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略显死寂的康城,因为许一凡的到来,顿时变得无比的喧嚣,不单单是康城,周边几个城池,都因为许一凡开始行动之后,变得鸡飞狗跳起来。
    四月一号!
    许一凡又是一整晚没有休息,自从他拿到指挥权之后,一刻都没有闲着,在他看过军营之后,一道道命令都随即传达下去,最开始的时候,只有房子墨跟着许一凡,到了后来,殷元魁把自己的亲兵派遣到许一凡身边,因此,给许一凡省去了很多麻烦。
    康城出现了如此之大的变故,将士们不可能看不到,之前殷元魁他们拼命捂着的瘟疫的事情,也随着许一凡大刀阔斧的行动,已经捂不住了,很多人都知道了城中闹瘟疫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西征军都知道这件事了,于是,一个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结果,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军心不稳!
    对于这群从长安出发,来到西北这个苦寒之地,从西洲一路打到康城的将士们来说,死亡并不可怕,既然当了兵,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吃的就是刀尖舔血的饭,大不了就是一死,很多人都抱着,脑袋掉了,碗大一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想法。
    然而,沙场的真刀真枪他们不害怕,可是,他们却害怕瘟疫啊,就像很多人不怕大型的猛兽,却害怕老鼠蟑螂这些小东西一样。
    瘟疫,在这个时代其实并不陌生,一般灾难之后,瘟疫肯定会接憧而至,每年,因为灾难,爆发的瘟疫,死伤的人是不计其数的,甚至在这支军队当中,就有不少人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毕竟,当兵的大多数都是穷苦人家,但凡有点儿活路,他们也不会选择入伍。
    瘟疫的消息传播出来之后,炎军顿时出现了军心不稳的情况,大多数人都是半信半疑,惶惶不安的,但是,有些老兵油子,或者说是老卒吧,他们可是很清楚,打仗出现瘟疫,那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有不少老卒,都开始想着怎么保命。
    逃跑肯定是不可能的,至少,现在是不可能的,就昨天一天,就杀了数百人,这些人的脑袋就悬挂在军营当中,对于这些人,他们可不陌生,反而十分的熟悉。
    越是当兵越久的人,越是知道逃兵意味着什么。
    恐惧是必然的!
    元帅府!
    殷元魁他们几个,脸色凝重且阴沉的坐在那里,目光都落在那个一脸疲惫,双眼充血,四仰八叉半躺半坐在椅子上的少年。
    怀疑、不解、好奇、佩服、埋怨、愤怒、怨怼......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单单从许一凡这段时间做的这些事情,他们不得不佩服这个可以跟他们儿子,甚至是孙子差不多的少年,可是,从现在军中情况来说,许一凡又无比的埋怨,甚至是憎恨这个少年。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争之道干变万化,所谓军心,常常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可以把握,但若是真要量化归纳,其实也有不少的东西,有着足够的普适性。
    从古至今,大军作战,真正让军队崩溃的从来就不是实体上的打击,一个人的意识为千万人的意志所裹挟,自己怎么想,从来就不是重点,真正决定胜负的,往往是每一个人对整个团体的看法,若能综合归纳,再取其中一个平均值,便是这支军队的强弱。
    严格的训练、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强悍的体魄,有着不能后退的理由,严苛的军规,令行禁止的每一次操练。这所有的东西走到最后,其实都是在人的心中加上一份砝码!
    炎军为何在对外作战的时候,能够做到胜多败少呢?就是因为在所有将士的心中,炎军是不可战胜的,偶尔的一两次失败,不但不会让他们萌生退意,反而会让他们越战越勇。
    远的不说,北蛮很强大吧,可是,在十六年前,炎武帝御驾亲征的时候,差一点儿就灭掉了北蛮,难道北蛮不强大吗?
    当然不是,从北蛮秋季就开始叩关来看,镇北军每年的伤亡战损的比例来说,可谓是全军当中最多,最高的存在,就算炎武帝御驾亲征,在前期和后期的战役当中,炎军也打了不少败仗,可是,笑到最后的,还是炎军,为何?
    就因为炎军的心中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他们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是天下第一强军,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如果说十六年前,对北蛮作战太远的话,再说说之前的秦嘉涆的第一次西征,虽然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了,可是,大炎王朝退缩了吗?
    并没有,不但没有退缩,反而第一时间组建了新的西征军,奔赴西北作战,他们不但报仇了,而且还打下了更多的疆土,再一次证明了炎军的强大。
    可是,这样一支强大的军队,却在瘟疫这件事面前,显得那么的脆弱。
    两军作战,军心最为重要,殷元魁他们为何在瘟-疫-爆-发的时候,拼命的捂着,就是担心军心不稳,可是,现在好了,瘟疫能不能控制暂且不说,军心不稳倒是真的出现了。
    如果一个人害怕,那无所谓,一个人相对于三十万人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可是,一千人,一万人,甚至十万人呢?
