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房的是一条黑暗狭长的过道,过道两旁是一间间散发着霉味的牢房。到了癸字牢前,狱卒打开牢门用力将我推进去,又重重锁上。
    我戴着沉重的脚镣,好不容易站稳,看着污浊不堪的墙壁,粗重的木栏,突然很是想笑。想不到啊,我赵彦居然有一天会沦落到这世上最暗无天日的地方。
    我忍住潮气,向里走了两步,却立刻顿住。
    对面墙角边,一个少年卧在草中,一动不动。他赤着脚,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背上尽是青紫色的淤痕,大腿之间还有一片片凝结的血迹。他双目紧闭,脸色泛出潮红,显然正在发热。
    在狱中最要不得的就是生病,本来环境已经十分恶劣,一旦生起病来,只有死路一条。
    我慢慢走到那少年跟前,伸出手想试试他的热度,却被旁边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吓了一跳:
    “别动。”
    我没想到牢中还有别人,警惕地缩回了手,只见另一个墙角的乱草中,露出一颗花白的脑袋。
    一个看去六十多岁的年老犯人拨开身上草席坐起来,他刚想说话,眼睛却定在我脸上,摇摇头道:“唉,又一个。”
    我道:“我是新来的。”
    他点头:“知道。犯了什么罪?”
    “没有罪。”
    他露出笑容:“这牢里没犯罪就进来的多了,也不稀奇。”
    我问道:“请问老伯,为什么不让我碰他?”
    他颤颤地笑,声音有些凄凉:“老伯?哈哈哈哈,老伯!”沙哑的笑声在过道里回荡。
    我听得寒毛直竖,难道入了狱的人都会被弄成疯子?
    总算等他停住,我小心道:“晚辈初来乍到,有说错的地方还请你见谅。”
    他又摇摇头:“你猜我多大?”不等我回答,自己早伸出四个指头,“四十!”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又苦笑了几声:“不用吃惊,你在这里呆个十年,也会像我一样。”
    我静静道:“你放心,我不会呆这么久。”
    他仔仔细细打量我一阵,突然叹口气:“不错,你长得很好。这里长得太好的人,都活不久。”
    我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他不回答,只指着卧在墙角的少年道:“那小畜生就是因为长得不错,现在快死了。不过你别碰他,也别想着救他。”
    我重新转头细看那少年,见他表情尚带稚气,最多不过十七八岁,脸上虽然肮脏,却依稀显露出清秀的眉目。
    我道:“想来他也不至于犯了什么重罪。”说着伸手在他额上摸了一下,滚烫。
    谁知那少年察觉到有人碰他,立刻伸手向我抓来,出手凌厉无比。我急忙向后一闪,那少年撕去我半片衣角,手臂无力地摔在地上,又昏睡过去。
    角落里,那中年犯人嘿嘿笑起来:“早说不让你碰他!那是个狼崽子,你小心被他反咬一口!”
    此时那少年蜷缩在地上,看起来十分单薄无助,与刚才出手时判若两人,我不由问道:“他是谁?”
    “一个恩将仇报的畜生!谁对他好,他就反过来杀谁。听说他在家乡杀了自己养父一家十几口,畏罪逃来洛阳,在街头快饿死的时候,又被一个好心的大人收留了,听说是什么员外郎。那大人给他吃穿,教他识字,简直拿他当自己亲生儿子一般,谁知没过一年,这畜生又把那大人杀了!现在关在这里,就等着明年发落。”那中年犯人又冷漠地看那少年一眼,“不过我看,有那位狱吏大人在,他是撑不到明年了。”
    我想起方才见到的狱吏,问道:“你说的狱吏可是一个三十来岁,身材高瘦的人?他为何偏偏折磨这少年?”
    那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那位大人有一样嗜好,凡是这里长得清俊的,都会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你难道看不出那小畜生是受了什么伤?”
    我看看那少年的双腿间,突然打了个寒噤。
    那犯人十分意味深长道:“一入牢狱,什么清白尊严,那统统都是梦话,剩下的只有任人摆布!小子,我在这里十年,你算是我见过长得最出众的一个,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你了,自求多福罢!”他说着又拱进草里,没多久鼾声大响。
    我站在牢房中间,四周黑暗沉沉,想起那狱吏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全身微微颤抖起来。我自命出身尊贵,如今落魄狱中已是平生未有之事,难道还要受那些无耻之徒肆意凌辱么?赵彦啊赵彦,你究竟前世作了多少孽,才坠入今日这生不如死的境地!
