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康城大约两百里的西域联军大营。
    一间朴实无华的帐篷,位于大营中心,看似平平无奇,然而,出入其中的人物,却都是名震西域一方的大人物。
    帐篷内并无桌椅,只有几个蒲团,在军账最中间的墙上,悬挂着一张做工无比精细的地图,地图上详细的描绘出了西域诸国的地形地貌。
    单单就这份地图,就价值连城,因为它太过于详细了,而这张地图的出现,是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财力,足足用了几十年,才逐一描绘出来的,法阿就是其中的推动者和执行者之一。
    这幅地图,原本是法阿祖上,在诚心礼佛之后,开始周游西域诸国,一路走,一路画,靠着几代人一点点累积起来的,到了法阿这一代,地图已经完成大半了,但是,法阿在接手之后,还是用了数年时间,把地图上详细描绘出来的地方,都亲自走了一趟,又把地图上没有详细描绘出来的地方,也走了一遍,这才又有了现如今的这张地图。
    在这张地图上,除了有西域诸国之外,还有大炎王朝的地形地貌,其中,最详细的是西北三洲,越是往东,描绘的越是简单,尽管如此,这张地图还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东西,越是领军打仗之人,越是清楚其价值所在。
    在军账中间,摆放着一张沙盘,沙盘上详细的堆砌出了以康城为中心,数百里的地形地貌。
    此刻,军账内站着三个人,居中的是一个留着光头的青年男子,其光头上有九个戒疤,虽然他并没有身穿僧衣,可是,其身上却散发着佛性的光辉,让人不敢轻易忽视他的存在,在其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佛珠有五十四颗,虽然佛珠看起来朴实无华,可是,敢公然佩戴五十四颗佛珠的和尚,其地位之崇高,可想而知。
    法阿看起来,只是一个青年男子的样貌,也就三十多岁,但是,他的真实年龄,却比实际年龄要大两轮不止。
    此刻,法阿正站在地图和沙盘之间,一只手捻动着佛珠,一只手在地图上移动着,目光落在哪里,他的手就挪到哪里,其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似乎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
    军账内还有两个人,准确来说,是三个人,除了两位受封于南陀山的两位大将军之外,在军账的角落,还坐着一个人。
    此人蓄长发,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一根簪子随意的挽起来,看起来很有几分中原文人的风流和不羁,像是儒生,但是,此人却身穿僧衣,僧衣的颜色是红白相间,这在西域当中,可是僭越之举,被人发现之后,往往都会被打死的,然而,此刻此人就穿着这样一件僧衣。
    男子的年龄不大,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十分的俊朗,虽然上了一定的年纪,可也是一个美男子,其年龄不但没有破坏这份俊美,反而使其显得愈发的有魅力起来。
    男子蓄长发,穿僧衣,手里还拿着一串佛珠,是一百零八颗的佛珠,比法阿和尚拿的佛珠还要高一个档次,佛珠的材质很好,洁白无瑕,貌似是某种很名贵的玉石制成的,但是,仔细去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佛珠不是用玉制成的,而是用骨头制成的,其不是兽骨,而是人骨。
    另外,该男子穿的却穿着道教的道履,仿佛是个道士,看起来不伦不类。
    男子姓释,名天龙。
    不说男子的长相如何俊美,也不说他打扮如何僭越,单单这个姓氏,就格外的不同,在中原姓释,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在西域,却没有敢姓释,因为这是佛祖的法号,只要是佛门信徒,哪怕不是佛门信徒,也不会以释为姓。
    避讳,不单单在中原有之,在其他国度也有之,然而,这个亦儒亦道亦佛的男子,偏偏没有这个避讳。
    安德烈是典型的西域人,一头犹如狮子一般蓬松的头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头发呈现金黄色,打着卷儿,如果许一凡在此看到的话,可能会问一句:“敢问阁下可是金毛狮王谢逊?”
    没错,安德烈不但人长得五大三粗,身高马大,其长相也很显然,两道犹如利剑一般的眉毛,镌刻在其额头,高挺犹如鹰钩一般的鼻子,让人过目不忘,犹如铜铃一般的大眼睛,深陷在眼眶当中,一脸的络腮胡子,更是让人知道什么叫西域人的粗矿了。
    黝黑的肌肤,虬实的肌肉,无不在告诉所有人,这个人不要招惹,他很猛的!
