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今安看着他面上的从容与坦然,沙哑开口,眼睛红的厉害,犹记着最开始红的是脸。
    她抬手狠狠扯下耳垂上的耳坠,总想发泄些什么,用力攥到指骨发白,不顾疼痛朝着他砸出去。
    他眸光沉湛,没动,永远站得笔挺如冬柏,拓下的影子都严冷。
    洁白水晶耳坠从手中抛出,锋利的尖端擦过了傅容珩深邃的侧脸,毫无预兆的,在他脸上划出一道微深的口子。
    “啪”的一声。
    耳坠往下坠落,沾染着一丝血色,摔落到地面。
    风一吹,破碎的水晶耳坠轱辘着,直滚到楚今安的脚边。
    在突然安静下来的街道上,这声音清脆又刺耳的厉害。
    后知后觉,楚今安指骨微僵。
    没想到他不会躲。
    男人微侧着脸,线条明晰流畅,一道血痕突兀的出现在左眼睑下三寸,与眼尾的淡色薄痣相映衬,破坏了原有不容冒犯的冷冽。
    他垂着眼皮,没说话。
    高不可攀。
    空气中唯一涌动的,是他身上辛冽的气息,铺天盖地,扼住人的呼吸和心跳。
    楚今安喉中发紧,已经做好了他会生气的准备。
    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容忍别人的脾气,一而再,再而三。
    却不料。
    凛冽平稳的声音接下她的话,音色静的过分,反而让人心头发慌。
    “嗯,我混账。”傅容珩抬指擦过脸上的血,扫了眼,指腹随意一捻,问她,“会消气点吗?”
    记忆中,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过。
    楚今安缓缓退后了两步,“四哥,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说完,像在逃避什么,远离这样浓稠又不安的的氛围,却又不知道去哪里,只是沿着街道一步步往前走。
    梁商君隔着一条马路,刚好看到这一幕,他身后是彻夜不灭的辉煌,西装穿的闲散,短暂的诧异过后,眼底蒙上一层笑意。
    不由感叹。
    四爷,你也有今天。
    对面的人似有所察,看过来。
    隔着空旷无人的街道,男人半边挺拔身形陷入逆光的阴影中,顶着脸上的伤,视线落在梁商君身上。
    四目相对。
    梁商君含笑对他做了个口型:“阿珩。”
    傅容珩的身后是大片大片深沉涌动的夜幕,表情平静晦暗,他抬起一只手扣上军装衬衫的纽扣,腕骨用力,动作不急不缓。
    因着盛宴离席,醉后放纵的余韵,竟也平添无情恣肆。
    分明只字未言,却已令人心惊胆战。
    梁商君脸上笑意淡去,收敛起来。
    他从傅容珩身上感到了冰冷的怒意,那种冷,上位者,铺天盖地。
    真的生气了啊。
    为女人?
    不可思议。
    对方大概没有现在跟他计较的打算,在扣好那两颗潦倒微冷的纽扣之后,愈发封禁了什么,径直淡漠朝着楚今安离开的方向走去。
    梁商君回头,看到身后的花楹,他低语:“四爷这人,看似无情,却又处处风流。”
    傅容珩的潇洒在于冷漠,那种极致的冷到人心口透凉,然后放纵,谁人能拒绝?
    “小花楹,四爷八年前救你性命,培养你的时候,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唯一的要求就是做好你该做的,嗯?”
    有时候,真羡慕别人被他保护得很好的干净单纯不入世。对他肆无忌惮发脾气,哪怕是打伤他还不会生气。
    对方刚刚根本没有看过她一眼,即使她就在梁商君身旁,花楹静静想,荣辱不惊,垂眼浅笑。
    “我欠四爷的,终身无以为报,愿以性命辅君。梁先生亦对我大恩大德,花楹感激不尽。”
    她除了在傅容珩面前的温柔听话,其他时候都绵里藏针,抬眸,盈盈一水间,对梁商君说。
    “只是今天梁先生故意刺激四爷,花楹看不懂。您明明知道,四爷这盘棋下了八年之久,这时候不该走儿女情长。”
    “你在怪我?”梁商君漫不经心。
    “花楹,你们四爷的脾性什么时候是我能左右的了。棋局在他手中,想怎么走,是他说了算,你跟我都不算什么。”
    梁商君端详着她的眉眼,透过她看到了八年前的一幕幕。
    会汌省发生的一切。
    鲜血,压抑,仇恨,衍生的负罪,延绵白骨如森。
    少有人知,梁商君当年是弃军从医,他当初救不了的人,眼睁睁看着生命死去的遗憾,在未来漫长岁月,他再也不想看见第二次。
    会汌啊,不打下来,他意难平。
    更何况生杀予夺傅四爷。
    只是——因为尝过遗憾有多让人深刻,所以他不希望阿珩以身试毒。
    一想起往事,梁商君心头就堵了口气,他开车回到医院,跟人换了夜班,在更衣室把沾了烟酒的西装和衬衫都脱了下来,动作慢条斯理,手散淡的解开皮带。
    苍白的白炽灯直直打下来,他侧站窗前,裸着上半身,灯光勾勒出清瘦有力的肌理轮廓,那张脸却不同白日的风度,没有任何表情的锋利。
    很快被白大褂罩上。
    又是多情禁欲梁医生。
    梁商君一路往办公室走去,手指抄着白大褂的口袋,侧眸间,不经意看到从妇产科走出来的人,那身旗袍和身段,即有辨识度。
    “唐涵婷。”
    从唇齿间溢出的声音若有所思,梁商君收回目光,撞上一位病人。
    那位病人三十出头,拄着拐杖,单脚缠着纱布,看起来身残志坚,正直勾勾的盯着唐涵婷的方向,回过神来,匆忙向梁商君道歉。
    “不好意思啊梁医生。”
    “需要我扶你吗?”
    “不不不我还有事——”病人激动摆手,一瘸一拐往妇科的方向走去。
    一个骨科病人,上妇科?
    梁商君拧眉,懒得管。
    白炽灯亮的刺眼,将一切残忍剖开,摆在明面上。
    唐涵婷拿着手中的报告单,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脸色难看到极致。
    怎么会这样!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要是曝出未婚先孕,她的事业怎么办?!
    唐涵婷第一个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让傅景深知道。
    她恨的咬牙切齿,心想这个孩子必须要打掉,但电光火石之间,脑袋里又闪过什么。
    母凭子贵。
    可这是傅景深的孩子,不是傅四爷的,有什么用?!
    唐涵婷心情烦闷,戴好墨镜和帽子,遮遮掩掩的往外走,和一位病人擦肩而过。
    那人余光落在她手中拿的报告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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