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业突然跑来问这么一个毛骨悚然的问题,直接把梁进仓惊到了:
    “你小子是不是这几天眼珠子长冻疮了?你用哪只眼看我手不老实?
    还在村里不老实?我以前在村里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再说你这问题问的,我就是手不老实也不会承认啊。”
    孙玉业很严肃:“我是认真的,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梁进仓很无奈:“你看我像是那号人吗?”
    “不像。”
    “不像你还问。”
    “我就是证实一下。”孙玉业说着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梁进仓又被惊到了。
    “你小子脑子也长冻疮了?”
    “不是,我对不起你。”
    孙玉业把此前黄秋艳说梁进仓在村里是小偷那事说了。
    梁进仓叒被惊到了。
    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冤枉啊。
    当初自己跟孙玉业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折磨自己。
    到今天才弄明白原委。
    拜前未婚妻所赐!
    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编排自己是小偷。
    对她有什么好处?
    想了好久也无法理解。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编排自己肯定有她的用意。
    归根结底一句话:就是使坏呗!
    梁进仓再次对人性产生绝望了!
    没错,就是“再次”!
    这次是对自己的绝望。
    自己两辈子的智慧加起来,居然还会一次次地在黄秋艳身上犯错误。
    那就是本性太善良,太重感情了。
    可那是本性啊,怎么改变?
    在俩人的亲事刚刚散了,刘媒婆带着自己去黄家试图修复关系的时候,再次面对面见到自己的未婚妻,可笑自己还一肚子对她的亲密之情。
    心里还甜丝丝的。
    傻乎乎的还妄图挽回这段姻缘呢。
    当自己从她嘴里套出宋其果之后,对她的心思才彻底放下。
    但并不妨碍在厂里再次相见的时候,心里还热乎乎的。
    觉得毕竟是订过亲,而且俩人当时都清纯,再短暂,也曾经有过真心的甜蜜。
    后来还发展到见了面笑一笑。
    自以为有情有义。
    将心比心,以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即使养个小狗小猫,送人了,再见到时还能对原主人亲热得不得了。
    何况是人!
    没想到人家不是小狗小猫,因为小狗小猫不会在背后编排自己是小偷。
    更不会跑到医院找吴新刚,告诉吴新刚,自己抢了他的未婚妻郑淑叶。
    要不是自己在厂里人缘好,那天被打成什么样也说不定。
    被打断胳膊腿都是很正常的事儿。
    很明显,自己跟她完全不是一路人。
    下定决心,从此不认识这个人,见了面坚决不跟她说话,看都不看。
    只是,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不管大事小事,只要你下定决心的事,最后的结果真的不由你的意志为转移。
    过了几天,梁进仓去夏山供销社,给二仓和英子买文具。
    夏山供销社在公社驻地最中心的位置,一拉溜好长的门面,分好几个门市。
    有副食百货门市,五金门市,水产门市等等。
    副食百货最大。
    进去以后一节一节的柜台很长,就像一眼望不到头似的,柜台后边是高高的货架,货架最顶端连接顶棚处,是手绘的各种货物图板。
    百货门市里面食品、化妆品以及其他货物混杂的味道,还挺好闻。
    文具就在百货门市卖。
    最西头靠山墙那边的柜台和货架,卖衣服和布匹。
    梁进仓买上文具,又去卖布的那边瞅瞅。
    虽然自己不懂得买什么,但是先看看有什么花色,琢磨着快过年了嘛,父母和弟弟妹妹都要做身新衣服。
    但是过来就后悔了,因为他一扭头发现黄秋艳居然在扯布料。
    是的,只能扭头的时候才发现是她。
    因为刚才也瞟了一眼这个身材高挑的背影。
    乍一看像黄秋艳,再一看还像郑淑叶。
    心里还好笑,自己就认识这俩女的了。
    本没在意。
    多看了一眼,只是因为这位女子上身穿一件跟郑淑叶同款的天蓝色面包服。
    也是笔挺的裤子。
    唯一不同的是人家比郑淑叶看起来更洋气,因为郑淑叶的皮鞋是半高跟,而这位女子穿一双高跟皮鞋。
    一看就是从城里来的。
    直到对方说话,这才吓一跳的扭头看一眼,果然是黄秋艳。
    不但穿得完全就像城里人,而且发式也变了。
    跟前些日子简直判若两人。
    已经完全是个明艳动人的新婚少妇形象了。
    此时的黄秋艳很财大气粗的样子,专挑好的买。
    现在的布匹供应比以前充裕了,好布还是需要凭票购买,那些差一点的只要有钱就行。
    甚至供销社还常常推出减价布。
    但是,人就是这么个东西,永远没有知足的时候,没有票买不到布的那些年,就盼着有一天不用票。
    现在只要有钱就能买到布料了,又总想买那些凭票才能购买的好布。
    但是对于老农民来说,每年发的供应票永远是少得可怜,买好布既没票,也买不起。
    黄秋艳应该也是标准的农民。
    但她貌似手里的票应有尽有,已经买了好多东西了,还又买了不少最好的布料。
    梁进仓恪守自己的决心,一看她在旁边,赶紧开溜。
    刚走了两步,就被黄秋艳叫住了:“哎,小梁,见了面怎么也不说话?帮我把东西拿出去好吧?”
