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叶在龙章台不会停留太久,毕竟他的公务事,也只是把队伍给宁海棠送过来。
    这两天他一多半的时间,都在城墙上观察着远处的娄樊人大营。
    暂时平静,也只是表象而已。
    或许是因为之前与云孤鸿打了一仗,让娄樊人暂时不敢轻易对龙章台动兵。
    所以这娄樊人的大营看起来格外平静,除了正常的巡游队伍之外,没有大规模的兵马调动。
    娄樊人大营的位置也很合理,距离龙章台不算近,若龙章台的兵马有胆子出城偷袭,娄樊人的骑兵有足够时间做出反应。
    就在林叶沉思着北野军会去何处的时候,宁海棠走到林叶身边。
    她站在林叶身边的时候,就更显得她身材有些娇小。
    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娇小的女子,会有那么彪悍的人生?
    “你是在想,拓跋烈在想什么?”
    宁海棠问。
    林叶点头。
    宁海棠看着城外说道:“我不是,我在想,宗政世全在想什么。”
    林叶侧头看了看她。
    宁海棠道:“宗政世全被誉为娄樊立国以来的最强君主,这一定不是虚名。”
    林叶嗯了一声。
    宁海棠道:“所以这样一位强势的帝王,不该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林叶又嗯了一声。
    宁海棠问:“你话一直都这么少?有没有什么令人信服的理由?”
    林叶:“我虚。”
    宁海棠:“......”
    她再次看向城外说道:“宗政世全不可能会被云孤鸿那样的人压住风头,毕竟连拓跋烈都未必能赢他。”
    林叶:“所以拓跋烈让宗政世全收拾云孤鸿。”
    这突然说话多了一些字,宁海棠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她说:“拓跋烈会和宗政世全暗中联络吗?”
    林叶回答:“没必要。”
    宁海棠嗯了一声。
    是啊,没必要。
    那是两个已经站在人间最高处的人,他们的思谋,他们的眼界,都决定了他们根本无需去交流,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拓跋烈需要的是,靠娄樊人把云孤鸿那五十万玉军给灭了,纵然不能打的云孤鸿全军覆没,也要让云孤鸿再无一争之力。
    而宗政世全借道孤竹灭冬泊,进而攻入大玉的计划其实早已失败了。
    他在回国之前,需要一场大胜来挽回声望。
    虽然没能如愿攻入大玉,可若能灭玉五十万大军,宗政世全回国之后,依然会被当做绝世英雄一样夹道欢迎。
    娄樊虽强,可与大玉交手以来,从没有占到过便宜。
    十几年前那一战娄樊人回去之后,一直宣扬的都是大胜。
    然而实际上,他们只是靠着用火烧山这样的办法,才让怯莽军全军覆没。
    在这之前,兵力只有一万多人的怯莽军,前前后后杀娄樊人能有近十万人,而且,最后被围困的时候,怯莽军没有支援,又已断粮多日。
    即便如此,回去后,娄樊人在国内对这样的战绩都要大肆庆贺,鼓动宣传。
    用十倍的损失,还不是在正面击败了怯莽军,对于娄樊人来说都是大胜。
    那若宗政世全这次回去,带着击败五十万大玉军队的战绩,他更会被奉若神明。
    谁还会说他南征失败了呢?
    况且,冬泊也被他打的支离破碎,回军之后若只夺冬泊北疆不是问题。
    所以,这根本不需要拓跋烈去和他勾结什么。
    以宗政世全的眼界,以他的头脑,一眼就能看清楚拓跋烈到底是要做什么。
    说实话,在娄樊人追着北野军骑兵进入北野军大营的时候,娄樊骑兵真的没机会撤回来?
    那怎么可能,十成十是因为宗政世全看破了拓跋烈的计谋。
    三个统帅,只有云孤鸿是上当了的。
    宁海棠问:“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宗政世全根本不想进孤竹。”
    林叶点头:“有。”
    宁海棠问:“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宗政世全是在配合拓跋烈演戏给云孤鸿看。”
    林叶:“有。”
    宁海棠问:“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拓跋烈已经脱离战场,想绕路去孤竹。”
    林叶:“有。”
    宁海棠问每一个问题,林叶的回答都很快,也都简单的不像话。
    可宁海棠知道,就是这简单直接的答案,正说明她所问的每一个问题,林叶都是仔细考虑过的,而且应该不止考虑的一遍。
    宁海棠问:“如果是这样,宗政世全下一步是干什么?”
    林叶:“攻龙章台。”
    宁海棠嘴角一扬。
    明明这是最不可能的事,可林叶说出来的时候却又那么笃定。
    宁海棠笑,不是嘲笑,而是肯定,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接下来,如果宗政世全的主要目标是云孤鸿那支玉军,他必会先假意攻打龙章台来迷惑云孤鸿。
    可,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宁海棠道:“你刚来龙章台的时候,分走了我一半的红利。”
    林叶:“我也分你一半。”
    宁海棠侧头看向林叶:“你难道不该急着赶回阳梓城去复命?”
