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幽深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慢慢眯起眼笑道:“府中没有马车的官员,本王都有专门安排,我倒很想问问,皇弟是怎么捡到的?难道他被马车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天一千字,我很负责的~~
    第三十三章 谓我何求
    江进弹了弹手指道:“的确是被马车丢了,麟儿可以作证。” 我瞥见旁边的江麟一下子绷紧了。
    江原也感到了,他有些不满地看看江麟:“这里不适合你,你去后殿跟皇后和各位娘娘们坐吧。”
    江进笑道:“麟儿不小了,这样的场面让他见见也不错,若皇兄不放心,就让他跟臣弟一起坐如何?”
    江原换了随意的语气道:“三弟亲自送麟儿过来已是操劳,我看就算了罢。”
    江进表情愉快:“大哥不用客气,麟儿很乐意跟着我,臣弟最多与他谈谈笑笑,倒没什么操劳的。”
    我看见江原的脸色阴沉了一下,却马上恢复常态,微笑道:“既然三弟这么说,为兄也不阻拦了,”又严肃地嘱咐江麟,“你与三王叔坐在一起,不可有越礼举动。”江麟口中答应,表情立时轻松许多。
    江进目光又转向我,不客气地笑道:“臣弟对这位凌公子很有好感,不知大哥肯不肯赏光将他赐给我?”
    江原道:“三弟府中人才济济,更是不缺主簿,如何想来我府中挖人?”
    江进对着江原说话,目光却还是看着我:“臣弟只是觉得大哥太过屈才了,凌公子若在韩王府,臣弟起码会让他做个长史。”
    江原有些哭笑不得,简单道:“你不用打他主意,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比三弟差。”
    江进马上哈哈大笑,眨了眨眼道:“臣弟说笑而已,皇兄别当真!”拉起江麟道,“我们先入座了。”
    他走向自己席位,途中豪气冲天地与擦身而过的官员打招呼,似乎熟稔得很,我冷眼看着,心想江进果然自有一套笼络人心的办法。突然想起刚才居然被他惊得一跳,难道仅仅是因为毫无防备地被他拉住?当时那种突如其来的心悸感,凭江进,似乎还不会让我泛起这种危险感觉,可如果不是因为他,究竟又是为什么呢?
    我暗暗在席间每个官员的身上扫过,却找不到任何端倪。但愿是因为失去内力底气不足,造成的错觉罢。
    就在我自己乱想的时候,却见天御府众人陆续入了席,我忙在角上找个位子坐下来。刚刚坐好,就看见早已入坐的江原反而站起来,走到了棚外。
    我顺着他目光,看到一个须眉灰白的官员正慢慢走来,看冠带似乎是个正二品。那官员脸上颇显沧桑之色,他见江原迎在棚外,走过来有些不自然道:“见过燕王殿下。”
    江原冷淡道:“岳父大人安好?”原来是已故王妃梁兰溪的父亲御使中丞梁寇钧,我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梁寇钧垂着眼,持礼回道:“多承殿下眷顾。”
    江原只象征性地笑了一下,便没再言语。梁寇钧在气氛尴尬中站着,几乎就要相对无话。好像过了很久,江原才道:“麟儿在府上叨扰多日,岳父大人没觉得不耐烦罢?”
    梁寇钧回道:“麟儿懂事乖巧,正解臣膝下寂寞,原本盼他多留几日,他却说怕父王想念执意回去,臣觉得这份心意十分难得。”
    江原冷笑一声:“令公子又有几月不在家中了罢,否则岳父怎会寂寞?”