    如果他们都感到害怕,感到恐惧的话,那这支军队的军心何在?士气何在?
    这个时候,别说跟西域联军作战了,就是很多防守工作,估计都要大打折扣了,幸亏是西域联军那边也爆发了瘟疫,暂时无暇攻城,如果西域联军那边没有出现瘟疫的话,就现在炎军的状态,能不能挡住他们的攻势还不一定。
    其实,瘟疫这件事捂不住的结果,殷元魁他们已经预料到了,只是没有想到,来的会这么快,真正泄露这件事的,其实不是他们这些将领,也不是许一凡,而是敌军的探子。
    康城虽然是军事要塞,没有多少百姓,但是,要说一个都没有,那真的不可能,不说那些被俘虏的敌军,单单只说徭役,他们的人数可不比将士少多少,虽然大部分都不在康城,可是,留在康城的人徭役真的不少,而在这些徭役当中,不可能没有敌军的探子,甚至在炎军当中,也有敌军的探子。
    千万不要低估任何一个对手,之前,瘟疫虽然出现了,却没有大面积爆发,殷元魁等人又做出了严密的防护措施,那些敌军的探子只是察觉到了炎军的异常,可是,到底是哪里出现异常,他们并不清楚,然而,随着许一凡的行动,虽然瘟疫的事情还不确定,可是,从房子墨他们大量征集的那些东西来看,这都是用来防止瘟疫的东西,再结合西域联军那边都出现了问题,更不用说炎军这边了。
    既然有了猜测,那自然是散播消息,让炎军乱起来,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就在今天早晨,已经有不少中低层将领,或直接,或间接的过来打探消息了,对此,殷元魁等人自然是三缄其口了。
    这件事,许一凡起初是不知道的,但是,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只是,他太忙了,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在熬了一夜,培训完那些军医队之后,许一凡刚刚走出来,就被秦之豹叫到了元帅府。
    许一凡来了之后,殷元魁先是过问了瘟疫相关的事情,又问了效果和准备如何之后,给予了很大的肯定和赞扬,然后...然后就沉默下来了。
    军心不稳,现在只是初现端倪而已,并不算严重,虽然他们已经下达了禁止讨论和传播这件事的军令,可是,效果嘛,那就不用说了,收效甚微。
    当然了,对付军心不稳这件事,处理办法不是没有,常见的就是下达封口令,然后就是抓几个散播传言的人,杀鸡儆猴,其次就是否认加上各种许诺和解释。
    只是,这些办法也只能缓解一时而已,并不能长久持续下去,虽然这是军队,军纪严明,可是,他们也是人啊,而且不是一个人,而是三十万人,人不是动物,是会思考,是会判断的,他们越是这样,下面的猜测就越多,时间越久,效果越差。
    怎么办?
    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殷元魁之所以把许一凡找来,一来是许一凡之前展现出来的手段,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可,许一凡有资格和他们平起平坐,二来,这件事说到底,还是许一凡搞出来的,既然是许一凡搞出来的,肯定需要许一凡来解决,至少,也需要他来承担一部分责任,毕竟他有尚方宝剑在手,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许一凡。
    “许参将,现如今,康城内流言四起,你可有良策?”殷元魁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许一凡。
    只是,许一凡的表现让所有人都紧蹙眉头,十分的无奈,先不说许一凡那毫无坐姿可言的仪态,就说现在,许一凡从进来开始,就叫人送来了早餐,一阵风卷残涌之后,只剩下一片的狼藉,而吃饱喝足之后,他更是躺在那里不动,打着哈欠,眯着眼睛,似乎随时都可能睡着一般。
    可能是听到了殷元魁的问话,也可能是感受到了众人那火-辣辣的目光,许一凡睁开眼睛,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视一圈,淡淡的说道:“军权大师,我不熟,问我作甚?”
    众人满怀希望的等了半天,原以为,许一凡既然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肯定事先预料到这种情况,毕竟,从许一凡做的那些事儿来看,这个少年绝对不是泛泛之辈,心思活络,头脑清晰,应该有相对应的应对这件事的办法,然而,现在听到这个极其不负责任的回答,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就是愤怒了。
    第一个跳出来指责许一凡的还是童真。
    “许参将,你这话就不妥了吧,你是皇帝钦点的参将,官职不在我等之下,又有圣旨在手,现如今又有指挥权,军心不稳,许参将可是要担负问责的啊。”
    “是啊,许参将,本来这件事处理的好好的,没有多少人知道,你一来,就搞得满城风雨的,许参将不给出一些意见,恐怕说不过去吧?”
