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里头温香软玉,属下在外头抱着剑,连个鸟都见不着!”荀沃连声抱怨。
    “哦,如此,下回准你也去找个相好。”怀王笑着,一撂衣摆,洒然坐在船上,“这胭脂榭,也不愧是天下第一妙处。”
    尤其是这位,友人叫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看一看的落竹公子。
    怀王前脚刚离岸,后脚就有人报给落竹。落竹正端着一碗稀粥奋战,阿碧站在一边看他吃得毫无形象,心里叹了一声,问:“公子,这回这位王爷,您约莫着他多久就回来?”
    “我哪知道?”落竹那地方疼,半拉屁股沾着椅子半拉悬空,“到如今,接过的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上回礼部那位许大人。那干巴老头不是第二天就带了一堆番邦贡品回来了么,我猜这位王爷架子大,左不过五六天,就该回来了吧。”
    阿碧眼睛放光,许大人上回随手打赏了一串玛瑙坠子就价值连城,那这位王爷的赏赐,不是更要命?落竹喝完一碗,看着阿碧的花痴样子头疼,勺子敲敲桌子道:“你主子卖肉,你帮忙数钱,你可真是孝顺!”
    阿碧被说得不好意思,点头哈腰又盛一碗奉上。落竹喝了两口,想起什么,抬起头,嘟囔道:“昨儿个晚上,他爽到极点的时候,喊得好像不是我的名字。”
    阿碧以为自己听错,想仔细听听,落竹却好像没说过一般,只是闷头喝粥。
    第3章 三月之约
    阿碧是实在人,还真就老老实实等了五天。这位怀王爷却像块扔进湖里的大石头,再也没冒头。他日日凭栏远眺,等着王爷送来给自己的贵重打赏,却不料等来了江淮船王的公子。公子姓慕,跟自家主子勾搭也不是一天两天,都是熟客。这一日直接亲自登门,说是西湖里荷花开了,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景致,要请主子去看看。
    落竹在胭脂榭闷着没意思,也就答应了。叫阿碧去问问落絮想不想一起去,阿碧偷懒,遣了别的小仆。小仆回报落絮公子那里没人,落竹也就算了,叫阿碧收拾了东西,上了慕公子的船。
    像慕公子这样的熟客,落竹是不屑屈意承欢的。他说话其实刻薄得很,可偏偏大家伙都犯贱,爱到他这里讨没趣。两人泛舟西湖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慕公子把上等的明前龙井奉上,落竹懒洋洋接过来,品了一口,问站在船头的阿碧:“有莲蓬么?”
    阿碧仔细看了看,回过头,摇摇。落竹斜了一眼慕公子,说:“叫你的人弄点莲蓬来,这时候的莲子是不是正好吃?”
    慕公子也不知道,但落竹开了口,无论如何都要弄来。他家里本就是做水上生意的,因此仆从水性极好。一声令下,几个仆从立即潜入湖底。落竹看得有趣,丢了茶杯趴在船头好看个仔细。他这样的姿势,让慕公子想起昨夜两人颠鸾倒凤的时候那人的销/魂之处。他情不自禁走到落竹身边,手顺着那人的腰线一路摸上去,轻声道:“落竹……”
    阿碧斜了这位公子一眼,装自己啥也不知道,跑船尾去了。
    落竹打落他的手,淡淡道:“走开。”
    “落竹……”慕公子凑上去咬他的耳垂,“我们进去,好不好?”
    “不好。”落竹喘了一下,躲开他的唇,“公子睡我要给钱的,带我出来是一份,睡我又是另一份。公子的老子给多少零花,够公子败的?”
    慕公子一时窘迫,自己的父亲对自己在外头花天酒地向来颇有微词,拴不住儿子的腿就只能釜底抽薪。慕公子财力有限,以前十天半月就来一趟胭脂榭,现在已经一个多月才来一回。落竹心里通透,对他自然没那么尽心,这一次要不是惦记着西湖的莲蓬,怎么肯跟他出来。昨夜慕公子不知节制,他已经有些不高兴,今天还蹬鼻子上脸,落竹可不肯再给他面子。
    当下站起身,看都不看慕公子一眼,往船尾走去。阿碧感觉到船身晃动,转头就见落竹臭着脸朝自己这里走,刚要问怎么了,就见慕公子一个猛虎扑兔把落竹扑在船上。落竹被他一口咬在脖子上,几乎气结,双手被制住,外衣扒了一半。可那个傻乎乎的阿碧还端端正正坐在船头,一脸无辜看着自己。他气急败坏,吼道:“愣着干什么!救我啊!”