    梁寇钧神色微变:“犬儿无知,待他回家后,臣一定严加管教。”
    江原丝毫不领情:“岳父大人如何管教不必对小婿禀报,只要他别再对麟儿胡言乱语,小婿就感激得紧了。”
    梁寇钧诺然称是。
    江原突然压低声音对他说了一句话,我侧耳听去,只听到“御史台”、“弹劾”几个字,梁寇钧同样低声回话,却听不清说了什么。没多久,两人就分开各自归坐。
    我目光尾随着梁寇钧,没提防有人飘然来到了自己身旁,我察觉到那人气息,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来。
    杜长龄正微笑着看我:“凌大人,可介意在下与你同坐?”
    我笑道:“司马大人请便。”
    杜长龄便在我身边坐下,举目望向周围,淡淡笑道:“今日之宴,真不知要有多少人对咱们这边咬牙切齿。”
    我这才发现筵席中百官隐隐各自为营,大有对垒之势。晋王府占西面第二位,韩王府占据东面第三位,而天御府官员却聚在东边首位,与西首丞相府和御史台相对,显然凌驾于各亲王府之上。
    向对面晋王府看去,果然其中有些官员露出不平之色。有个留着三绺长髯的官员向江原扫了一眼,低头对身边一个头戴金冠的人说了句什么,那人面容平静地听完,露出一个看起来十分慈和的笑容,凝思一阵,又微微摇头。
    我盯着那人道:“传言说晋王为人温和持重,果然风度不错。”
    杜长龄微微一笑:“他是我们目前最强劲的对手,殿下若要继承皇位,就一定要赢过晋王。你看刚才与晋王讲话的那人,是晋王府长史贾复。此人与他下首的司马杨治和,有如晋王手足,处事风格也与晋王一脉相承,都是看似仁厚,实则诡计多端的人物。去年殿下在西北攻取了二十几座城池,天御府从此位列首席。今年我们策略比较保守,战绩不显,却仍然居于首位,晋王府不免有些眼红。”
    我细看晋王江成,只见他相貌稍显平凡,与江原、江进两人相比,似乎少了一点逼人的雄迈气势。然而越是这样,越使他显得亲切谦和、平易近人。如果说江原容易给人带来强烈的威慑感,那么江成大概是那种时刻令人如沐春风的人,能于无形之中换取信任,将有利的东西据为己有。
    就在我暗中将他与江原比较的时候,江成忽向这边望来,他与江原一样有着敏锐的感觉。我立刻转开目光,视线落在旁边的木棚里。其中有位将军尤为显眼,虽然看上去已有五十多岁,须眉却是浓密漆黑。他面如刀刻,身材魁梧,大概因为久经沙场的关系,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夺人气势。
    杜长龄紧跟我的目光道:“那是上柱国大将军周玄,少年时随先皇征战,青年时又为当今立下汗马功劳,一生战功无数,是皇上最为倚重的大将。本来历次开宴都是他居首,去年是他主动提出让位于殿下,因此殿下对他十分敬重。”
    我道:“如此说来,他倾向于支持燕王了?”
    杜长龄答道:“他似乎以皇上意思为重,倒不见得偏袒哪方,几年前也是他提议让晋王接管东南事务的。只要我们不彰显目的,必要时晓之以理,应该不难获得他的支持。不过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还不在国内,拿下北赵之后,有些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见到对面第五席中也有位亲王打扮的人,那人面色苍白,一副体弱多病的样子,随口道:“那一席都是谁?”