    梁进仓淡淡一笑,回来帮她提着东西。
    咱毕竟是个男人,如果人家叫你都不理,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我跟吴新刚订亲了,你知道是吧?”一边往外走,黄秋艳一边大大方方地跟梁进仓说话。
    梁进仓点点头;“听说了,恭喜啊!”
    不得不承认,女孩变成了女人,明显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整个人自信,大方起来。
    再也不是在厂里的时候动不动就恨天怨地的样子。
    可能人逢喜事精神爽,也就变豁达了。
    虽然她只是刚刚订了亲,但梁进仓加起来快一百岁的阅历,焉能不知道黄秋艳是怎么变的?
    只是这年头毕竟保守,订了亲偷着“那事”的,也不是很多。
    大多还是要等到洞房花烛夜。
    甚至洞房花烛夜的第二天,跑回娘家哭诉,说自己的男人是个流氓,要去告他的也不是没有。
    但是很明显,黄秋艳已经跟吴新刚热了锅子。
    基本上订亲就是结婚。
    她们已经走在了时代的最尖端。
    几天的功夫,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熟透了。
    出来供销社,在门口旁边的自行车里边,有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轻便自行车。
    这种款式的车子卖点不是多结实,能载多少东西,而在于轻便,洋气。
    在当今社会买轻便坤车,基本相当于后世的跑车。
    梁进仓帮黄秋艳把这些东西放在前边车筐,以及固定在后边带弹簧的货架上。
    “谢谢了。”黄秋艳灿烂地笑着,优雅地抬手看一眼腕子上新买的坤表:
    “我也该回去做饭了,俺婆婆这两天去了新刚他姥姥家,家里一摊子事都是我的。
    过了年正月我们结婚,你要是有空的话,来喝喜酒啊!”
    “哦,好啊好啊。”梁进仓随口说道,“正月挺好,你是属兔的,正七月是大利月,大吉大利,百年好合。”
    “你知道的还不少。”黄秋艳笑道,“你也是属兔的,正月也是大利月。”
    “这个——”梁进仓道,“大利月不论男的,论女的。”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呃,那得看我找个多大的了。”
    “郑会计——”黄秋艳看着梁进仓的脸色。
    “别乱说,人家怎么可能看上我。”
    黄秋艳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怪不得——”
    “怎么了?”梁进仓发现她这话很有深意。
    “没什么。”黄秋艳蹬开车撑:
    “我说嘛,你要是找了郑会计那样的媳妇,肯定就不用天天起早贪黑那么能干了。
    大冬天的四点多就起,再走那么远的夜路,天天如此,让我可受不了。”
    梁进仓笑道:“你也知道我四点多就起啊?”
    黄秋艳脸色微变。
    “走了啊,回家做饭去。”骗腿上车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梁进仓知道,她那嘴又秃噜了。
    自己四点多就起,厂里其实没几个人知道。
    看大门的孙大爷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夏山街上找地方住。
    黄秋艳能知道自己四点多就起,然后走夜路来夏山,而且听她语气,应该是跟人议论过自己这事。
    结论只有一个,吴新刚不但打听到了自己走夜路,而且知道准确的时间点。
    路线当然也很清楚,从梁家河到夏山,只有一条大路。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吴新刚对自己已经到了刻骨仇恨的地步。
    开放三年多了,老农民们从大集体中解脱出来,同时释放的还有人性里蠢蠢欲动的各种歪门邪道。
    这几年小偷小摸多了。
    劫道的也多了。
    石国良的车座子后边,就放着一竿汉阳造。
    劫道的最喜欢劫车,因为这年头一辆车就相当于一辆移动的银行,车上除了货物就是现金。
    尤其现在快过年了,那些家里穷得年都过不去的人,往往就在这个时候铤而走险。
    劫道的格外多,夜入民宅的也多。
    治安越来越差。
    梁进仓一个人大冬天走夜路,一路之上要说不胆怯那是假的。
    其实他身上一直揣一把火铳。
    除了防备有劫道的,路上现在零零星星还有残存的几只狼。
    另外,他现在已经知道可能还有惦记着半路埋伏,找自己寻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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