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忱将端木熠用过的汤碗打落在地,而后把倒在地上的端木熠抱起来,送进内室,平放在床上,脱掉鞋袜,盖好被子,动作端的是温柔又细心。
    如果忽略端木熠满是怒火的眼眸,和抖动到抽搐的嘴唇,真真是很好“孝”。
    端木忱回身,见萧氏红着眼睛,面色苍白,六神无主的样子,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在床边坐下,“母后不必担心,父皇不会有事的。”
    萧氏看向端木熠,被他几欲喷火的眼神给吓到了,往端木忱怀中缩了一下。
    端木忱搂住萧氏,“接下来母后辛苦一些,好好照顾父皇。朝中之事,就不劳烦父皇忧心,儿臣一定会尽力而为,绝不让父皇失望。”
    到此刻,萧氏当然清楚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以及端木忱为何要这样做。
    虽然萧氏对端木熠有情,在端木熠倒下之前觉得一切已经是超出预期的满意了,但,端木忱虽然坐了龙椅,依旧被端木熠控制着,难保不会再有变数。
    萧氏意外于端木忱突然对端木熠下手,且这么狠。
    但事已至此,她作为端木忱的母亲,自然不可能责备他,或阻止他要做的事。这么多年来,他们母子一直都在隐忍,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为确保万无一失,让端木熠“安心休养”,没什么不好的。
    端木熠意识很清醒,见萧氏跟端木忱母子相拥,更是气冲天灵,嘴角又溢出血丝来。
    本就候在宫中的高老太医匆匆赶来,见到端木忱立刻跪下行礼。
    “免礼。快给父皇看看是怎么回事?他这些日子一直说头疼,浑身乏力,今日午膳后便突然成了这样,似是中风之症。”端木忱连声叹气。
    萧氏满面担忧,落了泪来,“皇儿,可一定要把你父皇治好啊!”
    端木熠闻言,嘴角的血丝没断,流得越发快了,凝聚成血滴,染红了他的衣领。
    高老太医连着数日在宫中待命,但一直没见到传闻中病了的太上皇端木熠。今日终于见到,如端木忱所言,高老太医一看也觉得是中风之症。
    但号脉之后,高老太医发现端木熠的病症,跟此前中风的秦老爷子不太一样,倒是很像后面中风的前国舅爷万山……
    这让高老太医心中沉了沉。因为他知道,正值壮年的武将万山当时中风,其实是被苏凉下的药。而那次,苏凉前去玄北城解决万家父子,是奉命而为,且正是如今躺在高老太医面前无法动弹的端木熠的命令。
    万山已死,但在死之前,他的中风之症被高老太医治好了不少。治疗方法还是从苏凉那里学的。
    但此刻,高老太医不太清楚,他是否应该全力为端木熠医治?这取决于,端木熠到底是如何倒下的……
    正当高老太医心中忐忑,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听身旁传来端木忱的声音,“高老沉默不语,是没有把握吗?父皇的病来势汹汹,高老若是拿不准怎么治,便用些稳妥的手段,不要让父皇的病情恶化即可,朕会尽快把苏太医找回来!”
