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纾言接过手机,上面是那条还没有关闭的来自纪慧妍的短信。
    他还没来得及露出诧异的表情,一阵风袭来,将平摊在地上的画本吹的“扑啦啦”的翻动,里面的纸张一下子被翻到第一页,停住不动了。
    许纾言下意识的望了一眼本子上静止的画面,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一下。
    还不等他仔细看清上面的落款,林千亦就飞快的将本子合上抱在了胸口,一双眼睛警惕的望向许纾言,生怕他会发现什么。
    许纾言只是自然的收回了视线,重新将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仿佛根本不在意那本上画的是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内心有多么的慌乱。
    刚才,他只看到林千亦在撕东西,却看看不清她撕的是什么,现在看清那东西是什么之后,许多事情突然就变得明朗了起来。
    这不是许纾言第一次看见沈嘉行的画像了,准确的说,不是第一次看见林千亦亲手画的沈嘉行了。
    他知道,那满满的一本都是一个人的画像代表着什么,也知道林千亦发了疯似的撕毁画像,眼下又如此宝贝那个本子又代表着什么。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就当做没看见,完全忽略林千亦惊慌失措的模样,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也说不清是想给林千亦留余地,还是在给自己留余地。
    这一刻,许纾言才真正的明白,林千亦今日的惊慌、难过、无助和委屈到底是因为什么。可他能安慰的,却只有手机短信上的这一件事而已。
    望着林千亦那张布满泪痕的脸,许纾言缓缓道:“其实,你父母离婚对你没有多大影响,以后你跟着你妈生活,还能时常见到你爸,这不也挺好的吗?”
    林千亦的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当她听到许纾言不咸不淡的反问时,瞬间就炸了毛。
    她一把抢过自己的手机,怒视着他,“那能一样吗?以后,就不是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了啊!许纾言,我不奢求你有同理心,但你总该有点儿同情心吧?”
    “你是在气他们没有跟你商量这件事吗?”许纾言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事。
    他云淡风轻的态度让林千亦很不舒服,她倔强的扬起下巴,“我不该气吗?”
    “他们已经给你交代了,也妥善安排了你今后的生活。至于他们对自己的感情和生活做出怎样的决定,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他们的人生你无法左右,也不该干涉,他们有权利过自己认为更幸福的生活,而他们对你的感情也不会变,不是吗?你并不可怜,我为什么要同情你?”
    许纾言的目光很温柔,在那浓郁的温柔之下,还有林千亦看不懂的点点哀伤。他轻轻柔柔的几句话不急不缓,却堵得林千亦半晌都哑口无言。
    许纾言看似冷血,身上却有一种高于同龄人的懂事和通透。
    林千亦明白他的意思,她不是不值得同情,而是不该钻牛角尖、自艾自怜,自己不好过,也让父母跟着更难受。
    正如许纾言说的那样,父母对她的爱不会减少,只是他们三个今后不在一起生活了而已,其他的都没有改变。
    想通了这些,林千亦的心情顿时平复了许多,也渐渐明白了许纾言的好意。
    “能一次性从你嘴里听到这么一大段的话,可真是难得!”林千亦自嘲的笑笑,转而好奇的盯着许纾言,故意揶揄道:“安慰人都不会,你从小到大都是这么不会和人相处的吗?难怪没人敢接近你、和你做朋友。”
    “不是不敢,是不愿意。”许纾言并不恼,认真又诚恳的回了一句,平静的回答像是在闲聊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嗯?”林千亦被这猝不及防的回答弄的一愣,完全不明白许纾言为什么要这么说。
    “是没人愿意和我做朋友。”许纾言重新给出了完整的解释,他的唇边漾着淡淡的笑容,只是看上去颇为苦涩。
    “你这是……”林千亦望着许纾言眼中闪烁的哀伤,突然开始担心自己口无遮拦的打趣,是否戳中了他的痛点,连忙回了一句:“我是开玩笑的,你真走心了?”
    许纾言平静的望着她,浅浅的回了一句:“这不就是事实吗?你看得出来,我难道感受不到吗?”
    是啊,连林千亦一眼都能看出来的事,作为当事人的许纾言又怎么会感受不到呢?只是,到底是旁人不愿意接近他,还是他那副生人勿近的姿态拒绝了旁人的靠近呢?
