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宗徹看着面前的碗里那坨红彤彤裹满辣椒的东西,心里一阵打怵。
    安溆吃了一大口,对宗徹道;“吃吧,辣椒这么吃,才过瘾。”
    最好把你的嘴辣肿了,这两天少叨叨我。
    烦心得很,不想把火儿撒你身上。
    宗徹虽是为难,终究抬起筷子,夹了一条米线放到口中,随即五官都差点皱在一起。
    安溆忍不住,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那拍桌子大笑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女土匪。
    然而宗徹对这碗米线的抵抗心理,却奇异的消失了大半。
    第二筷子,他夹了两根米线,像是直接有一团火从喉头滚下去,宗徹看向笑够了,就一筷子一筷子吃得欢畅的安溆。
    这么辣,你是怎么吃得面无异色的?
    那么个男人,配你忍受着辣疼为他吃一碗米线吗?
    宗徹心里分外不舒服,第二筷子第三筷子,吃得越来越快。
    安溆拿起一根炸得金黄的大鸡腿儿,递给宗徹,道:“吃吃这个。”
    一口咬下去,酥脆爆汁儿,微烫的鲜香汁水落在口腔里,将本就辣烘烘的口腔激起一阵麻疼。
    宗徹从未想过,他有这么怕疼的时候。
    奶茶是常温的,倒是非常解辣,安溆看他眼睛中都有了点点荧光,便将手边的奶茶推到他手边。
    “喝点茶。”
    圆鼓鼓的翠绿竹杯上,有一片镂空的花朵,映出奶茶的颜色,分外的赏心悦目。
    上面插着一个同样翠缕色的圆管,宗徹知道这个,是吸管,以前他在家的时候,见她用麦秸秆做过。
    拿起来喝了一口,浓郁的混合在一起的奶香茶香,还有满口的酸甜果冻,瞬间将口腔里的辣气驱散。
    “很好喝。”宗徹说道,然后无意地又推到安溆手边。
    安溆看了奶茶杯一眼,“你喝吧,我让鹧鸪再调一杯就好了。”
    声音落下,鹧鸪转身就去调奶茶。
    宗徹在心里暗骂一句:没眼色。
    安溆专心吃起面前的东西来,很快大半碗的米线就见了底,剩下的浓辣汤汁儿她也没有浪费,沾着炸鸡都吃了。
    宗徹却是已经因为小半碗的米线,辣得满额头都是汗珠子。
    安溆好笑地提醒他,“擦擦吧。这么不能吃辣,逞什么能?”
    宗徹垂着眼眸,没说话,在袖口衣襟前摸了又摸,对安溆道:“我没带巾帕。”
    安溆直接叫喜鹊,“把你的帕子借给大少爷使使。”
    喜鹊直接拿出来一条,递过去道:“大少爷,您用吧,奴婢帕子很多,这个就不用还了。”
    宗徹看看帕子又看看安溆,笑道:“你这个有香,我用不习惯。”
    说着就抬手,直接拿袖子擦,安溆都不知道该说他一句什么好,把自己的帕子从荷包里拽出来,擦擦手上的油,然后递给他。
    宗徹:---
    吃饱喝足,安溆心情大好,站起身对那边连帐都结好的周大和卢管事道:“拿上螺蛳,去厨房。”
    ---
    “油热,爆香葱姜蒜,下这个麻辣底料,”安溆一手掂锅,一手下料,同时讲解。
    她力气很大,五六斤重的炒菜锅,在她手里跟玩儿的一样。
    周大一边看一边学着人家掂锅的手势,然后耳朵还得注意听着。
    “做这个菜,油一定要放得足够了,和螺蛳的比例为十比一是最好的,我家的麻辣料是提香的点睛之笔。当然,这个辣度是远远不够的,你还需要再放进去适当的辣椒。”
    “最后,出锅之前放酱油、耗油。再翻炒十几下,便可以出锅了。”
    眼睁睁看着一份红亮的螺蛳炒好,再到入盘,周大许久都没有回过神。
    “尝尝吧,”喜鹊推了这憨子一把。
    “哦,”周大接过这丫鬟递来的筷子,夹一颗螺蛳,正要入口,就听那小姐笑道:“这个菜,直接下手才能吃出滋味来。”
    说着,拿起一个螺蛳,放到嘴边,先吸了吸浓香的汤汁儿,然后取下头上的簪子,将里面的一团肉挑出来吃了。
    周大:“哦,学会了。”
    自己也拿着吃了一颗,那眼睛便亮起来,然后二话不说,跪地上朝安溆就是砰砰砰三个头。
    “多谢小姐传我厨艺。”
    喜鹊赶紧把这人拉起来,毫不客气道:“我家小姐只是教你怎么炒螺蛳,你倒是会蹬鼻子上脸。不过你记得,你拿这个做生意,也别忘了给我家送鲫鱼。”
    周大一点儿都不恼,笑道:“姑娘说的是,不会忘不会忘的。”
    傍晚的时候,安溆和宗徹才离开东槐花巷。
    大街上,暮色中,行人都匆匆地往家里走。一天中的这个时候,也是街面上小生意最好做的时候,一个转弯处停着辆棉花糖小推车。
    话说这个车,是从德安府开始往外传播的,京城如今也是处处棉花糖了。
    安溆从车上看到,叫停了马车,在旁边骑马跟着的宗徹什么都没问,见她下马车向一个方向走去,也随后跟了过去。
    小推车周围站着一群竖着垂髫双髻的小孩子,大明的男孩女孩七岁之前都是这个打扮,安溆一时之间也分不清男娃女娃。
    总之她是跑进去就插队,跟搅棉花糖的老头儿道:“一个彩虹棉花糖。”
    这是大生意啊,老头把手里的棉花糖搅好了,就开始给安溆做。
    小孩子们是见过这老爷爷卖出的彩虹棉花糖的,那么大,还是跟彩虹一样的颜色,但是一个就要五文钱,他们根本买不起。
    这时候有人买了,即便是抢在他们前面,一群小家伙也都没生气的,瞪着咕噜噜的大眼睛,看着老头那双枯燥的手,流利地给绕出来一团大大的七彩颜色的棉花糖。
    “哇!”
