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所有人都知道有死无生,靠的是比敌人更强的意志和勇气。
    黄忠、丁奉手下的士卒都是久经沙场的精兵,这些人信念坚定、武艺高强、胆略过人,之前在多次大战中展现出了过人的本领,可他们毕竟也是人,在冯楷抵达之后, 他们之前辛苦撑起的一口气已经渐渐支撑不住,已经渐渐开始出现了乱象。
    冯楷跟于禁之前同在赵俨麾下效力,算是有些交情。
    在听说宛城失陷之后,冯楷大吃一惊,心道这支敌人怎么强到了这种地步。
    听溃散的士兵说这些人是偷袭攻破了宛城,冯楷稍稍犹豫,立刻决定进军,将宛城夺回来。
    若是没有宛城,博望小县将毫无作用, 他绝不能给这些贼寇在北边增加一个立足点,说什么也要将宛城夺回来。他急行军赶到宛城,与霍峻殿后的军队展开一场厮杀,发现他们居然准备模仿刘备携民渡江,将宛城的百姓带走后,冯楷立刻下令猛追,一定要将这些敌人一一斩杀。
    他一路急行,期间斩杀了众多试图拦路的百姓,现在见于禁已经死死拖住了强敌,冯楷眼中精芒大作。
    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我就说这些人为何如此厉害,原来还有刘备军的主力混在其中。
    将他们尽数歼灭,我也能加官进爵,让丞相更加器重。
    ·
    丁奉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可他杀红了眼,全然不顾强敌的围攻,硬是向人多的地方杀去。
    他惊人的悍勇大大震慑了于禁军的气焰, 让他们一时不敢包抄,于禁嘿了一声,亲自踏步上前,趁着丁奉不备,一刀横扫丁奉双腿。
    丁奉闷头厮杀间突然见一刀劈来,来不及向后躲避,赶紧将手上的钢刀一挑,生生拦住于禁的刀光,于禁本以为已经占据优势,可没想到丁奉的刀尖碰在地上的片刻,猛地拉起一道泥腥,噼里啪啦打在了于禁的脸上。
    趁着于禁后退的片刻,已经身负重伤的丁奉发出一阵癫狂的怪笑,手上的钢刀作势要砍,吸引于禁身边的士卒护卫,自己却俯身一钻,游鱼般硬是从人缝中挤过去,将于禁重重撞在地上。
    嘭。
    倒地瞬间, 丁奉用自己的额头重重砸在于禁的鼻子上, 随即又举起钢刀,猛地插了下去。
    于禁反应神速,他支起膝盖用力一蹬,千钧一发之际顶开丁奉,从烂泥中抓住一把掉落的短戟隔开丁奉了丁奉的钢刀。
    于禁身边的护卫一起挥刀猛砍,丁奉在烂泥中不住地打滚,顺手又抓起几团烂泥扔出去,逼的于禁手下护卫下意识地闪开,惊险地脱离险境。
    于禁被丁奉的头槌撞得头晕眼花,鼻子不住地流血,感觉门牙都有些松动。
    他又气又恼,咬牙寒声道:
    “狗贼,你不是关平!”
    丁奉的左手撑着泥地,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勉强按住不住流血的伤口,冷笑道:
    “老子是关平!”
    “你不是!”
    “老子是!”
    “我特么见过关平!”
    于禁高声怒吼,胸腔中挤出一股阴郁之气,厉声道:
    “关平小的时候,我见过他!他……他不是你这番模样,不是你这番混账模样。”
    丁奉的眸子闪过一丝阴冷的森寒,反握钢刀横在胸前:
    “你年纪大了,眼睛不好,记性也不好,还是早早去见阎王吧!”
    于禁哈哈大笑,轻轻调息一番,冷笑道:
    “就算关羽来了我也不惧,你能拿我如何?”
    ·
    霍峻手下的兵将极少,除了自己元从的精兵和州泰等接受过一阵训练的南阳人,大多数都是凭借一身锐气,并没有多少临敌厮杀经验的青壮。
    冯楷本以为自己的进攻很快就能瓦解他们的抵抗,紧接着就是把他们碎尸万段,可没想到霍峻手下的士卒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居然齐刷刷地停止了后退的脚步。
    他们的临敌技巧非常稚嫩,并不懂得互相掩护,在战斗中保持队形。
    但在滂沱的大雨中,这些人顶着模糊的视线和脚下泥泞的土地,硬是一步一步坚持向前,周围都是同伴的尸体,连大雨都无法冲散这浓烈的血腥。
    如果换成别的兵马,哪怕是当年袁绍手下的精兵也早就在这样的绝望中崩溃,甚至远处的黄忠、丁奉也渐渐抵挡不住,阵型渐渐涣散。
    可霍峻等人脚踩大地,肩扛骤雨,愣是像一座座不屈的石像一样死死挡住强敌的围攻,不用口号,不用动员,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沉默不语跟上,用血肉之躯,用坚硬的颅骨抵挡冯楷军的快刀。
    渐渐的,冯楷的刀都砍卷,他已经分不出身上是汗水还是雨水,面前这些人已经超过了冯楷对人的认识。
    这些人……是什么妖怪啊。
    保卫乡土的愿望、亲人被屠戮的仇恨是最强的武器。
    冯楷的援军在他们的眼中跟于禁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又增加了一些让他们发泄心中怒火的对象。
    在意志力的对抗中,倒是急行军到此的冯楷率先有些坚持不住。
    可恶啊,这些贼人怎么这么强,跟说的不一样啊。
    众人的死斗已经进入白热化,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滂沱的大雨开始越来越不对劲。
    丁奉稍稍后退,脚下一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惊愕地发现大水已经漫到了他的膝盖,而且还在不断地升高。
    于禁也是瞠目结舌,他这才想起当地人说,淯水虽然水流不急,但夏季经常泛滥,并时不时决口,怎么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么快就让自己赶上了这样恐怖的场面?