    相对于那犹如蓄势待发的雄狮的安德烈,年龄颇大的康德,就显得格外的不起眼。
    半黑半白的头发,被随意的挽成了一个结,康德长得很普通,长相不出众,身材也不出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唯一引人瞩目的,还是他那齐胸的雪白胡须。
    上了年纪的人,其实都差不多,花白的头发,松弛的皮肤,没有几颗牙齿的嘴唇,浑浊不堪的眼眸,不管是中原人,还是西域人,亦或者其他地方的老人,大抵都是如此,康德也没有例外。
    不过,相对于一般的老人而言,康德的皮肤虽然松弛,却不会给人一种垂垂老矣的感觉,其牙齿整齐而洁白,那双眼睛虽然也很浑浊,看人的时候,往往喜欢眯着眼睛,但是,时不时的却有精光闪过,显然,这个已经八十多岁的老人,不像看起来的那么不堪一击。
    法阿的目光,主要集中在康城,看着颜色呈现红色的康城,法阿微微皱着眉头。
    “唉......”
    沉默良久之后,法阿没来由的叹了口气,这让安德烈和康德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然后,又看向法阿。
    “终究是棋差一招啊,申屠侯还是不堪大用。”法阿喃喃自语道。
    对于法阿的自言自语,安德烈和康德都没有接话,没法接话。
    虽然,接受申屠侯投降的是安德烈,但是,真正想要大用,并且重用申屠侯的还是法阿。
    对待降将,无论在哪个国家,其实都是差不多,看不起对方那是肯定的,就算嘴上不说什么,心底里肯定是不屑的,申屠侯固然是一个不错的将领,但是,他却不入安德烈的法眼,在安德烈的心中,真正能被其视为对手,整个大炎王朝,也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已经阵亡的秦嘉涆算一个,曾经多次打败,还差点杀死他的许淳算一个,现如今,连下六国的殷元魁,也勉强算一个,至于其他人,虽然不错,却也就那样。
    至于说申屠侯,安德烈并不喜欢这个人,相对于申屠侯,安德烈更在意汤芮,那个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披甲上阵的老人,汤芮的重要性可比申屠侯重要的多。
    起初,法阿重用申屠侯,安德烈不是没有意见,只是,这次西域联军的主帅不是他,而是法阿,意见可以有,但是,需要保留。
    申屠侯在被法阿重用的之初,表现的也确实不错,在他负责调兵遣将,排兵布阵的时候,还是很有章法的,尤其是那些对于西域人来说,比较熟悉又比较陌生的攻城器械的出现,是很大的一份礼物,也是很大的一份功劳。
    无论是攻城器械,还是守城器械,西域人不是没有,也不是不会,只是,不管他们怎么学习,怎么模仿,怎么制造,都会比中原人差一点儿,也正因为差了这一点儿,导致其威力大打折扣,而申屠侯来了之后,很好的解决了这个问题,这可能就是法阿重用的申屠侯的原因之一了。
    抛开器械上的完善不去说,在之前的多日的攻城战役当中,申屠侯兵法和战术的运用还是很不错的,也给西征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当然了,西域联军这边也死了不少人,只是,相对于以往而言,西域联军这次死的人要比预计的少的多的多。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要不了多久,申屠侯就可以一举拿下康城,从而收复丢失的疆土,数十万西域联军,可以从康城一路打到西洲,可是,结果却往往出乎众人的预料。
    眼看着就要被拿下的康城,却在最后的三天时间,出现了重大的变故,守城的将领换人了,而守城的将士也换人了,其战术和兵法的运用也出现了极大的改变。
    临阵换将可是兵家大忌,然而,西征军那边不但换了将领,连士卒都换了,这让始终都在密切关注着战场的安德烈,感到很疑惑,也很不安。
    果然,从那个白袍小将出现在城头开始,西域联军的进攻就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短短三天时间,西域联军的战损就是之前的总和还多,这无疑是给了西域联军当头一棒。
    在申屠侯的大营被炎军夜袭之后,安德烈就要求法阿换掉申屠侯,他亲自上阵指挥,只是,法阿没有同意安德烈的请求,依旧让申屠侯负责指挥。
    攻城的第二天,恶头陀战死城头,而敌军将领也因此倒下,原本,这是一举拿下康城的最好时机,却终究还是没能实现。
    当死灰营四人先后出现,以自身为炮弹,大规模的杀伤西域联军的时候,安德烈就知道,当天不可能拿下康城,但是,让安德烈没想到的是,敌军的将领居然再次出现了,恶头陀居然没有杀死他,这太让安德烈失望了,不过,这个结果他也能勉强接受,毕竟,个人武力与大军而言,终究还是太渺小了。
    真正让安德烈没想到的是,申屠侯居然死了,而且就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两军阵前,他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申屠侯到底是怎么死的。
    如果说,敌军当中出现高境界的武夫,或者高境界的修行者,当众刺杀申屠侯,导致申屠侯陨落,那他还可以接受,可是,这些人并没有出现,而申屠侯毫无征兆的就死了,如果不是在事后,他亲自去看过,并且亲自检查过申屠侯的尸体,他甚至都怀疑,申屠侯是不是诈降,是故意这么做,是自-杀的。
    然而,结果并非如此,申屠侯确实是被人杀死的,以一种极度诡异的方式杀死的,这让安德烈心中的不安感,愈发的强烈起来。
    申屠侯死了,安德烈他们最不想看到,也未曾预料到的情况,就在那个时候出现了,军心溃散,从而导致大军溃败,而西征军更是趁机出城追杀,使得西域联军连续多天,付出了很大代价,才取得的优势,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安德烈感到极度的憋屈,极度的愤怒,当他带着人,遭遇了秦之豹带领的西征军的时候,他真的很想把这支西征军留下,但是,他知道,他留不住,军心已散,想要留住地方,很难很难!