    阿碧这才反应过来,咳了两声,扯开嗓子,下一刻,那公鸭嗓就在西湖上传开了。
    “救――命――啊――”
    落竹觉得今天自己肯定要给人白嫖一回了。
    怀王在江南有个朋友,知道他要从边关回京城,就力邀他到江南赏赏花看看树。怀王这辈子还没来过江南,也就欣然答应了。却没想到朋友动机不纯,怀王到江南没几天就安排他去了趟胭脂榭,今天更是把人拐到西湖上,满心想着介绍哪位漂亮姑娘给这位向来没什么桃色事件的王爷过过瘾。阿碧的叫声传来时他们的船正与慕家擦肩而过,怀王也不过一抬眼,就看见了船尾叫唤的阿碧,再仔细一瞧,嚯,落竹衣服被褪到腰际,正趴在那翻白眼。
    怀王的朋友也不厚道,趁怀王还没拿定主意管不管,先叫唤起来:“哎呀,这不是落竹公子!”
    怀王这下没法装看不见了,对身后的荀沃摆摆手,说:“你去管管这事。”
    阿碧眼尖,荀沃轻功踏水过来时候更中气十足大叫“好汉救命”,荀沃何曾被人如此称呼,当下也觉得自己真是好汉一枚,该出手时就出手,三下五除二把慕公子扔到一边,对着旁边帮忙的慕府下人几拳几脚搞定。阿碧跑过去扶起落竹,被落竹狠狠瞪了一眼,低叱:“叫唤得我脑仁疼。”
    慕公子被荀沃一拳打在眼眶,整个人飞出去,半晌才回过神。睁开眼,落竹边拽着衣服边挑着眉梢望向自己,他一时悲愤,失声道:“落竹,我以前对你这般好,难道还不如几锭金子?”
    落竹把腰带系好,款款走到慕公子身边,淡淡道:“你若是肯多给我几锭金子,对我不好都无所谓。”
    怀王一步踏上船,把这句话听了个完整。那一夜温存的好,被这短短一句话洗刷得干干净净,只觉得那让自己流连的一颦一笑都是糟蹋了如此美的一双唇。落竹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见着他甚至有几分欣喜。毕竟堂堂怀王,可比船王值钱多了。他目光流转,片刻之间,无奈遗憾痛心种种感情蕴于眼中,颤声道:“爷别误会,公子这是一时迷了心窍……”
    “落竹。”怀王打断他,“包你出来,要多少钱?”
    落竹愣了一下,像是犹豫般把目光转向一旁。阿碧赶忙报出一个数字,荀沃暗自吐吐舌头,感叹这位公子价码可真是高。可怀王也不过迟疑片刻,便道:“三日后我会返回京城,届时你随我回去。三个月内,我包了你,就按这个价钱。”
    荀沃大惊失色,低声劝:“王爷三思啊,这么多钱,够他在京城买套房子再娶上三房小妾了!”