    卧在地上的少年动了一动,发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呻吟。我在他身边坐下,拔出发上银簪,在他身上连刺几下,低声道:“你安稳些罢。”
    那少年渐渐展开了眉头,安然陷入沉睡。
    我和衣靠在墙边,拉过一些稻草盖在身上,全身疲倦得没有一丝力气,却怎么也合不上眼。
    不知道公孙叔达要用多久才能寻到这里,看着过道中忽明忽暗的火光,如今我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等待。
    直坐到天明时分,那少年醒来,微微睁开的眼缝里,闪出一道类似于野兽的光芒。他看到我,露出一点奇怪的神色,但很快变作无视。
    我伸手摸他的额头,他立刻变得充满敌意。我早有准备,躲开他狠毒的招式,飞快用银簪封了他穴道。那少年有些疯狂地牢牢盯住我,眼神残忍而刻毒。
    我扬扬手中的银簪,笑着向他挑挑眉:“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不会害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低低哼了一声,不再看我。
    我继续道:“你昨晚烧得很严重,多亏我帮你疏通气血,今天热度减轻了,你应该谢我。”
    那少年仍旧不看我,也不说话。
    我轻笑道:“不信么?你不觉得自己身上舒服多了?”
    那少年眼神放松了几分,却还是不开口。
    我眯起眼睛:“让我来猜猜,你今年应该不到十八岁,身上才背了十几条人命,唉,比我那个时候可差得远了。”我悄悄注意那少年的神色变化,露出得意的表情,“想当年,我从十五岁就开始杀人,每年最少亲手杀几百个,到现在我二十四岁,你猜我杀了多少人?”
    那少年颇为震动地看我一眼,立刻不屑地转开目光。
    “嘿嘿,别说你猜不到,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了。恩,最近的一次,我一口气杀了一百多人,那可真叫血流成河啊!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我身边惨叫,求我饶了他们。可是我没有停下,谁惹了我,就得死!他们叫声很大,大得……”
    “别说了!”那少年突然大吼一声,双目布满血丝,向我瞪过来,“你再说,我就杀了你!”
    我微笑道:“何必这么紧张,我只不过跟你说说我杀人的情景。我杀了那么多人都没事,你才杀了十几个,却这么害怕。”
    那少年颤声道:“我没有!他们……他们该死!”
    我点头:“这就对了,他们该死你才杀,我救了你,是不是不该死?”
    少年愣了一下,突然厉声道:“滚!你不要想骗我!”
    我反而向他凑近一点,轻笑道:“他们都骗你,你才杀他们的,对不对?你放心,我不会骗你,只会救你。”说着我解开他身上穴道,“现在肯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那少年身上骤然轻松,试探着动了动身子,突然一跃而起,饿虎一般向我扑来。我微微侧身,在他腰间一刺,少年跌回草中,表情焦躁惊恐。他仍不甘心,挣扎着两臂扑来,一口咬在我的肩上。
    我急忙回手再点他上身,推开他的头,只这么一会,我肩头已经被他咬了两排渗血的牙印。
    我将他拖回草窝里,顺手给了他一耳光,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小崽子,真够狠!”
    那少年苍白的脸上立时印上我的指印,红白相间还挺好看,我看着不由笑道:“小崽子,你再打主意害人,我就给你盖印子!”
    少年狠狠望着我,听到我的话,似乎眼神一震,我满意地将银簪插回发髻。听见角落里那中年犯人沙哑的笑声:“小子,你有本事,那狼崽子居然给你制住了。”
    我回头笑道:“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那犯人抖着声音笑:“你骗那小畜生吧!不是说没犯过罪么?我瞧你也不像个能杀人的。”
    那少年锐利的目光射过来,我装作没看见,向那中年犯人道:“你不知道么?有一种人杀人不算犯罪,而且杀得越多越好。”
    他想了半晌,老态龙钟地点头:“你这小子很有意思,进来这里真可惜了。”
    我淡淡笑道:“我也觉得可惜,所以不打算留太久。”
    过道里忽然变得吵闹起来,原来是狱卒开始送饭。过不多久,三碗黑乎乎的东西被扔在门口,我皱眉看了看,向那狱卒道:“可否劳烦这位大人给三碗清水?”