    杜长龄向对面看了看:“哦,那是宣王府的人,首座那位是宣王江茂,与咱们关系不错。今上原本共有六位皇子,除了三位大皇子,后面三位都是皇上宠姬孙氏所生,但四皇子与六皇子出生不久即夭折,五皇子三岁时也得了重病生命垂危。皇上担心他同样夭折,于是将他过继给了自己早逝的弟弟思哀王江彻,所以他从未介入皇储之争。成年之后,皇上封他为宣王,又怕他劳累过度,给了他吏部考功司的肥差。”
    我笑道:“原来如此。”
    杜长龄又指着宣王府旁边那席上一人道:“那个是梁王世子江容,梁王本人长据山东,在朝中一切事务由这位世子代替,说得难听点,就是个人质。不过江容本人倒无什么野心,平日只顾吟诗作画流连花丛,朝中的事一概不管,只有这种大场面才会露几次脸。但是他身后的势力不容小觑,毕竟皇上对梁王的势力还是颇为忌惮的,我们若能争取到他的势力,必是如虎添翼。”
    我低笑一声:“燕王扶持将海门帮重归东海,不就是为了牵制梁王么?我自那日之后没见到扬尘,想必是跟海门帮一起走了罢。”
    杜长龄轻看我一眼:“你猜得不错,作为条件的一部分,扬尘代替了你九当家的位置,帮助海门帮重振旗鼓。”
    我低哼道:“但是却没人告诉我,海门帮其实没有全部撤离。”
    杜长龄有些意外:“你从何得知?”
    我弯起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桌上轻叩几下:“司马大人不用管我怎么知道,我也能理解燕王殿下的意思,让海门帮走一半留一半,是怕公孙叔达中途反悔,不告诉我,是怕我不肯安心留下。”淡淡一笑,“我早就知道他不会这样轻信别人。”我不等杜长龄答话,又道,“今天这番解说,是燕王殿下的安排罢?请大人转告他,我记住了,有空一定好好钻研。”
    杜长龄皱了皱眉:“子悦这样说,反而让某不知说什么才好,其实若论能力,你完全可以成为殿下的左膀右臂,我相信这也是殿下对你的期望,为什么你却要这样用力埋藏自己?”
    我微微低头,只从托盘中拿来两个盛满酒的小杯,递了一杯给他,笑道:“司马大人,殿下的志向很大,我却已经没有志向,一个对将来没有丝毫打算的人,就不要要求太高了吧?”
    杜长龄接过酒杯,注视我一阵,缓缓道:“现在没有,那说明曾经有过,以某看来,是你心中有结,却始终解不开。”
    我仰头,一饮而尽,太久没有沾酒,居然有些不习惯这液体穿过喉头的灼痛感,皱紧了眉,又取了大杯来倒满。
    杜长龄只在杯边抿了一口,看着我道:“子悦,我问你一句,你对南越有怀恨否?”
    我将大杯饮尽,听到他问话,不由一笑。
    杜长龄又问:“那么尚怀念否?”
    我转着酒杯,看到杜长龄洞察的眼神,似乎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单刀直入地问我。我重将酒杯斟满,心里渐渐泛上些痛苦的滋味,慢慢道:“有恨,有念。”
    杜长龄叹道:“既然有恨,却还要去念,子悦可曾试过放下一样?”
    我苦笑:“下官心胸狭窄,本来便喜欢睚眦必报,若要轻易放下怨恨,恐怕心中的郁结只会更深,然而南越是我故国,曾寄托了子悦二十余年的感情,让我一朝放弃,那也是做不来的。想着是痛,放下未见得不痛,这心情大人可能体会?”
    杜长龄悠悠然道:“既然放不下,不如试着解开如何?”
    我笑了:“司马大人,若是可以,我一定会报仇,可是我不能。”
    杜长龄目光微闪:“南越君臣现在只知勾心斗角,朝中已呈乱象,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北魏国力正劲,当今皇上雄才伟略,燕王殿下更是天纵英杰,将来一统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不再受战乱之苦,那时谁还在乎曾是哪国子民?”
    我将目光掠过筵席上众人,淡淡道:“大人的话不错,北魏实力有目共睹,我也并不是瞎子。但下官虽然在燕王府中任职,却从心里不想作出不利南越的事。燕王殿下有心驱使,他要逼我,我没有办法,只有清净一天算一天。司马大人何必也来做说客?”
