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恒仅此轻微点头,在老聃眼里却像是得到万般赞赏,激动之下,双手变得微微颤抖。
    他赶紧用双手死死握住木几边缘,却带动木几也跟着颤动,茶杯中的茶水,现出涟漪,渐渐溢出杯沿。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便听身旁传来感叹之声:“阔矣,广矣,再讲!再讲!”
    这两声感叹在安静之极的院落中,犹如惊雷一般,将并没有听进去老聃话语的众人惊得纷纷扭头,惊恐地朝易恒看去。
    易恒睁开眼睛,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只见高台之上,老聃身旁那高大中年儒生手足舞蹈,显然仍是沉浸在老聃的话语中,此时还未清醒,这感叹不过是由心而发。
    他自然不会干扰,再次朝老聃点头。
    众人见他并无使出妖法之意,顿时开始放松下来,也渐渐沉浸在老聃的论道之中。
    老聃得此鼓励,渐渐放开抓紧木几的双手,在胸口前缓慢比划着,声音越发洪亮:
    “道者,生育天地而不衰败,资助万物而不匮乏者也;天得之而高,地得之而厚,日月得之而行,四时得之而序,万物得之而形。”
    ......
    随着他洪亮的声音传遍院落,整个院落中的听众心神渐渐被他言语所吸引。
    就算是姬伯服等人,也再难顾及易恒的脸色,开始回味他的话语。
    “无边无际,岂知环宇如此空旷广大矣,好生畅快,再讲!再讲!”
    易恒虽未有任何表情,但众人受他惊吓过深,此时尚未放开心神,唯有高台上那高大儒生,早已不顾外界之事,沉浸在宇宙之中。
    “由宇宙本始观之,万物皆气化而成、气化而灭也,人之生也,气之聚也;人之死也,气之散也,是故,仙家道法,也必是气之所化,若能窥得其中窍门,施法布道又有何难?”
    话到此处,老聃只顾侃侃而谈,却不知易恒猛地睁眼,精光四散,心里暗道,此人真不愧是太上老君化身之一。
    有如此天资,想来他成就金丹巅峰不远矣,恐怕之后的成就,还要在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之上。
    当年传道太上老君之时,便让他将太清之气一化为三,等三合为一之时,便是他成就巅峰之时,如今这凡身已是如此,更何况其他两身?
    不过,理解归理解,若要冲破瓶颈,还得助他一臂之力。
    “悠哉,妙哉!再讲!再讲!”
    “等等!圣人对道之论断虚无缥缈,我等仅凭想象而观之,但是真是假,还得请圣人演示道家法术!”
    “就是,就是,道必有法,无法之道,既行不远,也必不长久,听之何用?要之何用?”
    “不错,要法术,要法术.....。”
    ......
    沉浸在老聃构建的宇宙中,众人似乎已经忘却易恒的存在,渐渐开始回应起来。
    此时,一些略有所悟得听众,纷纷嚷叫着。
    老聃沉浸在自己构建的天道领悟中,瞬间被吼声惊醒,但听清众人要求之后,又立即面现难色。
    只听他支吾着道:“这,这,道法道法,道便是法,而道为智慧,术为技巧,有了智慧,自然有朝一日能寻到技巧,凡事若一味追求技巧,反倒舍本逐末、得不偿失!”
    “嘘!你就吹吧,总之我等除非亲眼见到你施展法术,否则便根本不信这天地如此之高厚,这环宇如此之广阔。”
    “你等这是未曾听清楚么?刚才不是说了?仙家道法乃是气之所化,故而修道也叫炼气,我等只需学会炼气,自然便会仙家道法,不必呱噪,请先生再讲!”
    身侧高大儒生被众人嚷叫声打断,很是不满,睁开双眼,大声喝斥道。
    “你是何人?只见你手舞足蹈,莫非真有所领悟?”
    “他乃鲁国孔丘是也,此番论道,也是他全力促成,却不料在此间得遇高人,此乃我等之幸也!”
    高大儒生伸手抚须,略显得意。
    众人一听,果然面露异色,但仅仅瞬间,便又再次问道:“无论是谁,除非能让我等见识仙家道法,否则虚无缥缈之事,我等怎能相信并且传扬?”
    老聃和孔丘面露难色。
    姬伯服等人则缓缓松口气。
    场中气氛略显尴尬,方才一番论道之言,此时竟然不能亲自证明,又如何能让众人传扬出去?
    姬伯服眼神偷偷扫过易恒,见他对外界不闻不问,仍是微闭双目,便朝身侧那两个随从略使眼神。
    两个随从立即会意,开口道:“不错,此事却非我等为难史官,要知太子的道,可是看得见摸得着,而史官您的道呢?”