    那狱卒翻了翻眼皮,伸出手来。
    我在身上摸了一遍,摸出几粒碎银放在他手中:“多谢。”
    那狱卒掂了掂,哼道:“这么少,还要三碗?”
    我道:“这是全部了。”
    他在我身上瞄了一眼,目中露出贪欲:“你那根簪子好像是银的。”
    我微拱了拱手:“此簪还要留着,过两天再送给大人如何?”
    那狱卒满脸愠色,扭头只端了两碗水扔在地下,骂咧咧走开。
    我端着清水走到墙角,见那少年脸上又现潮红,脑袋无力地歪在墙上,显然穴道闭得久了,承受不住。我低声对他道:“只要你保证不再攻击人,我立刻给你解开穴道,然后为你散热。”
    那少年半张着眼,仍用凶狠的目光看我,他牙关有些发颤,却始终没出声。我掐起他下巴,不由分说灌了他一大碗清水。
    中年犯人早将饭吃光,朝我招招手:“别管那畜牲,你先来吃饭,不然碗就被收走了。”
    我瞧着那馊黑的米饭,胃里一阵翻腾:“你若不嫌弃,把我那份也吃了罢。”
    他听见后,嘿嘿笑着端过另一碗,,突然想起来忠告我:“刚才那些银子够要一顿好饭了,你只要两碗清水,真是亏了。”又向角落里看一眼,“白给那小畜牲糟蹋,更是犯傻。”
    我笑道:“那些人贪多不足,不全要了去怎会罢休。至于这小畜牲,我不过顺手管一管,死不死在他自己。”
    我说着解了那少年穴道,银簪刺他上星、列缺、合谷等穴,小畜牲又想扑上来,我沉声警告他:“你再乱动,我就让你日夜不得动弹!”小畜牲瞪了我一下,总算没有动。
    我笑了笑,将语气放得友好些,尽量用长辈的立场说话:“别真像个狼崽子似的,你就老实些何妨?再过几日,我银簪没了,人也不在了,看谁还会管你?”
    这么语重心长的一句话说完,没听见小畜牲吱声,我抬头,却瞧见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不由来气。
    将手在他头上狠狠来回搓了几把,直搓得他头发像鸟窝一样,再配上那张苍白的小脸,活像个刚出壳的鸭子,我忍不住哈哈地笑。
    小畜生抬手摸摸自己的头发,难以忍受地白我一眼,居然背过身去了。畜生果然是畜生,没心没肝。
    我喝了半碗清水,靠在墙上闭目打瞌睡,半梦半醒之间,有脚步声悄悄靠近。
    我睁开眼,心里不由一抖。一个高瘦的身影站在身前,周身被一股阴森的气息包围着,仿佛是从地狱而来的勾魂厉鬼。那人先是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少年,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满足。
    这人的到来,粉碎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然而我不能在此刻认输,还是按照礼数道:“阁下如何称呼?”
    他却似乎不想遵守礼节,微微弯腰,在我脸上看了一看,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好一副皮相,看来本官忍耐一夜,派人去查你底细,还是值了。”
    我冷冷抬眼看他:“大人似乎没有查到什么。”
    他目中有异光闪动,接着发出连绵不绝的低笑:“聪明。”忽地伸手拽住我手腕,粗暴地将我从地上拉起。我还未及反应,已被他擒到面前。
    一双阴沉如地狱的眼底,笑意不绝:“见到你第一眼,我只想狠狠干你!”
    我瞪视着他。
    “可你没有武功,真怕一下子干死了,再找不到这样有味道的一张脸。”
    我低头掩住眼底的锋芒:“有趣!”
    他用一种意外的眼神看我,哼哼笑着将手划过我胸前衣襟:“果然是上好货色。以前那些除了求饶哭叫,却说不出你这般撩人心弦的话。”
    我强压住心头一阵阵怒火,一把扣住他游动的手掌,冷笑:“大人就在这里?”
    他停住,眼中闪动着危险的信号:“你说呢?”
    “牢里肮脏,不如带草民去大人班房之中。”
    他颇有兴致地看我,笑得缓慢:“好得很,我喜欢爽快的人。”说着钳起我手臂。
    想必狱中看守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早已躲开,一路上我竟没看到旁人。
    到了班房中,我飞速躲开那狱吏伸来欲抱的手臂,露出一丝笑:“在下还不知大人名讳,心里遗憾得很。”
    他目中欲望愈发露骨:“让我亲一口,本官自然告诉你。”
    我冷冷道:“孙大人连姓名都不肯告知,是否太没诚意?”