    许凯歌也开口了,虽然,他和许一凡都姓许,就许一凡做的那些事上,他很佩服,但是,许一凡毕竟是一个外来者,现在出现这样的情况,他自然是要跟童真站在一起了。
    “就是啊,许参将,我等看你成竹在胸的模样,应该早有良策吧。”一个中级将领说道。
    “对啊,领兵打仗,我们这些大老粗在行,但是,在军心这件事上,还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在行。”又有人说道。
    许一凡是读书人吗?
    显然不是,但是,许一凡喜欢身穿儒衫,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又是一个负笈游学的学子打扮,身边又跟着宁致远这个儒家弟子,自然有人认为他也是读书人了。
    “该不会是许参将看不起我等,心中有良策,不远告诉我等,怕我们抢了你的功劳吧。”有人毫不客气的质问道。
    “许参将,你看你一来,就要指挥权,我们也给你了,从昨天到现在,你要什么,我们给你什么,你杀了那么多人,我们不说什么,你把死囚放出来,我们也不说什么,甚至你把俘虏放出来,我们也不说什么,毕竟,非常时期嘛,可是,现在除了问题,你总不能一推二五六吧?”
    “.......”
    许一凡只说了一句,然后,原本沉默的众人,纷纷开始围攻许一凡起来,不管是虚心请教的,还是咄咄逼人的,甚至是厉声质问的,不一而足,而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许一凡。
    倒不是他们心中真的没有收拢军心的手段和办法,而是因为从许一凡来到康城开始,他们就感受到了威胁,不单单是威信上的威胁,还有职位上的威胁,更有权利的威胁。
    要知道,就在昨晚,有一个校尉被当场斩杀了,还有两个千夫长和三百百夫长,也被格杀了,这些人都都是老卒,而且还是他们这些将领的麾下,就这样说斩杀就斩杀了,他们的面子上可过不去。
    在斩杀那个校尉,还有两个千夫长的时候,在场可是有人去找许一凡求过情的,但是,回应他们的只有一个字:斩!
    这种说一不二的做法,固然在一定程度上震慑了所有人,可是,也在很大程度上威胁到了所有人,现在,瘟疫还没有得到控制,防疫才开始,许一凡就杀了一个校尉和两个千夫长,那如果防疫取到了一定的成绩,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他会杀谁?
    杂号将军吗?还是在场这些将领?
    别说许一凡这个才来没几天的外人了,就算是殷元魁这个大元帅在这样决定的时候,也要三思而行啊,毕竟,现在是战时,打仗还需要靠他们,如果殷元魁也像许一凡这样,说杀谁就杀谁,那估计还没有开始打仗,军心就不稳了。
    拖许一凡下水,这是一个原因,把许一凡架在火上烤又是一个原因了,虽然,玩政治手段,他们比不上那些专门玩笔杆子的文人,可是,也不逞多让,尤其是在军中,如果他们不配合的话,那许一凡想要在军中做事儿,那就难上加难了,甚至可能出现寸步难行的情况。
    他们是没有解决瘟疫的办法,但是,许一凡就一定有吗?
    说实话,许一凡也没有,他现在做的,也只是按照脑海当中的记忆去做而已,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能否控制并且根除瘟疫,他自己也不知道。
    就算许一凡有,能做到,靠他一个人行吗?
    当然不行,许一凡在西征军当中毫无根基,虽然有着皇帝钦点的名头,可是,这又能如何,在军中,将士们只认虎符和将令,不让其他的。
    别的不说,就拿许一凡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如果没有房子墨的大力支持,没有其他将领的默许,别说做事儿了,人都找不到一个。
    想做事儿不难,难的是把事情做好,而这些人,可能在防疫问题上,是个门外汉,可是,如果没有他们的配合,甚至是暗中阻拦或者下绊子的话,许一凡做的事情肯定会大打折扣的,而效果也是不尽如人意的。
    现在这个情况,其实不意外,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许一凡从进入康城到现在,表现的太强势了,强势固然有强势的好处,比如杀人,比如放出死囚,比如做事的效率很高,可是,强势也有强势的坏处,就像现在这样,他成为了众矢之的,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不出事儿还好,一旦出事儿,许一凡就是首当其冲的那个。
    矛盾,在许一凡进入军营,索要指挥权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而现在只不过是把这种矛盾从桌子底下,摆到了台面上而已。
    许一凡进入康城也就一天两夜而已,第一次内讧,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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