    杜长龄沉默一阵,道:“子悦要继续留在天御府中,对南越就不能太过感情用事,否则这将是你取得殿下信任的最大障碍。殿下现在在等,因为他要你心甘情愿地归附,他无法将一个心意不定的人留在身边太久,这你要清楚。”
    我垂下目光,微微一笑,杜长龄虽然看出江原的态度,却还不知道他的打算。他是在等,却是等我自动接受身为平遥公主之子的身世。
    我又饮一杯酒,迎住杜长龄告诫的目光:“多谢提点,子悦一定谨记在胸。大人放心,假如真有支持不住的一天,那是我命该如此,不会无谓执着。”
    杜长龄轻叹一声,向我举杯道:“像你这般清醒的人,告诫的话反而显得多余了,某言尽于此,子悦可愿与我尽饮一杯?”
    我微笑道:“焉敢不从。”
    目送杜长龄饮罢离开位子,我转眼看筵席上觥筹交错的人影。宴会早已开始,国主江德坐在正位上,将丞相温继叫到了身边叙话,又不时与离他不远的江原交谈。红毡中央,身着彩衣的宫女正在翩跹起舞,多数官员都在津津有味地欣赏,我却感觉心头像压了沉甸甸的一块大石。
    江原所有的心思都不是白做,平遥公主既然能支持江德登上皇位,手中就可能握有相当势力,随着江德继位,平遥公主精神失常,这些势力虽然转归江德,但应该仍对她怀着特殊感情。可想而知,若有一位皇子居然找到了平遥公主的血脉,并与之关系尤为亲近的话,那些势力很可能会倒向这位皇子。自然而然,他登上储位的路就会又进一步。
    而我最担心的却是,一旦他决心实施计划,我的身份必然会暴露,到时南越将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我不敢去想。这么些年来,我致力止息南越动荡,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忍让皇兄在朝中的势力,却不给他太多机会在边关嚣张,委实得罪皇兄良多。如今落到这一步,我唯一能为南越做的,只有努力隐瞒自己的身份罢了,难道这一点,也终将无法做到么?
    独自连饮几杯,喉头刀割一般的辛辣滋味却丝毫不减,为什么,还是醉不了?
    有人走过来,伸手按住了我的杯口,有些生气地责问道:“谁叫你喝这么多酒?”
    我抬头笑道:“武大哥不是在与各位大人交盏么?小弟此刻爱喝,你若不想作陪,就别扰了人清净。”
    那人脸色冰冷:“我看你是喝得不少!”
    我晃了晃眼皮,才发现武佑绪虽在旁边不远,按住我酒杯的却另有其人,又笑了笑:“原来是燕王殿下,失敬失敬,你不是忙着与你父皇亲近么?怎么……”
    江原不耐烦地将酒杯夺过扔到一边,冷冷道:“让你来真是失策,没打起什么精神,倒给了你贪杯的机会。”
    我懒懒一笑:“我就是嫌自己太精神,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消沉一回,还被你抢了。”
    江原看我一眼:“你若想喝酒,找个机会我陪你喝,这里人多眼杂,你不要当天御府一样随便。”
    我立刻拱手:“罢罢,不劳殿下,我只以后只喝水总成?”
    江原却顺势抓住我手腕,幽深的眸子像要看到我心里:“你就打算这么躲着我?自上次从宫里出来,但凡我要见你,你不是拉上裴潜就是与其他官员同行,好不容易抽空亲自去趟弘文馆,你还是要拉上裴潜在一边。难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将那件事永不谈起?”
    “你不要逼我。”
    “我没有逼你,”江原冷冷道,“我若真要逼你,就不会给你这么多时间,可是你却将这些时间用来躲避我。你口口声声说要还我的恩情,难道就是这样还的?”