    高老太医常年跟皇家打交道,一听这话,当即反应过来,恭声说,“微臣确实没多大把握,若是苏太医归来,出手为太上皇医治,那就真的稳妥了。”
    端木忱深深叹气,“朕知道了。高老留在宫中照顾父皇,朕一定把苏太医找回来。”
    高老太医连忙应下。
    而到此刻,端木熠怒火攻心,又是一口血喷出来,脑袋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
    端木熠的身体状况外人并不知晓,只知道高老太医多日未出宫回家了。
    蔺屾在京城待了三日,吃吃睡睡,养精蓄锐。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又要日夜兼程赶回南山城去了。
    终于,到了约定好的时间,蔺屾再次出现在长安面前。
    长安这回并不意外,跟上次一样,带着伪装成侍卫的蔺屾进了宫。
    看到长安的反应,蔺屾就已经猜到端木忱的选择了。除非端木忱打算跟他爹站在一起,要除掉苏凉和顾泠,抓了蔺屾做人质。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若端木忱这么没脑子,苏凉先前根本就不可能跟他合作。
    这次并未去端木忱的寝宫,蔺屾直接被长安带去了太后萧氏宫中,端木熠在这里养病,端木忱也在。
    端木熠喝了高老太医开的药睡着了。因为那药里加了安神的成分。要说对端木熠的身体好,的确不假,因为他清醒着的时候,所见所闻的一切都能把他气死……
    端木忱让萧氏去休息,屏退了下人,只有他自己守在端木熠床前,听到脚步声,抬头见长安和蔺屾来了,面色平静地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行礼。
    蔺屾的视线落在了端木熠身上。但他的样子像是睡得很熟,无法确定是否“中风”。
    端木忱做都做了,此刻在蔺屾面前也不装了,不等蔺屾质疑,便重重地掐了端木熠一下,生生把他给弄醒了。
    蔺屾凑近,就见端木熠睁开眼,苏醒过来,但浑身僵直,嘴唇颤抖,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太上皇,我是蔺屾。”蔺屾开口,自我介绍。
    端木熠双目凸出,死死地盯着蔺屾,像是要把他撕成碎片。到此刻,他定然想到,端木忱手中的药是从哪儿来的了。
    端木忱就当着端木熠的面向蔺屾说起苏凉的事,“你回去告诉她,麻烦已经解决了。让她和顾泠尽快回来吧,朕不会亏待他们的。”
    蔺屾点头,“微臣会把皇上的回信带回去的。”
    “若没其他的事,你就走吧。”端木忱说。
    蔺屾拱手行礼后,便被长安带着出宫去了。
    又只剩下了端木熠和端木忱父子。
    端木忱在床边坐下,握住端木熠的手,叹了一声,“有件事,其实儿臣早就想说了。”
    端木熠的牙齿在打战,就听端木忱语气幽幽,“端木晟和端木敖做的那些腌臜事,父皇都知道了,他们害死了苏凉全家人,苏凉只不过是找他们报仇而已,天经地义不是吗?且苏凉还谨慎伪装,避免父皇发现,与此同时屡次立功,守护乾国。真正的苦主苏凉都没迁怒到父皇身上,父皇却不能饶恕她?要是为了别的事,儿臣都能理解,但为了您那两个无耻得不相上下的儿子,至于吗?”
    端木忱直视端木熠的眼睛,突然笑了,伸手给端木熠拉了一下被子,轻声说,“是的,我发过誓,有朝一日要为端木晟和端木敖报仇,否则余生不得安眠,死后堕入地狱。但,若真有地狱,端木晟和端木敖应该已经在里面了,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让我为了那两位,跟苏凉闹掰,这简直太可笑了。要说为了乾国,为了我自己地位稳固,这就不劳父皇操心了。我当时发誓,是真心地……想要赶紧得到皇位而已。老天有眼,是非功过,自有评判。”
    话落端木忱站起身,“父皇不必担心这些年精心培养的高手,他们都是聪明人,皇位我坐,自然会选择效忠我。除了一个叫芍药的女人失去联络之外,其他在京城的,这两日都已拜见过我。若父皇后悔把皇位给我,那我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
    蔺屾再次来到苏府,言雨还没睡,正在等他。
    “事情顺利吗?”言雨这次提前备好了酒菜。
    “嫂子太客气了。”蔺屾说着,就不客气地坐下吃起来,“很顺利。我稍后就回南边去了。”
    “顺利就好。”言雨松了一口气,把她要带给苏凉和年锦成的信拿出来,放在桌上,“劳烦你把信带去给小凉和阿成。”
    蔺屾点头,随口问了一句,“嫂子要不要到南边去陪小年?”
    言雨愣了一下,继而摇摇头,“我还是不去了,他是去做正事的,我过去倒让他分心,怕给他添麻烦。”
    蔺屾笑笑,“小年真是命好,娶到嫂子这么好的媳妇儿,不像我,一把年纪,孤家寡人,苏小凉也不帮我介绍个好姑娘!”