    “对啊,爷可要三思,三个月时间不短,况且,按规矩,您要先付一半定金。”此话一出,荀沃的脸更白了。
    “落竹,你不是只认钱么?”怀王冷笑,“银票明天我会派人送到胭脂榭,要不要随我去京城,你自己考虑吧。”
    “笑话,若王爷果真能如期把银票送到,我又为何不同王爷走这一趟?”落竹笑道,“还望爷临行那刻,别忘了胭脂榭里的落竹。”
    直到晚上提笔书写给那人的信时,怀王才仔细反省自己白日的举动。当时一冲动说出要带落竹去京城的话,其实,只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有见到那人了吧。所以当日光下,落竹扬着与那人一模一样的嘴角讥笑时,自己才格外觉得无法忍受。
    明明那个人温柔宽容,无论对谁,都未曾用过讥讽这一种表情。
    所以就忍不住了,要把那个人给带回来,好好整治整治?怀王叹息,这个理由还是太牵强了,莫若就承认了吧,只是因为一模一样的唇,当自己吻着落竹的时候,能够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是在吻着那一个人。
    所以就冲动了,就乱花钱了。
    自从落竹要去京城的消息在胭脂榭传开,他的桃花小居就见天有人。刚回来那天落絮抱着他哭了一顿,仿佛他这一趟是上刑场。后来不醉不归公子结伴而来,嘱咐他小心行事。话说到一半,榭主无欺来了,两人赶忙躲起来。无欺来照样是嘱咐,可正经话说了没几句旁敲侧击着叫落竹去京城帮自己打听以前的相好。不醉不归哪能忍得下这口气,当即站出来把人扛走。接着落梅来了,给了他一炉香,说什么有危险的时候点燃了就得。落竹好不容易把落梅送走,没清闲多一会儿,阿碧甩着半死不活的眼角道:“桃夭老板和落虞公子来了。”
    落竹坐在椅子上把茶杯重重一放,对着走进来的俩人就吼:“我行李还没收拾呢你们能不能过会儿再来啊!”
    落虞和桃夭对视一眼,道:“我们俩来一趟,比你带一车金子都管用。”
    落竹无奈,叫他们落座,道:“二位大神不是也打算给我一炉香吧?”
    桃夭一愣,道:“落梅把他那炉香给你了?他可真是大方。”他看一眼落虞,道,“说实话,这个怀王跟你也不过见过一回,甚至不是熟客……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他昨儿个不是叫人把银票送来了?我也没机会考虑了。”落竹满不在乎,“况且三个月而已,又能如何?”
    落虞安慰般看了桃夭一眼,道:“无妨,我们俩帮你查过,怀王这人自律是出了名的,别说男人,他连女人都不玩。况且他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你该比我们都清楚。”
    落竹忍不住一笑,道:“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怪不得那天晚上欲求不满一样,原来是压抑太久。”
    落虞耸耸肩,表示这人没救了。桃夭也翻个白眼,说:“我跟落虞在江湖上朝堂间也是有些关系的,昨儿晚上商量着给你列了个清单,万一这个怀王对你不好,你也别忍着,去这些地方,报你的名字,自然有人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落竹接过清单,草草看了一眼,赞叹:“可真是厉害!”
    落虞瞪了他一眼,说:“我还是要说你,钱这东西是赚不完的,何苦为了那些委屈自己,别的不说,你就算再能吃,桃夭也养得起你。”
    “对,落虞能再养你这样的十个!”桃夭赶忙接口。落竹忍不住笑,落虞和桃夭止不住也笑了。三个人又说了些别的,落虞和桃夭便告辞。
    到第四天上午,怀王果然亲自来接。
    第4章 小施心机
    落竹这人其实很是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他自己混到这个份上,已然是胭脂榭第一摇钱树,甭管往后会不会色衰爱弛,他都是一辈子富贵享用不尽。叫怀王到胭脂榭来接,也不过是争一口气。谁叫这位王爷当时态度倨傲,叫落竹深深感到受了委屈。
    可王爷既然真的亲自来了,也就罢了。他上了怀王的马车,颠簸一日,到晚上在驿站落脚,却不见了怀王的身影。不仅如此,队伍仿佛少了一半。落竹白日在马车里看书,对外头一无所知,晚上下了马车也晚了。他咬咬牙,叫阿碧把荀沃叫过来,问道:“你们王爷呢?”
    荀沃是老实人,也不懂拐弯抹角,道:“京城有急事,王爷先走一步。”
    “什么时候走的?”
    “上午接了公子,急匆匆就走了。”荀沃扁扁嘴,“本来昨儿个就该走,不是说好了今天来接您么,就拖到今天了。”
    落竹挑挑嘴角,眼睛里却看不出几分笑意,淡淡道:“咱们到京城,还要几日?”
