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没有说话,大概也看出我也没有要跪拜的意思,那汉子双眼一瞪,右手探向腰间,已搭在了刀柄上,厉声道:“大胆!”
    他往前跨了一步,一副颇具杀伐气势的样子,像是马上就要冲过来一样。
    “跪下!”
    我心头一凛。这人的性情比看上去要暴躁的多,根本也不容我有半点的迟疑,他腰间的大刀虽然没有拔出来,但五指老茧遍布,一看就是经常舞刀之人。得知我是中原人士,那名叫葛拉尔的天狼族人一路上都不曾卸下我的武器,是以我手上现在还提着追影剑。可以我如今的状态,真要动起手来怕还是要吃大亏,更何况他身边还站着另一名冷眼汉子。
    正想着,只听得正位的那名天狼族族长忽然大笑一声,扭头看着那名五旬老者,道:“康大人,看来你脱了那一身官服和常人也是无异,没人再认得你了,哈哈。”
    那名五旬老者并不多在意,摇头一笑,抿了一杯酒,神色却是异常的泰然,而对我喝斥的汉子则是手离了刀柄,从怀里摸出一块上圆下方的铜牌,仍瞪着眼看着我,道:“你既然是我大宋人士,可曾识得此物?”
    这块铜牌表面锃亮,映着屋里的火光我看的很清楚,令牌周边刻着花草纹,中间的位置歪歪扭扭的刻着一个“令”字,下方则刻着一列小字。这种字体是用五牙文写的,是大宋禁军各将领腰牌上特有的标志。大宋禁军等级森严,将领所佩戴的腰牌是分为象牙、白银和黄铜三种,象牙牌富贵华丽,是禁军高等军官才有资格佩戴之物,银牌和铜牌是等级略低的将领佩戴,但所打造的形状均是与象牙牌相差无几。施义盛是郴州守将,等级已经很高,所佩戴的腰牌便是银牌。
    而这种铜牌可以说是最普遍为人所知的物件,多为守城将领那一等级人员佩戴,我曾在郴州城守城将领邱汶田身上看到多次,哪里还会不认得此牌!
    这三人,竟然是朝廷军中之人!
    难怪。
    难怪那汉子说话如此蛮横无理,大宋军队彪悍,军中人人崇尚武力,性情自然暴烈,也难怪天狼族会将这三人奉为上宾。大宋边关鱼目混杂,常有关外之人滋事,我听说镇守边关的将领经常会派下属官员巡视关外,而现在正值凛冬之时,加上天狼部落已归顺大宋,他们恐怕是来体察安抚天狼部的了。我的心一下子松了不少,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反而不再那么担心了。
    看清了令牌,我当即也不再藏掖,朝那姓康的老者行了一礼,道:“原来真是使者大人,草民顾天,先前眼拙,请大人海涵。”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免有些礼拜,如果只看令牌的话,这名姓康的使者顶多与邱汶田同级,我犯不着如此对他毕恭毕敬。不过他是疆域使者,与天狼部落关系匪浅,如果能得到他的首肯,说不定这一次我们都能化险为夷了。
    举着令牌的汉子听我如此说,这才换了一副好嘴脸,有点得意洋洋的道:“知道便好,不然董某的大刀定要在你身上割下几片肉来。”
    他说的话依旧是很不客气,极为嚣张跋扈,我不由一阵恼火,但也不敢搭话。无论如何,这里不是大宋也不是我天下镖局,为保拉姆鲁和阿托几人的性命,就算他们再怎么出言喝斥,我也认栽了。他将令牌重收入怀中,那姓康的使者看了看我,道:“你是哪里人,不在中原好好待着,怎么会在此地?”
    我还在欠着身,只是道:“在下是郴州人士,只因替人押送货物途中遇险,才落身于此,望大人施以援手。”说起来,此次西域之行我的确是受程富海托镖在先,我这么说并不为过,而有关七大门派和长生堂之间发生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想了,说出来只怕这姓康的未必愿意听。
    “郴州?”他低低的说了一句,似乎在思索,顿了顿才道:“郴州城月余前有蛊虫作怪,城里被践踏几同废墟,陆大人和施将军正在组织重建郴州城,你身为壮丁,不在城中抛砖递瓦,却跑来此地替人押送货物,难道陆大人的征召令不曾施在你身上?”