    “不好……快撤!”
    眼看水流越来越大,于禁果断命令撤退。
    可撤退的命令刚刚下达,只见上涨的河水中猛地出现了一堆大小战船。
    一堆堆小船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起初他们还会搁浅,可随着水流的上升,这些小船越发通行无碍,那船上并没有旗帜,船头却站着一个身材雄壮彪悍的男人。
    “哈哈哈哈哈哈!”
    那人的笑声在滂沱的大雨中宛如厉鬼的嘶吼,让所有曹军都面色一变,已经被洪水漫到大腿的黄忠听见这熟悉的笑声,忍不住放声大骂:
    “笑个屁啊,还不快来救老夫上船!”
    那人嘿了一声,全然不理会黄忠的求救,他抓起船桨,用力划船,径自朝于禁猛撞过去!
    于禁再悍勇,手下的士兵也是人。
    在已经渐渐漫到腰间的大水中怎么可能是船上敌人的对手,这会儿再也顾不得于禁的军令,所有的曹军士兵一齐溃散,在滔天洪水中徒劳的寻找着退路,又因为站立不稳,被多次掀翻,片刻间已经人人化作落汤鸡,场面极其凄惨。
    “我是魏延!”那人厉声怒吼,居然纵深一跃跳进齐腰的洪水中,一个猛子消失不见。
    于禁立刻意识到魏延要游过来进攻自己,他凝神盯着面前,挥刀在水中不断地乱砍,可没想到从后方猛地伸出一只大手,按住他的脑袋狠狠压进了水中。
    于禁惨叫一声,想要挥刀反抗,魏延也从水中钻出来,满脸狰狞的笑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劈手将他手上的钢刀夺了下来。
    冯楷和霍峻离河水稍远,这会儿刚刚被漫到膝盖,冯楷见势不妙,号令手下士卒快撤,可霍峻不依不饶,硬是涉水猛追。
    刚才还占据优势的曹军在大雨和洪水的围攻之下终于全线崩溃,而河上直接驶来的大船越来越多,居然有数百大船参与此战——
    这些人无一例外是敌人,被水泡的七荤八素的于禁瞥了一眼那船上若隐若现的年轻身影,心中生出一个不甘心的念头。
    我猜的没错,云山果然是敌人……
    ·
    关平站在船头,看着眼前的滔滔洪水,稍稍松了口气。
    他率军抵达与傅巽汇合之后,采取傅巽的策略,赴淯水上游短暂积水,然后挖开河道,淯水立刻开决,大量的洪水倾泻到了岸上。
    这终究不是长时间有准备的积水,如果于禁能坚持一阵,河水最多漫到他的腰间了事。
    可人在自然灾害的面前哪有这样的判断力,恐怖的灾害和敌军的大船来袭,于禁军一哄而散,这位五子良将之首的猛士毫无抵抗之力,瞬间就变成了关平的俘虏。
    关平甚至不用亲自出手,他从容不迫地将黄忠等人一一拉起,又把已经浑身脱力的霍峻拉到了船上。
    上时间的连续作战,一直淋着冷雨,霍峻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关平赶紧叫人把他扶进大船的船舱,蔡瑁也闻讯赶来。
    看着曾经自己麾下的少年勇士,蔡瑁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张开双臂抱住霍峻的身体。
    “仲邈,你还好吧?”
    霍峻看清是蔡瑁,缓慢而艰难地点了点头,又把目光投向了关平:
    “我军损失惨重,宛城得而复失,都是霍峻之过。”
    他全身哆嗦了几下,一行清泪潸然而下。
    “我,我实在没用。
    若不是我,也不会牵连这么多的儿郎、乡亲惨死。
    请将军责罚,请将军……责罚……”
    关平看着面前比自己大十多岁的霍峻,又想起了自己刚刚上阵那患得患失的模样。
    他按住霍峻的肩头,温言道:
    “罚是要罚的。”
    “坦之!”蔡瑁不满地皱起眉头。
    关平笑着摆摆手,扶着霍峻起身,缓缓走到门口。
    他推开船舱的大门,一股带着清新泥土香的微风飘进来,被冻得浑身发冷的霍峻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外面已经下了许久的大雨终于停了。
    骤雨刚刚停歇,漫天乌云的空隙中投下一缕缕圣洁璀璨的金光,洪水中一艘艘大小战船宛如一座座遗世独立的小岛。劫后余生的士卒横七竖八的躺在船上,忍着一身剧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那些获救的荆州百姓脸上则满是庆幸和感激的笑容,看见霍峻走出船舱,他们纷纷朝这位一路护送跟随,甚至奋力帮他们引开追军的大将拜倒。
    “仲邈,你做的非常好。
    荆州的民心已经在我等手上,现在汉水以南已经被我等完全控制,南阳经过此战,肯定也会被我等收入囊中。
    我们从没有如今日一样强大,我们一直苦苦追求的大业也即将成功。
    这都是你的功劳——如果硬是要处罚,就罚你坚持到底,北伐成功,还都雒阳之前,你要一直在此经营根据地,不可再言退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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