    “快马加鞭,只需两日。”
    “还是马车舒服。”落竹看着荀沃笑道,“劳烦大人相陪了。”
    路上足足走了七日,到了京城怀王府。怀王是先皇同母弟弟,先皇即位之初,也不过四岁,可谓是先皇一手带大。先皇天命之年早逝,留下一位六岁的皇子,遗诏唯一的弟弟与首辅魏明德共同辅政。怀王弱冠之年便自请戍守边关,多年来深得先皇信赖。魏明德的父亲是先皇的老师,他自己更是与先皇情同手足,
    先皇托孤于这两人,无论哪一个,都不奇怪,可同时托孤这两人,就让人有些不解了。
    魏明德与怀王不和,也不是一日两日。
    这回怀王之所以从边关回来,全是因为自己侄子一份密函,言道魏明德有谋反之心。他大惊失色之余,将边关事务交给自己的副手,急匆匆往回赶。可路走了一半,另一份密函又来了。
    侄子继位三年,可性子没变,还是个贪玩孩童。他刚刚临摹大家字帖,上一个字还是颜体,下一个已经该做行书,旁人是模仿不来的。因此怀王连告诉自己这封密函是伪造自魏明德之手都不成,在驿站里憋屈了一夜,改道,江南。
    只因密函上说,咱们的皇帝陛下是捕风捉影,误会了魏首辅。首辅的确责骂皇帝不好好读书愧对祖宗,不如不做这个皇帝,可人家也一样用一个白玉老虎哄了皇帝陛下高兴,前仇旧恨一笔勾销。
    怀王久不接触朝政,回京之后也不过用了几天,就把一切都捡了起来。魏明德这人算不得什么好东西,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哪一件他没做过。可就是如此,怀王动不得。先皇在位时给了这个人太多的信任和权力,哪怕知道自己的弟弟对此人印象奇差,也还是努力调解。先皇驾崩,朝局不稳,边关突厥来犯,怀王二话没说,带兵去了。
    可当时被人赞颂的壮举却后患无穷,朝堂上魏明德扎根太深,明明两位辅政,怀王在朝政上却插不进手,偶尔办件事,没人为难都要感慨好久。他也渐渐不回京城,这一次要不是侄子诉苦,说不定要到中秋节才应付般回来一趟。
    说远了。
    高门大院落竹见得多了,路上阿碧问起王府什么样子,他们还好好猜测了半天。没想到,他们根本没资格走正门。荀沃一脸理所当然,领着他们从侧门进去,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男人笑意盈盈,看着荀沃道:“久违了。”
    荀沃见了他明显兴奋起来,走过去拍拍肩膀,道:“久违了兄弟!”又转身指指落竹,道,“这就是王爷从江南带回的落竹公子。”
    男人目光中有一丝复杂的东西一闪过去,走上来略弓身道:“公子好,我名为季一长,是京城王府的总管。”
    落竹还礼:“总管好,我是落竹。”
    “落竹公子舟车劳顿,想来必定很累,不如到屋中休息一阵,明日我带公子熟悉王府。”季一长说完看看荀沃,荀沃点点头。
    “如此,有劳总管。”
    第二日收拾妥当,季总管便到门前敲门。
    阿碧开了门,领着季一长进来。对于这位落竹公子,季一长是很有些成见的,他再怎么脑子活络,终究是个文人,平时走到花街柳巷都恪守自律,眼角都不带抖一抖。屋子里这位,不仅是妓,还是男妓,他是怎么看怎么不待见。
    可也因为他是文人,给落竹穿小鞋的事他不屑做,何况这位是王爷带回来的人,所以他抱定主意,对这位公子,保持距离。
    进了屋子,便见落竹立于窗前。落竹个子倒是适中的,可因为瘦,人就显得长。着月白长衫,季一长只觉得平生这是第一回,明白何谓“玉立”二字。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落竹回过头,洒然一笑,道:“有劳总管大人了。”
    “不敢。”季一长揖道。
    落竹给阿碧使个眼色,阿碧赶忙奉上一个红布盒子。季一长一见便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刚要开口拒绝,落竹一见打开盒子,双手奉到季一长面前:“听闻总管惊采绝艳,碰巧,我这里有个浊物。当年去歙州时偶然得到了一方砚台,多年来也未曾有人知晓其中奥妙,想叫总管大人替我看一看,不知总管可愿赏脸。”
    话说到如此,季一长只得道:“才疏学浅,若看不出其中妙处,公子见笑了。”
    落竹摇摇头,把砚台取出,放在桌上。两人一同坐下,季一长拿着砚台端详半天,又捣鼓了几下。这砚台并不像一般的砚,通体全黑,而是仿佛谁抓了一把金粉,对着这砚台撒了下去。黑色的砚身中夹杂着星子般的金色,对着光,更为明显。季一长不说惊采绝艳,也算博学多才,当下喉咙里动了一下,道:“依在下拙见,这正是歙州的歙砚。歙砚又分几类,此砚仿佛夜空中洒落星子无数,所以世人称之为‘金星’。此砚极为少见,不知公子如何得到?”
