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己这一路都白费了的许初一如同朽木一般。头发散乱,双眼无神的他盯着那支做为报酬的青色玉钗,就这样独自一人在湖边坐了整整一夜。
    直至清晨时分,一个年迈的身影从他身边走过,身为书院大先生的顾须佐几次回头看他,最终说道:“如果你愿意,那就留在书院好了。”
    少年没有说话,甚至就连轻微的动作也没有。他明白,即便是自己留下来,娘亲也不可能回到自己身边。
    见许初一没有说话,顾须佐只是留下了一句“好自为之”便离开了。毕竟是去是留,不再他而在少年自己。
    许初一叹了口气,如今这天下虽大,可似乎真就没有少年的容身之处。
    与刘落雁聊了一夜的封一二并没有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反倒是在听了自己那个同乡的一席话后闷闷不乐。
    游侠儿走至湖边,看见湖对岸的少年,心中两股愁绪相互交叠,轻轻地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李扶摇从他身后走来,慢悠悠地说道:“怎么?心疼了?”
    “是有点。”封一二伸手摸了摸背后的长匣,说道:“春秋剑的事多谢了。”
    与游侠儿并排而立的读书人摇了摇头,笑道:“又不是给你的,你谢什么?”
    自从得了这春秋长剑,游侠儿虽说用的还算是趁手,但始终觉得出剑之时差了些什么,昨日李扶摇从书中抽出春秋剑一缕神识的瞬间,他才明白,自己手中的长剑原来并不完整。
    与当年洛阳开江所用之刀相比还要略胜一筹的大道春秋,又怎会只能破去山河运势而已?
    知道李扶摇话中所说之人是谁的游侠儿皱了皱眉头,问道:“何必让他这般为难呢?我直接带他走不好吗?”
    始终脱不去眼角狐媚笑意的李扶摇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解释道:“还真就不行。既然他能在燕尾山上御风而下,那么便注定也能自己弄明白一些事,被人推着走没有自己想走要而走的远。我家先生已经去送过话了,告诉他可以留在书院,是去是留就看他自己了。”
    既然在燕尾山上,少年都选择不再躲避狂风,那么如今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狐媚男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继续说道:“我还亲口告诉他,天地之间有规矩,如此一来以他的性子必定会如同他娘一样,掀翻那张供桌。就是日后我得找机会跟他解释清楚喽,省得到时候被他给打了。”
    “未必啊!即便有那心又能如何?”封一二低下了头,想起刘落雁说起那些同乡人境遇的他只觉得对岸的少年未必能够走那么远。
    这天下其实也曾来过不少自己的同乡,可结局却令人唏嘘。有些选择妥协,沦为走狗。有些还未踏入修行,便被当做了容器。甚至有些自命不凡,最终落了个身死道消。
    李扶摇摇了摇头,说道:“我明白这事很难,非一人之力可以做到。但是许初一的身后有我和你,我想在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站在他的身后。即便我们看不到那一天,但是那一天终究还会来,不过是慢些而已。这大道之上可不止他独自一人啊!”
    封一二点了点头,什么以一人之力推翻这个天下的规矩,他是不信的,但是若说是一群人,他打心眼里坚信不移。
    “对了!我曾听我梦中的老师说过一句诗词,不知你是否听过?”李扶摇转过身,看向封一二,笑着念道:“莫听穿林打叶声……”
    还未等他说到下半句,封一二也笑着与他一同念道:“何妨吟啸且徐行。”
    狐媚男子眼角有一滴泪水划过,仿佛与阔别多年的老师又重逢了一般,他喃喃道:“我那个亦师亦友的老师啊,他与你是同乡人。他告诉我,这诗词好是好,但是不够洒脱,若是换成大笑的笑就好了。”
    游侠儿愣了愣神,嘴里忍不住重复念叨了两遍。
    “何妨吟啸且徐行,何妨吟笑且徐行。”
    一旁的李扶摇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今日我也做一回文抄公,将这句话送给他。”
    在对岸,原本毫无痕迹的青色玉钗背面,多出了两行草书纂刻的小字。
    “大道之上多险阻,何妨吟笑且徐行。”
    还未注意到这细微小事的许初一此时恰好起身,他微微抬头,看了看这天,心里骂了一句:“去你娘的!”