    “就是,就是!”
    “使出来......。”
    ......
    顿时间,有心之人纷纷发难,看见老聃脸色由白变青,再由青变紫,双手又死死抓紧木几边沿,似乎随时要拂袖而去一般。
    “本太子之道,便在人间,伸手可及,睁眼可见,活时可得享受,死后还可福泽后人,权势、财富、美色,虽简单,却得天下人认可,今次,却是你输了!”
    姬伯服站起身来,似乎想要急着结束这番论道一般,眼神从老聃身上扫过,最终落在姬宜舀身上。
    台下也跟着有数十人接连起身,正要发出哄笑之声,便见老聃浑身一震,缓缓抽出右手,抬在胸前,摊开手心。
    众人虽不知他此举为何意,但哄笑之声却微微一顿。
    只见他嘴唇微微蠕动,右手手指如幻影一般不断捏动,瞬息之后,手心之上虚空中竟然微微震动。
    一丝光亮从虚空中散发出来,紧随而至的,竟然是指甲般大小的火苗。
    易恒闭着双目,缩在袖子里的右手捏动指诀。
    高台上,随着火苗而来的,是炙热之极的温度。
    “不,不可能,啊,热......。”
    高台上,一阵人翻杯倒的声音传来,下方众人只见台上数人四处奔逃,心生恐惧之下,正要准备逃走,却忽地又发现炙热的感觉已经消失。
    定睛看去,老聃右手仍是停留在胸口,但摊开的手心上,又哪里还有什么火苗?
    无数人用力揉揉眼睛,对刚才亲眼所见到的那一幕深表怀疑,只是身上仍是燥热非常,那火苗的出现又岂能是假?
    众人看向台上的眼神有些畏缩。
    姬伯服愤然起身,也来不及整理衣袍上的皱纹,刚才他距离最近,自然知道真假,见到众人眼神便知今日绝无可能再占上风,故而气急败坏威胁道:
    “等父王与母妃从骊山回来,定要治你妖术惑众之罪!...。”
    此言刚出,一直微闭双眼的易恒猛地睁开眼睛,犀利的眼神刺向台上,将他惊得后退数步,另外两人赶紧搀扶起他,飞一般逃去。
    易恒见他逃走,也不留难,因为他知道,骊山上的烽火戏诸侯虽然才刚刚开始,但西周已经到此结束。
    “妙哉,妙哉,先生论道在先,施法在后,道与法一一印证,实在是妙,但孔丘还有些疑问,道,究竟是何物?为何我虽有所领悟,但若要我告诉旁人,却又感觉无法言说?”
    易恒见他不顾身上茶水打湿衣袍,双眉紧皱地发问,便知今日论道已然结束。
    当下站起身来,转身便走。
    一边走一边张口无声念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他声音并未传出喉咙,但在后方高台之上,老聃双目发光,精神一震,像是听见他的话语一般,朗声诵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缴......。”
    一日之内,老聃论道施法之事传遍整个镐京,更是以飞快的速度传遍天下。
    但不过三日,天下万民的关注度便不再聚集在他身上。
    因为第四日,镐京城外,骊山之上的某座烽火台,已经被点燃。
    浓浓的狼烟,顿时直冲云霄,十里之外的烽火台几乎在同一时间,也跟着燃起烽火。
    如此传递下去,不消一个时辰,整个大周王朝,皆知强敌来犯王都。
    烽烟起,强敌至,都城有难,万侯来援。
    此乃当年开朝武王所定下的规矩,故而短短两日,天下诸侯纷纷带兵来援。
    但日夜赶路、筋疲力尽赶到的诸侯却未曾见到来犯的犬戎部落,见到的,仅仅是褒姒倾城一笑。
    这一笑,是她十多年来的第一次,也是天下诸侯绝望的开始。
    一年后,镐京城外骊山上烽火台狼烟第五次燃起之时,天下诸侯连看都未曾多看一眼,该干嘛还是干嘛,更别说带兵救援。
    但这一次,来的却是真正的强敌,草原上的霸主,犬戎战部。
    姬宜舀当日便被数位大臣救援逃走,并拥立为王,东周正式书写成历史的一页。
    易恒站在镐京王宫顶上,看着镐京城中慌乱奔逃的人群,静默不语。
    城外,全是攻破骊山最后防线的草原凶残兵马,城内,再无可用之兵。
    破城,恐怕就在瞬息之间。
    只是,是否真要当个历史的看官,任由犬戎部落残杀此城中平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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