    落竹笑了一笑,道:“这说来,还真是个故事。当年去歙州正是夏季,马车内闷热难耐,便有人提议绕路去湖边纳个凉。走到湖边,却见一老妇人倒在那里。我和伙伴将她扶起,喂了她些水,不久,老妇人便醒转。我们问起她为何昏倒在此,老妇人说自己从村子里进城探望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天气炎热,她坚持到湖边没了力气,一头栽倒。我们听了,便把她送到了城中。她的女儿还在月子中,行动不便,且家中也并无余钱。女人,月子中就该好好将养,我们留了些钱,又买了好些吃食补品,临走时老妇人偏要把这砚送我。我本说不要,可老妇人道这也是他们偶然得来,偏要给我以作答谢。我推辞不得便收了,哪想得到如此难得。”
    季一长听着这个故事,也大叹道:“那也是公子心善,好人有好报了。”
    落竹脸上有些飞红,道:“总管何必取笑我,施恩本不应图报,我收了人家的东西,可成了你来我往了。”
    他这样羞赧的表情,直让季一长呆了一呆,连他说什么都听不清了。等到落竹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这才回过神,心底却恍然大悟。
    怪不得王爷一掷千金带他回来。
    他掩饰尴尬,低头猛看手中的砚台,心道自家王爷可真是魔怔了。落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嘴角一挑,笑道:“总管可喜欢这砚?”
    季一长想都没想,道:“自然喜欢。”顿了顿,抬头道,“如此好砚,人人都会喜欢。”
    落竹点头笑道:“可是,有人喜欢,却未必懂。这世间事,无不讲求一个缘分,缘分到了,两厢懂得,便是知音知己。恰如总管与这砚。此砚稀罕,可放在我手中,经年也未必拿出来看一看,只因我是个俗人,平时怎么也干不出写字画画的雅事。可遇见总管便不同,总管是风雅之士,懂得此砚的好处,闲来写字画画,用这砚台,方不算埋没好物。”
    季一长刚要说话,落竹又道:“总管既然喜欢,落竹便有个不情之请。恳请总管帮落竹保管此砚,兴起之时用上一用,愿此砚借总管之手,绘出更多丹青妙卷,方不负世间少见之名。”
    “这怎么成!”季一长吓得赶忙把砚台放回盒子中,”此乃老妇送你答谢之用……“
    落竹把盒子重新合好,推到季一长面前,道:“总管,落竹也知道这个要求实属过分,用咱们俗人的话,叫蹬鼻子上脸。可是既然总管是这砚的知己,落竹也不忍拆散此等缘分。总管若是不肯替落竹保管,落竹心里怎么好受?再者,老妇既是答谢,她的心意落竹已然领了,落竹此举,也是为她积功德。”
    见季一长扔在摇头,落竹语带恳切,道:“总管……”
    “罢,只当我替公子保管,公子放心,今后砚在我在,来日必定原样奉还!”季一长起身,长揖。
    落竹赶忙扶起,连声道:“不敢不敢。这一说话,就忘了正事,有劳总管带我到府中转转,这砚台晚些我叫阿碧亲自给总管送过去。”
    三人便出了门。
    不管之前怎么打算,如今季一长都没办法对落竹拉下脸,反而介绍得愈发仔细。落竹乖乖听着,王府极大,两人走到中午,也只走了一半。用过午饭,季一长对落竹道,剩下的一半,改天再带落竹认识,叫落竹先回去好好休息,他那里伺候的人不多,东西也缺得厉害,叫人下午就给他送去。落竹婉拒了伺候的人,却谢过季一长给自己送的东西。
    主仆二人回了落竹住的漱玉轩,这才放松了些。阿碧总归有些别扭,抱怨道:“公子干嘛不让他们多派人来伺候,我和咱们带来的几个人,哪能干得过来那么多活计!”