    林千亦没有问出口,许纾言却给出了回答:“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没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时间久了,我就习惯了,慢慢的也就不需要了。”
    “人怎么会不需要朋友呢?如果没有朋友,那该多……”林千亦不解,对于许纾言的做法,她有太多疑问。
    可是,当她撞上眼前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时,心像是被一根刺扎了一下,纵使满腹的困惑也不忍心刺痛许纾言了。
    “孤独?悲哀?”许纾言却默契的接了她的话,轻笑了一声,“可我不是也好好的吗?”
    好好的吗?他真的好吗?
    这些年许纾言到底过的好不好,怕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这一瞬间,林千亦突然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似的。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她从未见过的悲伤气氛。
    在那之下,是她不敢再去探究的秘密。
    “如果你不想别人知道你的秘密,我就不听了。”林千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心虚,只是突然之间就不敢再轻易玩笑了。
    许纾言望着林千亦有些闪躲的眼,喉咙滚了滚,涩声道:“我姓许。”
    林千亦也不知道许纾言为什么突然之间说起了这件事,只是接着他的话说:“我知道,你是许氏的继承人。”
    许氏是本地的知名企业,许氏继承人的确是让人心生艳羡的身份。
    虽然许纾言从未因自己这样的身份而骄傲,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可以傲视群雄的资本。
    意外的,许纾言并不是想要炫耀些什么,而是说起了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妈姓许,我不知道我爸姓什么,也没见过他。早年许氏对外放出消息,我爸在入赘许家不久之后就过世了,对于他的信息许家保密的很好。大家都传我是遗腹子,还没出生就克死了外祖父和亲生父亲。”
    许纾言口中的这件事在十几年前被媒体报道过。
    林千亦虽然没有看过那些报道,却听长辈们议论过这件事,许氏老总裁猝死,独生女隐婚生子,亡夫身份成谜,这些事也算是轰动过一时的八卦新闻。
    那些本已经远去的八卦早就再也掀不起半点风浪了,只是,当许纾言亲口说出那些外人对他不怀好意的诋毁时,林千亦的眉头还是狠狠地皱了一下。
    “不是这样的,你别听他们胡说!”林千亦下意识的对那些素未谋面的人心生一股怒意,口气不自觉地急了半分。
    许纾言就着她的话继续道:“的确不是这样,我妈根本就没结过婚,我是私生子,我爸是不要我们母子跑了,气死了我外公。”
    这句话直接惊的林千亦心跳错漏了半拍。
    她不知道许纾言是如何心平气和的说出这样骇人听闻的往事的,也不知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心情。
    许纾言那张清冷的脸上并无半点恼怒,平静的就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死水,眼中全无半点波动,仿佛只是轻轻叙述着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
    林千亦突然明白,这些原本提一次就能让人疼一次的事,早就在漫漫岁月中渐渐沉静、安稳下来。
    许纾言已经疼痛到有些麻木了,再多汹涌的情绪,在他的脸上也掀不起任何波澜了。
    林千亦替他委屈,脱口而出就问了一句:“他为什么要离开啊?”
    此言一出,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她这不是揭人伤疤吗?许纾言该不会以为自己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态才这么问的吧?
    但许纾言好像并不在意,只是自嘲的笑了一下。
    “是啊,为什么?如果还能见到他,我也想问他一句为什么。我妈不好吗?许氏不好吗?他不在乎我吗?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呢?可是知道了答案又有什么用呢?在他决定离开的那一刻,就说明他有了更重要的选择了不是吗?”
    许纾言的语气很平缓,但却不难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抖。那种情绪听上去不是愤懑不甘,而是满满的悲伤和心碎。
    他的眼眶微微红了,眼角却干涩无比。
    从许纾言的字里行间就可以看出,许知晴对他父亲的一片深情。
    当年的许氏俨然就像是一座金山,他父亲为什么说舍就舍了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连自己未出世的孩子都没见上一面,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呢?
    兴许,是有什么误会呢?
    可这里头的事情,林千亦不清楚,想必,就连许纾言也是不清楚的,她问了也是白问。可如果,能将他父亲找回来问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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