已久的千户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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