    “傻!”落竹斜了他一眼,“派来的人跟你能是一条心?只怕他们前脚来了,后脚,咱们这里晚上谁起夜,整个王府就都知道了。你们辛苦些吧,这月俸禄我加倍给你们,成不成?”
    阿碧翻个白眼,嘟囔道:“哼,这样心里还舒服些。不过……”他眨眨眼,“今儿个我真是开眼界了。咱们昨儿刚来,那个总管大人正眼都不瞧一个,那股鄙视劲从骨头缝往外冒,我还以为咱这东西送不出去呢……”
    落竹指指茶碗,阿碧赶忙倒满一壶茶。他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一碗,道:“他是文人,看见这些东西就拔不开眼,又守着清高,装不在乎。说实话,他今儿个要是说不喜欢,我还要费一番力气。不过他既然收了,对咱们总是好事。”
    阿碧又给他倒了一杯,道:“公子,你说个实话,当时王老板把这个砚送给您的时候,你知道这砚这么大名堂不?”
    “我怎么会知道?我十岁了才学了第一个字!”落竹不渴了,一口一口品着茶,“不过王老板每次来,出手总是阔绰,想来必定没有错。”
    他想了想,嘿嘿笑了两声,得意道:“今天那个故事编得如何?看来以后转行,我可以去茶馆酒肆说书。”
    阿碧默默鄙视他。
    落竹得意了一阵,得不到响应,狠狠瞪阿碧:“一会儿我去睡会儿,你趁这功夫,打听打听各地方管事的都是哪几位。咱们包的红包都给我发出去,听见没有?”
    阿碧扁着嘴犯愁,落竹心里头舒坦了,把茶水喝完,进屋里睡觉。
    接下来的几日过得都颇为舒坦,落竹问季一长要来了些花种子,领着带来的小厮垦地种花,也不想想自己在这儿总共就呆三个月,只怕那时候花刚刚冒芽。阿碧的红包都送出去了,日日衣食无忧,在府里转转,谁都自己都是客客气气的。怀王一直没露面,据说是忙,落竹私心里盼着他最好忙一辈子。
    这位王爷某方面欲求太强,被他折腾一回一天歇不回来,不值当。比起来,落竹更喜欢那些一把年纪色心不死的。有些老头子,吃了药,刚硬起来,在落竹身上舔了几下,自己先泄了,一晚上都硬不起来,为了掩饰这个秘密,钱付得更多,落竹可真是打心眼里欢喜。
    可他安于现状,有些人却熬不住了。
    第5章 茶馆奇遇
    “京城是皇帝老子住的地方……啥都有……漂亮姑娘和捏面人的……还有又大又甜的冰糖葫芦……”
    落竹抄起手边一把纸扇扔过去:“消停会儿能死?”
    他已经被阿碧念了三天三夜了,昨儿个晚上,做梦都是这半死不活的动静儿。
    阿碧熟练躲开,继续念:“京城繁华啊……富庶啊……集市上耍猴的说书的还有胸口碎大石啊……”
    “要去你就去!别回来了!”
    “要去当然简单!”阿碧瞪,“可是我没有银子啊!”
    “你的俸禄呢?喂狗了?!”落竹吼。
    阿碧对手指,不说话了。
    落竹用晃着茶杯里的茶叶末,浅笑道:“昨个儿中午,我睡午觉的时候,你去哪了?”