    林叶:“分完就回去。”
    宁海棠道:“陛下让你来,只是来给我送兵的,你却拖着不走,不怕陛下责备?”
    林叶:“那你猜,陛下为什么是让我来?”
    宁海棠没说话,可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嘴角上扬的样子,也确实很好看。
    只是送兵而已,非得让一位大将军亲自来?
    还是阳梓城那边的兵马统帅,负责平叛大事。
    这种事,陛下随随便便指派一个将领过来就能办的妥妥当当,让林叶来,可不只是让林叶和宁海棠有些无聊的比试。
    林叶觉得无聊的,难道宁海棠就不觉得无聊?
    她只是有好胜心,她又不是个莽撞人。
    如果真的鲁莽,真的是头脑简单不服就干,那天子又怎么可能让她来龙章台。
    宁海棠道:“那就说好了,分我一半,少一点儿都不行。”
    林叶道:“另一半给你也行,我可以和你换一样东西。”
    宁海棠问:“什么东西?”
    林叶道:“你昨夜里和子奈说过,她对力量的控制不纯熟,你既然说了,就证明你有法子帮他。”
    宁海棠:“我还和子奈说过,关于你丹田被毁的事,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有没有法子救你的丹田气海?”
    林叶道:“不需要。”
    他转身道:“我先回雀字营和夔字营了,你若能帮子奈,都是你的。”
    宁海棠道:“去吧。”
    林叶离开城墙,宁海棠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一种似乎要飞扬出来的光彩。
    不出预料,娄樊人在第二天就开始有兵马调动。
    之前的平静,没有维持多久,这平静也只是一个假象。可这兵马调动,当然也是一个假象,哪怕这个假象造的足够逼真。
    第二天,娄樊人就开始组建楼车,甚至还能看到他们的攻城锤已经推倒大营外边来了。
    林叶他们能看到,云孤鸿派出来的斥候当然也能看到。
    如果云孤鸿足够谨慎的话,那他现在可以带着人马立刻撤离了。
    可遗憾的是,云孤鸿不是拓跋烈。
    更遗憾的是,拓跋烈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北野军绕到了云孤鸿大军的背后。
    此时此刻,云孤鸿变成了被夹在中间的那个。
    曾几何时,因为北野军被夹在中间,云孤鸿开心的像个出门就捡到宝贝的孩子。
    如今的云孤鸿,像是个才捡到了宝贝,就被两个壮汉把东西给抢走的孩子。
    非但如此,一个壮汉把他的宝贝抢走了,另一个壮汉还给了他一个大耳瓜子。
    拓跋烈这一路南下,连用三招。
    诱敌深入,一石二鸟,移形换位。
    娄樊人摆出来的攻城队伍,可不是用来骗云孤鸿的,因为没必要。
    云孤鸿的大军已经被拓跋烈的北野军挡住退路,娄樊人可以敞开了打。
    所以这攻城的队伍,只是给龙章台里的玉军看的。
    宗政世全可不知道在龙章台里有两个妖孽,能把城外的局势看的这么清楚。
    而且,那两个妖孽还想着,趁机捞一笔,狠狠的捞一笔。
    第三天,娄樊的攻城队伍开始前压,至少出动了五万大军。
    这支军队在城外摆好阵型,似乎随时都要发起进攻。
    可实际上,在娄樊大营的另外一侧,宗政世全亲自指挥,大军几乎倾巢而出,朝着云孤鸿的队伍猛扑过去。
    云孤鸿这结局,是注定了的。
    他不可能用全部兵力来迎战,哪怕拓跋烈不夹攻他,只是把北野军摆在他背后,他就不得不分兵戒备。
    在这样的平原战场上,娄樊人又是带着决绝之心,想干完这一架就回家去,士气自然凶猛。
    而林叶和宁海棠,根本就不在乎云孤鸿那五十万玉军。
    陛下都不在乎,他们何必在乎。
    再说了,要在乎也不是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候他们在乎的,就是能赚多大便宜。
    第四天,娄樊攻城的军队再次前压。
    看到这一幕,宁海棠就笑了。
    如果不是宗政世全那边已经占据了上风,甚至可能已经要把云孤鸿压死,这支攻城做样子的娄樊军队不会前压。
    看似要进攻,他们只是要把样子做的更足一些。
    她侧头看向林叶:“何时?”
    林叶抬头看了看天空,回答:“此时。”
    太阳刚刚升起,阳光从他们这边往娄樊人那边照,如果是午后的话,阳光就会照着龙章台这边。
    这只是个细节,也不一定是重要的事,可不顾细节就一定是重要的事,而且是重要的坏事。
    半个时辰后,龙章台城门大开。
    林叶带着夔字营和雀字营直冲城外,烈旗连成一片,如虹落人间。
    “杀过去,以娄樊人的血,洗掉你们身上的罪业。”
    林叶心念一动,面甲覆盖,长刀向前。
    一万多玉军士兵,眼睛里冒出来了冷冽嗜杀的光。
    是啊,陛下把他们送过来,就是让他们来洗清罪孽的。
    以娄樊人之血。
    “杀!”
    “杀!”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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