    他微怔一下:“你竟知道?”
    我瞧着旁边桌上的木制铭牌念道:“孙膺。”
    孙膺突然用手狠狠勾我下巴,笑道:“小冰人儿,你真是让本官心情大好。”忽然一把扯开我外衣,动作如狼似虎。
    我故作惊恐地倒退几步,正色道:“大人,在下还有几句话要说。”
    他看到我身上斑驳深浅的疤痕,淫笑道:“我当是个雏儿,原来早被人尝过了,怪不得这般有趣。告诉本官,是谁对你这么狠心?”
    我道:“就是大人对我狠心。”
    孙膺贪婪地盯住我领口露出的肌肤,露出不耐的神色:“这话从何说起?”
    我晃晃脚上沉重的脚镣,露齿笑道:“此物戴着不便,请大人帮我打开脚镣,咱们再好行事。”
    孙膺两只眼睛看在我脸上,目中森冷,似乎要从我脸上读出些什么。我毫不躲避地回看他,孙膺忽然一笑:“真是个宝贝儿,本官喜欢你这个调调。”他从腰间拿出钥匙,在我脚边蹲下身来。
    我低头看他,目光倏然冷冽,拔下银簪,暗暗积聚体内仅有的一点力气。就在他将我脚镣拿下的一瞬,我对准他脑后致命的藏血穴用力扎下!
    孙膺将头一偏,银簪扎入肩头,殷红见血。他抬手将我牢牢按在墙上,恶狠狠道:“小杂种!你敢谋害本官!”话音刚落,一股势大力沉的劲风迎面而来,我立刻歪头,还是被结结实实打了个耳光,头髻半散下来,口中渗出腥味。
    孙膺恶形毕露,开始疯狂撕扯我身上衣物。我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反抗,仍然无法挣脱,一阵眩晕后,心中渐渐泛上些绝望的感觉。
    孙膺污秽的手渐渐摸向我身下,面孔分外狰狞:“小杂种,我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双目充血,切齿冷笑:“你不配!你敢动我,小爷自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欲死不能!”我咬破舌尖,喷他一脸血沫,趁机拔出银簪,借着胸口的力量向他刺去。既然不能杀他,那就同归于尽!
    眼看已刺入他胸口半寸,孙膺一掌将我推出,接着夹手夺过银簪掷在底下。他拿过旁边一条皮鞭,狠狠道:“今日整不死你,本官就不姓孙!”
    我扶住墙角,半撑起身子,却在要转身时停住。
    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孙狱官,你要整死谁?”那声音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脆,竟然是落烟。
    孙膺一见他,立刻敛去了凶神恶煞的语调,陪笑道:“回大人,卑职只是在审讯一个不听话的死囚。”
    落烟声音里似乎有些不满:“《魏律》刑狱篇第十三,不得对犯人任意凌辱打骂,孙狱官不知道么?”
    孙膺忙道:“多承李大人指点,卑职知错了。”
    落烟似乎向我这边瞟了一眼:“听闻孙狱官爱对犯人用些稀奇刑罚,现在可是在用么?”
    “卑职不敢。”
    落烟哼一声:“废话少说,我问你,你这里可新关了一个姓凌的犯人?”
    孙膺明显迟疑了一下:“回大人,卑职倒不记得。”
    落烟再哼:“我连夜查遍洛阳狱,你这里再没有那可奇了,打开狱门,待我亲自去找!”
    孙膺只得道:“是。”
    “不必了。”门口处,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那个声音不高,却带着让人不敢违逆的威严。
    蓦然间,我的心像被一记重锤击中,全身僵硬得动不了半分。
    洛阳一共那么大,他的地位又显赫,我知道总有一天会被他发现。可是眼前这样的境地,这样一副丑态毕露的模样,却让我恨不得再死一次。为什么他总是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我半侧着身子,衣衫不整,散落的发丝垂下来盖住了大半张脸,我听到江原的脚步声在向我靠近,若他叫我回头,我又如何能面对他?
    脚步声消失了,我知道他就站在我身后,只要一转身就能看到。我能感到他在注视我,却不知他脸上的表情是嘲弄还是不屑。这一个转身,竟有千钧之重,隔在我与他只间,咫尺天涯。
    然而江原在我身后站着,一样没有动,就这样僵持着,不知道等了多久。
    直到我双手开始微微颤抖,觉得多撑一刻就要倒下。
    江原仿佛自言自语般静静开口:“那块墙皮就那样好看,让你看这么久,也不愿回头看我一眼?”