    “你还要怎样?你让我做主簿,我兢兢业业帮你起草教令;你让我去参加军机会议,我没有哪一趟缺席;今天你让我熟悉朝中官员,我也用心的记了……”
    江原冷然道:“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样,别用这些敷衍我。既然对那件事你非要自欺欺人,我暂时可以不提,但是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自己心里有数。”说罢放开我的手,眼睛盯着对面不知谁的席位,隔座的木棚内传来江进与江麟的笑声。
    江原自己饮了半杯酒,怒气消了一些,转移话题道:“麟儿任性,你不要对他过于介怀。”
    我坐在旁边,感到眼前有点恍惚,似乎刚才喝过的酒正慢慢发挥作用,听到江原的话,微笑道:“他事先支走马车,大概想联合韩王在车上整我的,可是韩王与他一闹,立刻忘记了,还是小孩心性。不过他与韩王殿下关系亲昵,反而与你这父亲关系冷淡,是不是你对他管教太严了?”
    江原淡淡道:“也许罢……”突然严肃地看着我道,“你以后离韩王远些,他这个人看似粗鲁,其实很有心计。”
    我笑道:“再有心计也肯定不如你。”
    “总之你小心没错。”江原又盯着对面。
    我故意看向梁寇钧:“那个就是你岳父罢,怎么你与他说话也这样不客气?”
    江原冷笑道:“当年若不是我极力维护,他地位早就不保了,他愧对于我,我怎么对他也不算过分。”话锋一转,“我二弟晋王你也要注意,过几天晋王府可能会请我们去他府中游玩骑射,去年是天御府做东,今年轮到他们了。”忽然想起什么般又道,“我有一件事瞒了你,到时你不要太过惊讶,以后会再弥补。”
    我看他神情有些凝重,好像很为此事恼火,不像是为了瞒下海门帮的事。正想询问,却在对面瞥见一个身影,不由微微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字~
    第三十四章 除之后快
    那身影在人群中一晃即过,但我不会看错。
    江原注意到我的神色,也顺势看去,却与江成目光相撞。两人都是僵了一下,随即江成露出随和的笑容,江原则连笑容也懒得摆,只朝江成举了举杯,两人各自饮了一口,不约而同转开了目光。
    我等他收回目光,低声讽刺:“你们僵成这样,还要互相宴请?”
    江原淡淡道:“起码没有撕破脸,父皇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我们兄弟反目,所以彼此都要留点余地。”
    “你瞒我的事不少,但方才说的那件,是不是与‘留余地’有关?”
    江原看我一眼,没加否认,似乎在想着怎样跟我解释,我向他身后扬扬头:“殿下还是先应承别人吧。”
    在江原身后,各卫府的将军正三五成群向这边走来,看样子是要向他敬酒。我不可想夹在中间,听他们彼此叙话,理理衣袖便要离开坐席,江原不理会身后的人,拉住我道:“做什么?”
    我眼角看向西面角门,笑道:“出去醒醒酒,大概会在西门外转转,殿下若有事就派人去叫我。”
    江原道:“西面的徽音殿应该没什么人,你可以去那里找间房躺躺,我叫人……”还没说完,一个卫府将军端着酒盏就走到江原面前,江原只得回礼,接着又有几名将军走过来。我乘机绕过木棚后的屏风,离开了筵席。
    地上的积雪还未除净,穿过几重侍卫的把守,我在两座宫殿的夹道中越行越快,终于在通向宫门的拐角处见到了那身影。
    这里没有半个侍卫,我放慢脚步,悠悠道:“孙狱官,何时攀了高枝,补了工部的缺?”在有些寒冷的空气里,我的声音传得很远。
    孙膺猛然回头,看见我,阴沉的眼神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异。
    我冷冷道:“你还认得我么?”
    孙膺眼中的惊讶很快消失不见,露出一个狰然的笑:“怎么会忘?我被你刺过的地方,可是到现在都疼着呢!”