    随后少年捡起玉钗,将原本散乱的头发轻轻挽起,盘出个简陋的发髻,顺手将那支青色玉钗插在了发髻之上。
    见许初一心中已经释然,那个狐媚男子不露声色,转身离去。
    只剩下少了一支胳膊的游侠儿还在湖边等着对岸少年。
    长得算不上多好看的少年转过身,看着封一二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世间最为好看的笑容。
    游侠儿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隔湖相望。不一会,许初一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金子,朝着封一二那边扔了过去。
    封一二一个起身,翩翩然跃至湖面之上,伸手接过了那一锭即将掉进湖里的金子。
    娘亲许青一共给少年留下三锭金子,一锭金子做了给娘亲做了法事,一锭金子学了符箓,最后这一锭用作自己与柳承贤来这望山书院的费用。
    现如今许初一也算得上孑然一身,再无黄白之物了。
    晌午时分,封一二在书院门口摆弄着马车,他将袖中的那些东西统统放入车厢之内。
    而收拾好东西的许初一则是与前来送别的人一一道别,在人群之中唯独不见占了晏道安躯壳的李扶摇。不用见到不想见之人,这也让少年心情愉悦了不少。
    柳承贤看着眼前与自己一路相伴的少年,问道:“你真的不留下来吗?”
    许初一点了点头,笑道:“不了!”
    “若是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大不了老夫代师收徒,让你做那小子的小师叔就是了!到时候你不高兴了,打他便是!这长辈打晚辈可是我们这一脉的好习惯!”一旁的顾须佐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也十分喜欢的少年说道,看那语气神情倒不像是开玩笑。
    马车旁的封一二听到这,忍不住骂道:“去你娘的!别跟老子抢人!”
    顾须佐挠了挠头,没好气地转身离去。
    贵为儒家贤人的老者是真想让许初一留下,但心中却也真的明白,留在书院的许初一始终没有出去了的许初一要好。
    许初一上了马车,柳承贤便站在那目送马车远去,没有想要走的意思,少年的心里始终不是滋味。
    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是真要到了这个时候,不是一句话潇洒的话就能够让人释怀的。
    正当一身儒衫的少年失神的时候,那辆远去的马车却不知怎地停了下来。
    许初一跳下马车,右手紧紧攥着的他朝着柳承贤就那样跑了过去。
    正当柳承贤不明就里的时候,一脸茫然的他被跑来的许初一拽住右手。
    “还给你!”许初一右手伸出,将那颗棋子化作的舍利子递到了少年摊开的右手手心上,随后指向马车方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这是你的道,始终不是我的!我的道在那!”
    这话无疑是给了柳承贤一个回答,告诉他自己不留下来的原因。
    柳承贤点了点头,将舍利子揣入怀中。
    送完了舍利子的许初一看向越走越远,丝毫没有等他意思的马车,急忙又转身跑了回去,一边跑一边挥着手,朝着赶车的封一二喊道:“等等我!等等我!”
    看着这滑稽一幕的柳承贤嘴上不禁露出笑意,可眼角却流下泪水,原来这世上真有一悲一喜并相宜。
    就在此时,一只手搭在了柳承贤的肩膀上,手的主人出声安慰起少年,淡淡地说道:“没事的。总归会再见面的。”
    柳承贤抬头看向自家先生李扶摇,释然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心有灵犀,又或许是觉得在梅陇镇时游侠儿的那番动作和那句话很是潇洒。
    追上了马车的许初一一个侧身翻起,就那样站在马车之上,少年双脚立定,摆出了一人守关隘的架势,朝着望山书院的方向大喊道:“此间事了,江湖再见!”
    “喜欢站着是吧?那就给老子站好了!别下来!”封一二骂了一声,随后高举鞭子朝着马背重重抽下。
    原本慢行的马儿在吃了这一鞭子后,立刻便放快了速度,但即便马儿再快,马车顶上的少年却不动如山,眼神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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