    我心中一颤,慢慢回头,看到他袍袖的一角消失在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连夜打的,没怎么推敲,也许会再修一下,如果气氛不浓烈的话= =+++。
    想问问大家,是不是觉得中间隔一行,这样看起来舒服些?
    如果舒服的话,我就都改一下。
    第二十五章 早有预谋
    我被重新带回牢里,一进门就忍不住扶在地上干呕起来,想起刚才那肮脏一幕,只觉得心里突突乱跳,五脏被绞得难受。不经意抬眼,却见那小狼崽子躺在地下盯着我看。目光落在我裸露的肩头上,居然带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我又呕一阵,慢慢整好衣襟,蹒跚走到他面前,突然挥臂甩了他两个耳光,怒喝道:“你笑什么!”
    那小畜生只愣了一下,接着恶犬一样向我扑来。
    我此刻手足无力,又失了银簪,只有向旁边躲开。哪知他不罢休,又转头扑在我身上,连抓带咬与我扭打在一起,我们一起从墙边的草中滚到地上。
    小畜生虽然凶狠,其实也病得没什么力气,只是韧性大得很,我几次试图撞他穴道都没有成功。再缠斗一阵,我终于仗着重量将他牢牢压住,却见那小畜生露出轻蔑的目光。
    我十分恼,狠狠掐住他脖子:“小畜生!你敢笑!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那小畜生本来还在拼力反抗,听见这话,忽然全身一震,惊恐地张大了眼,手脚渐渐停止了挣扎。我看着他面色由红转紫,终于不动,哼哼笑道:“小畜生,叫你恩将仇报!”
    身后角落里,那中年犯人带了恐惧的声音小心传来:“杀……杀人了?”
    我冷冷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中年犯人瑟缩着站起,朝过道里喊:“来,来人哪,杀人了!”
    我哼一声,不耐烦道:“闭嘴!”刚想站起身阻止他,一仰头却重重跌在地上。
    不知那中年犯人怎样告的状,我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墙边的草席上。那小畜生还微微发热,在我身边睡得正沉,中年犯人不见了。
    喉咙干得难受,我勉强坐起身,立刻觉得头昏眼花,又向后倒去。想起白天喝剩的半碗清水还放在一边,我咬牙翻了个身,四肢并用,用力向牢门口爬。
    地上又潮又冷,脏了我的衣袖,发髻早已散开,长发缠缠绕绕拖在地上,加上此刻狼狈不堪的姿势,我几乎忍不住要唾弃自己。但若死在这种污秽的地方,将来捐尸野外,我岂不会受到千万人的唾弃?
    爬到一半,突然再也爬不动了。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我看见一双精致华贵的锦靴。
    我僵在那里,既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那双靴子的主人也只是站着,又是雕像般凝固了很久。
    我听见头顶上方一声低低的叹息,接着身子悬了空。他将我抱起来,轻轻放回草席上。
    我仍是没看他,闭了眼将脸向里。
    他又不动了,我感觉他一直在凝视我。心里又突突跳得难受,我侧身面向墙壁,按住胸口轻轻咳了两声。
    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躺到后来我又睡着了。天亮睁眼,只看见手边放了一碗满满的清水。
    那小狼崽子似乎早醒了,正目光闪闪地看我。我见他脸上已无发热的迹象,便问:“什么时候醒的?”他哼了一声。
    我端起那碗水在他面前一晃:“昨日没受伤罢?喝水么?”
    他斜睨着我,终于道:“你才真像只狼,差一点就被你掐死了。”
    我笑道:“你醒的早,怎么不趁我睡觉时杀了我?”
    他皱起脸道:“你以为我不想?我知道根本杀不了你。”
    小畜生明显是在找借口,我嘿嘿笑着拍他几下:“算我错行了吧,我们握手言和怎样?你看,我们两个本来没什么恩怨,何必要像仇家一样?不如留着力气对付你的仇人。”
    他警惕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扯了扯他几乎要遮不住下身的破碎衣摆,轻声道:“那叫孙膺的狱吏折磨你不止一次吧?难道不想报仇么?”