    阿碧偷偷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
    “你过来。”落竹正过身子,对阿碧勾勾手。
    阿碧看他这个架势,哪敢过去,反而往后退了几步。落竹也不在意,翘了个二郎腿,笑道:“什么漂亮姑娘捏面人,说书的胸口碎大石?你跟院子里的小厮赌不过瘾,想去找间大赌坊了,是不是?”
    阿碧窝在一边,嘴闭得死紧,头都不敢抬了。
    “要出去玩,这也没什么,季大总管早就说过,这府里咱们可以自由走动,想来出去也不是难事。”落竹道,“你要叫我给你当冤大头,也无妨。钱嘛,我给你,可是你给我记着,今天起到这三个月结束,一点也不准你再赌!”
    “啊?”阿碧不由叫道。
    “王府之大,赌徒必定不少,但是你不行。咱们来了人家的地方,就要本分,否则惹出事,三个月后不仅钱拿不着,人都回不去,懂不懂!”落竹竖起眉毛,厉声道。
    “我听您的还不成?”阿碧嘟囔了两声,忽然目中锃亮,“那您今儿个可得多给点!”
    落竹无奈,挥手:“去,找两件粗布麻衣过来,咱俩换上好出去。至于钱么……”他站起身,整整皱褶的袖子,“能给你就不错了!你主子卖肉赚来的钱,你花着也不心疼!”
    阿碧很快找来,两人换上便一路走后门出了府。王府在内城,没有马车,两人颇走了一阵,才来到外城。外城是寻常百姓居住的地方,商贾往来,非常热闹。阿碧有赌局支撑,也不觉得累,落竹却有些乏了。可见一旁的阿碧这么着急,自己要是提出休息,这家伙肯定不敢再走,不过……
    算了,走吧。
    又走了一阵,到了街市。今儿个正巧赶大集,阿碧一眼就瞧见不远处挂着的“赌”字招牌,两脚一开就要飞奔过去。落竹伸出胳膊拦了他一下,道:“别忘了,给你这些钱,输光了都不要紧,可给我好好打听出来如今京城这局势。”
    “公子放心吧!”阿碧说完,撒丫子跑了。
    阿碧走后,落竹就一个人逛。京城集市不似江南,到处都透着股喧闹大气。卖包子的大叔嗓门吼起来透亮,隔两条街都能听见。买荷包的小姑娘对同伴谈起自己的情郎,羞涩中也透着股期待。落竹买了串糖葫芦,边走边看,只觉得这芸芸众生,竟胜似风情画卷,说不出的新奇好看。
    他生于江南长于江南,这是头一回来北方。见着布老虎觉得有趣,挑了两个好看的,也没讲价就买下来。老板看他这么干脆,送了他一截红绳,缠在手腕上。这红绳上面打着结,听老板说是山上寺庙大祭的时候送的,也算沾了福气。他高高兴兴收着了,很久之后才知道,那布老虎老板抬高一倍价钱,就等他砍,可他干脆,直接买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刚刚的劳累都涌了上来。恰巧,旁边就有家茶馆,他抱着布老虎就走进去,小二迎上来,刚发了一个音,喉咙里顿了一下,点头问道:“客官这怀里……”
    “问那么多干什么?”落竹也知道自己一个大男人抱着布老虎有点怪,可偏偏不喜欢人这么问,“一壶好茶,一碟子花生,快点。”
    他说完了,就往楼上走。可踏了一节楼梯,小二却还跟在自己后头。他回过头,有些不解。小二赶忙解释:“不知道客官是要什么茶?本店的茶各种各样,有龙井、铁观音、茉莉花、小菊花……”
    “咳。”落竹制止他,“龙井吧。”
    “哎呦客官,本店的龙井也各种各样,有……”
    落竹扁扁嘴,道:“明前龙井!快去吧!”
    小二一愣,打量着落竹笑道:“这位客官可真是识货,这明前龙井可谓茶中上品,不过这价钱……”
    落竹这才知道小二为何问东问西,原来是看他穿得寒酸,怕他没钱。那些有钱人,穿得光鲜,喝什么茶不必问,直接上最好的。那些没钱的,根本不会进来。只有像他这样让人摸不出底细的生客,小二才会问这问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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