    我冷冷一笑:“我只恨怎么没刺死你,倒让你走了狗屎运,攀上了晋王的高枝。”
    孙膺目中露出冷森森的寒意:“没尝到你这蛇蝎美人的滋味,我怎么舍得去死?自那日过后,我可没有一天不想着将你那白嫩嫩的身子压在身下,然后咬出血来。”
    我啐了一声,冷笑道:“孙大人果然与禽兽同类,只说了这么两句就已经开始下作了,真是奇怪,晋王居然能忍受得了你这样的东西。”
    孙膺阴恻恻的眼底怒意一现,森然道:“小贱人,你在燕王的府上躲着也罢了,偏偏喜欢抛头露面,可别怪老子将你那细颈子拗成两段!”
    我摸了摸脖子,抱肘轻笑:“本官脖子很粗,何况又不是囚犯,躲着做什么?我看孙大人升了官反而形容枯槁,是不是工部没人供你消遣,无趣得很呢?啧啧,孙大人有这无欲不欢的毛病,在皇城之内可要小心了,万一你忍耐不住,冒犯的正是哪个公侯贵胄,孙大人再粗的颈子也不够砍哪。”
    孙膺脸上露出些许狰狞,阴声道:“不用看别人,只看见你就忍耐不住了,老子现在就将你当场做了,看哪个贵胄能将老子怎样!”
    我看着他一步步朝我走来,晃了晃有些眩晕的头,笑道:“你冒犯了我,以为自己还有活路?”
    孙膺阴鸷的眼神上下看着我,刻毒地笑道:“你这副东倒西歪的样子,老子不用费力就解决了,难道还能被人发现?”
    说着,他脸上狰狞更甚,一瞬间周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阴暗气息,仿佛恢复了昔日的狱吏身份。他伸开五指向我抓来,眼中跳动着即将到手的残忍快意。
    我眼睛有些睁不开,昏沉沉地向他看一眼,露出半分惧意,身子一软,在他就要触到我时向后倒去。孙膺一怔,本能地迅速往前一探,我毫不犹豫地扯住他衣襟,顺势向他靠近,趁他一闪神之际,抬起手牢牢按在他颈后,接着迅速向一侧滑开,脱开了孙膺抓来的手指。
    孙膺已有所察觉,但他显然不相信我这个内力全失的人会拿他怎样,手腕一翻,又将我揪到跟前,狠狠道:“小贱人,敢跟我玩花样!看老子怎么调教你!”他将我推到冰冷的墙壁上,手指滑动,深深探进我衣底。
    我没有反抗,孙膺的动作却突然凝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在他脸上蔓延。
    总算刺对了位置,我冷冷扬唇,看着他扑倒在地下,真恨不得将他那丑恶面目挫骨扬灰。不过,就算只是这样,也可略解心头之恨了。两天之后,他颈后的小孔就会长好,从外表根本看不出痕迹,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刺入穴位的细针就会越游越深,初时麻痒,最后将变成蚀骨之痛,直折磨到他死为止。
    我不想再看他一眼,嫌恶地转身,却有些意外看到一人站在十丈开外的地方朝我笑。
    我僵了片刻,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装作不认识,那人却先向我道:“好手段!不过在皇城内杀人,你不怕惹祸上身么?”
    我淡淡道:“您看错了,此人是酒后乱性,自己醉倒了而已,过不多久他就会自己爬起来。”
    他带着一丝笑意,走到孙膺身边:“要不要在这人身上找找?我猜一定有细针之类的东西。”见我微微动容,他立刻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有些猜疑地看他:“世子殿下一直在旁边听着么?”
    他点头笑道:“席上没意思,正想早回府,不想碰见了二位的事,我只好远远看着,还差点出来帮你解围呢。”
    我正色道:“今日的事,世子见了就见了,还请不要声张。”
    江容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接着皱了皱眉道:“世子这名号不尴不尬,听起来真有些扫面子,皇上曾封过我临淄侯,我倒更喜欢别人叫我侯爷。”说完饱含意味地看我。
    我被他瞧得不自在,只得道:“见过侯爷。”
    “这就对了,”他表情满意地从袖里拿出一柄扇子,展开一笑,补充道:“秋意阁的姑娘都爱这么叫我。”
    我差点将一口唾沫喷在他脸上。
    江容见我面色不善,拿扇柄敲敲自己:“瞧我,都忘了问你名字,你是我大皇兄府上的罢,怎么好像没见过。”
    “我是新进府的。”
    江容会意:“听说他最近招了个极宠信的幕僚,原来就是你。” 又向孙膺努努嘴,“这人不但色胆包天,还不懂怜香惜玉,实在死有余辜。”
    我冷下脸:“世子在说什么?”