    他身子突然瑟缩了一下,冷冷哼道:“我的仇人?难道你就没有被……”
    我淡淡道:“做我的仇人,他还不配。如果我也被这般折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我已经死了。”
    小畜生有些吃惊,终于垂头叹道:“我不如你。”
    我笑道:“不想死是好事,有什么好比的。”突然脑中一动,“你有没有想过出狱以后做什么?”
    小畜生扭过头:“我从没想过出去,我杀了人。”
    “我也杀过人,那又怎么样?我还是要出去。”
    “骗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从没见过一个杀人犯像你这样嬉皮笑脸的。”
    我在他头顶使劲揉一下:“你这个笨蛋!谁说我是杀人犯了?”
    他厌烦地躲开我:“难道你是侩子手?”
    我哑然失笑:“这个以后告诉你。如果有机会出去,你走不走?”
    小畜生睫毛一颤,低声道:“走了也无处可去。”
    “如果有处可去呢?” 我总觉得这小畜生杀人另有隐情。
    他开始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等出去以后,你跟着我。”
    小畜生鼻子一哼:“说的好像你马上能出去似的。”
    我笑道:“你总算说对了,这里的看守其实不严,要出去很容易。”
    他愣了一下,立刻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你病得东倒西歪,还有本事出去?我不信!”
    我一笑,这表情让我想起初遇到江麟的情形,如今的小鬼们都这样多疑么?
    “我们来打个赌,如果出不去,我就一辈子听你的,反过来,你听我的。”
    小畜生微微动容,他看着我迟疑。
    我挑眉道:“不敢?”
    他怒道:“谁说的!就这么定了。”说着迫不及待伸出手。
    击掌为誓后,我笑吟吟地看他:“不管谁听谁,以后我们是一路人了,报一下姓名总是应该的。我姓凌,名悦。你呢?”
    “姓裴……”
    我感兴趣地追问:“名字呢?”
    他犹豫道:“……没什么名字,小时候我娘唤我……小波。”
    我笑喷了一口水。小畜生虽然脾气坏,名字倒是挺温顺。
    他红着半张脸:“不许笑!”
    我立刻一本正经:“恩,裴小波,好名字。”
    小畜生脸更红,哼道:“好什么?一点气势也没有。”
    我笑着凑到他跟前,别有用心地问:“你觉得不好,要不要我帮你取个?”
    小畜生果然上当:“你取个试试。”
    我故作沉吟:“水面起纹为波,随风而起,随风而灭,的确失之肤浅。既然你要气势些,我为你改为潜字如何?”
    他一脸半信半疑:“有什么出处?”
    我严肃道:“大有出处!易经有云,潜龙勿用,或跃在渊。乐则行之,忧则违之。取了这个名,命运自己掌握,前途不可限量。”
    小畜生听了沉思:“裴潜,裴潜,似乎听起来还成。”
    我不高兴道:“这话我不爱听,搜尽平生所学为你取名,只换来个还成?”
    “恩,”小畜生看看我,“那就先用着,等遇到更好的我再换。”
    我赶紧笑道:“依你依你。小潜,你取了个有气势的名字,可有什么远大抱负?比如将来要成个什么样的人?”
    小畜生想了想,咬牙切齿道:“我要练最强的武功,让人人见了都怕我。”
    我伸手砸他脑袋:“没出息!让人家怕你,那是个疯狗都能办到。你拿这个当目标?”
    他不服:“我受人欺负,被人看不起,就是因为武功不强!”
    我冷笑:“那个中年犯人倒是怕你,他服你么?你昏睡不醒的时候,他照样骂你,却不肯救你。要不是遇到我爱管闲事,你还能活到现在么?”
    小畜生泄了气:“你说要怎样才能不被欺负?”
    我润润嗓子,正准备好好教导他一番,却听到狱卒在过道里大声吼人的名字。我忙向那小畜生道:“救我的人来了,出去以后我再教你。”
    小畜生一脸上当受骗的表情:“居然有人救你?原来你根本不是凭自己本事出去!这赌我不打了!”
    我十分同情地看着他:“我没说要自己越狱啊,你怎么想的?”
    小畜生脸涨得通红:“你!”
    有个狱卒过来打开牢门,喊道:“凌九,出来!”
    我回头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怎可反悔?乖乖等我来救你。”
    出了牢门,看见前面屈涛也被提了出来,我叫他一声,他回头看见我,立刻瞪起眼:“他娘的!才一天你怎么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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