    我道:“大人,在下替人押送货物之时,郴州并无蛊虫出现,我也是在深入西域之后才得知此事,所以不曾接到征召传唤。”
    嘴上说着,我心里却一阵阵的憷动,没想到这人看上去相貌普通,心思竟也是如此细腻,开口便提及征召一事。郴州城被蜮虫破坏,城中可谓是残缺不整,陆京召想要重修郴州城,势必会征召壮丁。他这么问,显然是还在试探我的身份。
    大宋有制,但凡征召,任何男丁都不能违抗,违者按脱逃罪处置,轻者关进大牢,碰到脾气暴虐的高官,严重的怕是要直接流放了。不过,朝廷这种征召令虽然对寻常百姓的约束很奏效,但对名门贵族以及江湖中人却是很难管束,尤其是当今中原以七大门派为首的各方势力,朝廷就算有心征召,怕也是没几人去理会。天下镖局开在郴州城,属于无门无派,虽然我身为镖局的总镖头,真要说起来我也只是郴州城里的百姓罢了,陆京召倘若征召,我自也难逃征用。
    眼下情形,我也只能厚着脸皮装作不知了,如果不这么说,怕是会被这名姓康的使者当做逃犯对待。按理,他身为疆域使者,还没有这个资格管这么多,但我如今有求于他,也不愿被他抓着什么把柄。
    康姓使者倒也没怎么在意,缓缓点了点头,却是笑道:“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身手,倒也是不凡,如此力气可堪称神力。”
    见他舒展眉头,我心知已有转圜的余地,趁机道:“大人过誉了,”刚想再说几句恭维的话,却在这时,天狼族的族长扬声一笑,大有深意的看着康姓使者,道:“再怎么了得不也是被我族勇士擒获?要说了得,我天狼族的勇士也很不凡。康平大人,我天狼部既已归顺天朝,自然会遵守所定盟约,不会动大宋百姓一根毫发的。”
    姓康的使者摇头笑道:“凉木兄对我朝忠心可鉴,康某是看在眼里的。领土一事朝廷自有安排,你不用担心,如今西域多有部族归附我朝,关内领土安置紧张匮乏,总是需要些时日。以你们天狼部归顺之心,分到的领土怕是比马洛族要大许多。”
    他说的很是平静,我却不由得一阵愕然。
    大概在我到来之前,他们谈及的便是土地安置和官职分封的事情吧?西域各部落归顺朝廷都会分得到新的土地,并且这些归顺朝廷的部落也均会得到朝廷的加封,这些事情早在黑风岭的时候我就知晓,不过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具体朝廷会给依附的部落安置多少领地、加封多大的官,就不是我这种小人物可以知晓的了。
    葛拉尔原本是想把我和拉姆鲁他们一起杀掉,可最后他还是改变了主意,我想,那不仅仅是因为我是中原人士那么简单了。就算他们知道我是中原人,在这荒郊野岭、距离大宋不知道少里路的地方,他们天狼族的人即便杀了我,违背了与朝廷的盟约,朝廷的使者又怎能知道?
    而把我带到此地,加上有康平三人在,他们天狼族自然可以做个顺水人情,以表对朝廷的忠诚,这比直接杀了我更加有用,只怕在天狼族族长的眼里,我和拉姆鲁他们急人的性命根本无足轻重。他最在乎的,恐怕还是这名疆域使者了。
    我越想越心寒,背后也已是冷汗涔涔,万万也想不到暗地里竟被这些部落之人如此摆了一道。
    不知道马洛族又是什么部落,但是天狼族的族长闻言,登时喜笑颜开,举起酒杯,笑道:“有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来,我们同饮一杯。干!”
    他们二人自顾说着话,却是完全把我晾在一边,畅饮了一番,天狼部的族长忽的转向我,挥了挥手,道:“这里没你的事了,既然是天朝的人,我天狼族自不会为难你,你走吧。”
    现在,我对他来说基本已是无用了吧?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道:“在下有几位朋友也被抓来此地,不知阁下可否高抬贵手,也放他们与我同去?”
    天狼族的族长瞥了我一眼,淡淡道:“他们可不是你们宋朝人。”
    他面上虽然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但言语中已是大为不满,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那是不打算放走拉姆鲁和阿托他们。我有点着急,看着康平道:“大人,在下此次落难,全凭我那几位朋友出手相救,倘若让顾某一人离去,怕是于心不安。”
    康平笑了笑,道:“这是他们天狼族内部之事,你无需过问,还是快快离开此地吧。”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这时候再看他的笑容,心里一阵阵的发毛,硬着头皮叫道:“大人......”
    谁知,我这句话刚刚开口,站在康平身后的那名姓董的汉子突然大声道:“哪里来的野小子,这般不识好歹!凉木族长和我家大人已放你离去,你且去便是,竟到这里讨价还价来了。”
    我又急又怒,但还是忍住了,抢声道:“康大人,顾某自幼才疏学浅,但滴水之恩的道理还是懂的一二,倘若我中原人士皆都与我一样,如此无义离去,岂不是让人耻笑?”
    这句话大有责备之意,可现在我哪里还能管得了这么多,却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忽然,那姓董的汉子猛地唾了一口,道:“混账,你算个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只听得“仓”的一声,他已将腰间大刀抽离在手,整个人龙行虎步般的朝我跃了过来。我一个激灵,忙不迭的抬起了左手上的追影剑,往前一送,“叮”一声,和他手里的大刀碰在了一起,擦出了几点星火。他本来距离我有丈许的距离,如此跳过来,我都是看在眼里。
    他的刀法,其实算不上有多高明,比三眼他们要差了一大截。
    只是,他的大刀一砍在追影剑上,我只觉浑身像是被一股大力击中,往后踉跄几步,双腿再也难以支撑住,一下子跌坐在楼梯口的柱子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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