    江容忙道:“失言失言,本侯与你一见如故,颇想结交结交,不知尊驾肯赏面否?”
    “恐怕不行。”
    我与江容一同转头,只见江原大步走来,不高兴地看了看江容,更不高兴地看我,最后道:“我以为容皇弟身子不适,原来在这里攀谈。你喜欢的东西,凌悦不大适合。”
    江容很不在乎江原的态度,向我笑道:“原来你叫凌悦,回头去我府上闲话,江容随时恭候。”又向江原笑道,“小弟确实不舒服,这就告退了,改日再登门拜访。”说着挥挥扇子走了。
    江原等江容走远,将我拉到旁边的一道门内,怒道:“我不是说过会弥补么?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自己动手?”
    我淡淡看他一眼:“指望别人,不如自己动手来得爽快。”
    江原怒意不减:“你有没考虑过后果?万一失了手,你还有命么!”
    我哼道:“你是担心我没命,还是担心晋王面前无法交代?”
    江原沉声道:“本来孙膺已被关押,只待刑部定罪就可将他处决,可是晋王府揪住你不放,并且拿出证据证明你入狱前并非我府中官员,我权衡之下只得做了让步。”
    我一笑:“你还想着借机姑息养奸,让孙膺这种品行不端的人在晋王身边多待些日子,帮助他步步高升,为你自己制造可乘之机罢?若不然,我真是要奇怪孙膺一个小小狱吏,居然能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连升四品了。”
    江原微微僵了一下:“我确实想等一等,与其冒险与晋王闹出罅隙,不如稍加纵容,让他犯下大罪,那样要杀他更是顺理成章,不但能为你报仇,还可折损晋王声誉。”他冷冷看我,“虽然我不该瞒你,但你明明想到了,却为什么丝毫不肯忍耐?孙膺虽然地位不高,但却是晋王爪牙,你杀了他,一旦晋王认真追究起来,我也难以维护你。”
    我不在意地笑道:“他要追究,你将我交出去就是了,反正我不在乎!”瞧见他脸色,我又假装想了想,恍然道,“差点忘了,你还要利用平遥公主的血脉笼络势力,那怎么能交呢?”我向他一笑,“殿下,假若晋王真的借此生事,就需要你好好费点心思了,我是相信你能力的。”
    “你!”江原脸色冰冷,声音也低下来,“你是故意让我与晋王生隙?”
    “我可没有,”我轻轻扬唇,“小臣已尽力为所有人留了余地。孙膺现在还没死,他活着的时间足够你安排一件大事。就算他死了,连他自己怕也搞不清原因,所以运气好的话,晋王未必查到我头上,殿下只要小心别让目睹此事的人说出去就好。”
    江原眉间阴霾重重,恨恨对我道:“你好事不做,只知道添乱!事已至此,你别回筵席了,到宫门外乘我的马车回去。”
    我听了立刻依礼向他道别,刚转身走几步,江原又猛然拉住我:“你告诉我,他还能活多久?”
    “那可说不准,正常人的话还可活半年六个月的,孙膺么,”我半是讥讽地笑道,“他那种贪淫之徒,怕是不会禁频繁房事的,撑一个月不错了。唉,我倒希望他受折磨久一点……”
    江原放开我,表情像是无奈又像是恼怒:“你还不走?”
    我微微一笑,没多停留。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我掀开车帘看外面的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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