    言雨笑起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不过我认识的人不多,可能还是得靠苏凉了。”
    蔺屾很淡定地说,“我喜欢性格火辣的。”苏凉说的,他觉得挺有道理。他最不能忍受的是无趣,循规蹈矩的姑娘见多了,都挺好,但不是他的菜。毕竟那可是要相伴过一生的,若没意思,还不如自己过。
    言雨忍俊不禁,“那你还是请苏凉帮忙吧。祝你早日觅得良缘。”
    “承嫂子吉言。我有一种预感,我的姑娘很快就要出现了。”蔺屾一本正经地说。
    饱餐一顿后,蔺屾把信收起来,便辞别言雨,连夜离开京城往南而去。
    ……
    南山城。
    苏凉怀孕一个多月,肚子尚未显怀,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顾泠倒比苏凉更紧张,天天守着她,几乎寸步不离,生怕她一不小心磕了碰了。
    距离蔺屾离开已经过去半月,这日苏凉再次给司徒靖施针后,他完全失明的双眼终于看到了朦胧的光晕。
    司徒靖并未说出来,苏凉问可有光感的时候,他默默摇了摇头。
    但顾泠看到司徒靖方才神色不对,拿起一个茶杯就朝着他砸了过去。
    坐在不远处的裘琮脸一黑,单脚站起,扑过来要给司徒靖挡。
    结果却见司徒靖下意识地伸手,居然在茶杯砸到他脸上之前抓住了!
    裘琮拧眉,“靖儿,你能看到了?”
    司徒靖握着手中的茶杯,意识到暴露了,便只得承认,说刚刚有了一点模糊的光感。
    岑蔓失明很多年,感知力极为敏锐,是长年累月练出来的。
    而司徒靖失明并没有很久,始终都没有习惯,一心想着要把眼睛治好,并未练过其他的感知力。
    因此,他若完全看不见,就不可能抓得到顾泠扔过去的茶杯。
    裘琮一听司徒靖的话,脸色更黑了,“小凉问你什么,如实回答!不然我看你还是瞎了好!”
    司徒靖:……
    苏凉轻笑,“师父消消气,没事的,他说不说,我都清楚他的眼睛状况。特意问他,只是想看看他是否安分。果然,看样子他是打算一直装瞎,等能看见的时候就跑。”
    苏凉话落,刚坐回去的裘琮抄起拐杖,朝着司徒靖的脑袋敲了一下,“跟小凉认错道歉!”
    司徒靖只得认错,向苏凉道歉,说以后不会再这样。
    接下来去给岑蔓医治,她的眼睛苏凉是更用心的,但尚无起色。
    岑蔓相信苏凉是真正的神医,心中也渴望能重见光明,但并不想给她压力,“没事的,我都这把年纪了,能认你做徒弟就知足了。治不好也没关系。”
    “师父还不算太老。”苏凉声音认真。
    岑蔓闻言便笑起来。就听苏凉接着说,“等师父眼睛治好,未来还有很多可能。现在就有。”
    岑蔓愣住,“小凉你说的可能是什么?”
    苏凉轻笑,“譬如,找个老伴儿?”
    岑蔓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苏凉的意思,脸色有些不自然,“你这丫头,竟打趣起为师来了。”
    “我认真的。正因为师父年纪大了,才更应该做想做的事,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苏凉说。
    “什么喜欢的人?不要胡说。”岑蔓轻咳。
    “哦,我只是随口说的,听师父的意思,真有喜欢的人?让我想想,会是谁呢?”苏凉故作疑惑,“我想到了,那个人……一定就是我!”
    岑蔓笑着抱住了苏凉,“对对对,就是你。”
    但岑蔓知道,苏凉定是看出她对裘琮不一般。只是两人都没点破。
    苏凉猜测岑蔓跟裘琮之间存在她不知道的过往,这种事,她也就开开玩笑,并不想真的掺和进去。
    是夜临睡前,苏凉再次算了时间,“顺利的话,蔺二山就快回来了。大神,要是端木忱把药给端木熠吃了,我们是不是该回京城去了?”
    “不想回就不回。”顾泠摇头。
    苏凉微叹,“在这边躲十个月,也不现实。十个月的时间很长,可能会出现很多我们意料不到的情况。况且,等宝宝出生之后呢?为了安全,继续躲着么?我倒是乐意跟你一起找个地方隐居去,但不是现在。”
    “好,那就回去。”顾泠说,“把你师父全都请回去,看家。”
    苏凉莞尔,“我也是这样想的。老白和老沐得赶紧找回来,我要早点把老白的本事都学会。到时候,家里有你,还有四个厉害的师父,谁敢找我和宝宝麻烦,只管放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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