    西域联军兵败,把所有责任都归结在申屠侯身上,也说不过去,毕竟,申屠侯在之前的攻城战役当中,所作所为还是可圈可点的,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如果让安德烈,或者康德去指挥,估计也只能做到申屠侯那个地步,可是,要说不怪申屠侯,那也不可能,如果不是申屠侯,西域联军也不可能兵败,最终无奈撤兵。
    当然,如果真的要怪的话,还是要怪法阿了,毕竟,是他不肯换下申屠侯的,可是,这种话,心中想想就可以了,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法阿在感叹了一句之后,也没有指望安德烈和康德说什么,他不是那种需要人去安慰的人。
    转过身,目光落在沙盘上,看着康城的城墙,法阿缓缓道:“终究还是小觑了许一凡啊。”
    敌军的白袍小将的身份,随着战事告一段落,他们已经弄清楚了,是许一凡。
    此前,他们猜测过白袍小将的身份,安德烈认为是西征军年轻一代将领当中的秦之豹或者房子墨,秦之豹是镇西大将军秦嘉涆之子,都说虎父无犬子,作为名将之后,秦之豹能做到这些,安德烈觉得很正常,而房子墨也是相同的道理。
    康德却认为,白袍小将是汤芮,因为这种大军压境,却依旧稳扎稳打的手段,没有一定的经验,是很难做到的,而在西征军当中,有如此丰富经验,如此胸襟气度的人,除了汤芮也就只有殷元魁了。
    可是,当白袍小将的身份曝光之后,他们才知道,原来他们都猜错了,那个人既不是秦之豹或者房子墨,也不是汤芮,而是一个初来康城不到两个月的许一凡。
    西域的消息并不闭塞,关于许一凡的情报,他们还是知道不少的,之前,许一凡在岩门镇遭遇的那场袭杀,他们也是知情的,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是,跟他们也有很大的关系,因为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释天龙。
    三百人去围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安德烈等人都觉得释天龙是小题大做了,纯属胡闹,而袭杀的结果,也显而易见,失败了。
    不过,袭杀失败之后,安德烈等人虽然很惊讶,却也可以接受,但是,还是没有如何重视许一凡,可是,现如今,他们不得不重视起来,因为这个少年成长的速度太快了,崛起的速度也太快了。
    殷元魁都没能弄死申屠侯,他却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弄死了,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在感叹了这句话之后,法阿收起了他那复杂的情绪,而是沉声说道:“康城一时半会儿肯定是拿不下了,虽然康城的城墙已经可有可无了,可是,在第一道城墙之后,还有一道城墙,既然有第二道城墙,也可能会有第三道,第四道,这样下去,对我军不利,我们必须另想他法。”
    安德烈和康德闻言,点点头,说道:“大帅所言极是。”
    “殷元魁的西征军处境不佳,大炎王朝没有多少精力去支援他们,如果殷元魁不想西征军全军覆没,他们应该会退守西洲城。”
    “大帅的意思是......”安德烈看了看沙盘,然后看向法阿问道。
    “一味的猛攻,伤亡太大,我们需要保存实力,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说到这,法阿抬起头,看向安德烈说道:“命令全军,向前推进一百里,跟西征军展开对峙,本座要耗死他。”
    “是!”安德烈抱拳道。
    “燕王李刚起兵了,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机会,立即派人,绕过康城,去往凉州,见一见李刚,看看能否合作。”
    “好!”
    “北宛国。”
    就在法阿下达这两道命令之后,一直没有开口的释天龙突然开口道。
    安德烈和康德闻言,顿时一愣,下意识的看向释天龙,而法阿却紧蹙起了眉头,转过头,看向地图,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是想到了,于是,他转过头,对康德说道:“给你三万,不,五万兵马,即刻启程,奔赴北宛国,以最短的时间拿下北宛国。”
    “是。”康德抱拳道。
    在这道命令下达之后,法阿再次盯着地图,喃喃道:“大炎有高人啊。”
    “呵......”
    释天龙闻言,却笑了笑,不知道是嗤笑,还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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