    “哇!”
    “哇!”
    安溆就在一片哇声中,举着一个彩虹棉花糖离开了,离开前,她付了一块碎银子,跟老头说:“再做几个彩虹棉花糖,小朋友们见者有份儿。”
    一时间,安溆都走出老远,还能听到小孩子扯得老远的“谢谢”声。
    转了弯就是内城南溪门,安溆没再上马车,手里举着个硕大的棉花糖,一边吃一边看路边摆摊的。
    白日里,这京城的路道两边是没有摆摊的,据说叫兵马司的逮住,得吃几天牢饭,可是晚上一闭了城门,摆摊与否就不管了。
    因此每天夜色上来时,也是外城最热闹的时候,这些白天不知躲在何处的小摊贩,此时都冒了出来。
    什么草帽草鞋,泥炉花盆儿,胶泥做的玩具,卖面、麦芽糖、炒瓜子的不一而足。
    安溆看中一个小泥炉,一手还举着棉花糖,正要蹲下来瞧瞧,忽一阵鞭风从耳边扫过。
    她还没反应过来,一直跟在旁边的宗徹就将鞭子绕在掌上,然后臂腕施力,伴随着一阵尖叫声,从路中央的一个马背上扯下来一红衣女子。
    “宗徹,你敢这么对我?”女子在地上滚了几圈,看着疼得鼻子都歪了,但因为在大街上却不能不顾面子的呻吟呼痛。
    宗徹再一用力,将那条镶嵌着红色宝石的鞭子拿到手中,鞭梢调转,对着还在放狠话的女子就是一鞭子。
    欧娇连不可思议地捂住火辣胀痛的一边脸颊,看着宗徹,双眼里都滚出来晶莹的泪水,“你为了一个为了攀上沈家连脸都不要的女人,打我?宗徹,你是不是真觉得,我不舍得叫祖父惩罚你?”
    安溆挑眉:这就是欧小姐吗?不过沈家的事传得真快呀。
    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人,和一个骑马的大小姐,当街打了起来!
    这么大的新闻啊!
    街上众人迅速围拢。
    其中还有正下衙回家的官员,并不是每个当官的都有钱住在寸土寸金的内城。
    宗徹眼睛眯了眯,眼眸抬起,很快就锁定一辆在人群外,事不关己地走过去的马车。
    公主府的?
    好,挑拨一个傻子当街打我的人,你们等着。
    宗徹手里握着的鞭子再一次挥出,正正打在欧娇连嘴上,“欧小姐,本官是天子门生,天子之臣,你的祖父恐怕不能无缘无故惩罚我。”
    欧娇连捂住火辣辣疼得直冒热气的嘴,目光恨毒的落在一旁边吃棉花糖边兴味盎然的看着她的女人身上,骂道:“看什么看,你一个比婊子还下贱的女人、”
    凭什么看我的笑话?
    接下来的话都被一道极其高亢的尖叫声代替,欧娇连捂着右边眼睛的指缝中,渗出一滴一滴鲜红的血珠来。
    钻心的疼痛让她叫得几乎没有人声。
    看到打这么狠,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哄然了。
    “武城兵马司,”伴随着整齐的脚步声,威严的声音响起:“谁人在此打架斗殴?”
    宗徹抬手举了举手里的鞭子,跟来人示意道:“韩大人,是下官。”
    “宗大人,”韩明从马上下来,客气地跟宗徹行了个平级之间的礼节,这才看向捂着眼睛在地上直打滚儿的欧小姐,道:“无论因为什么事,宗大人都不应该当街鞭打女子,尤其这还是欧相家的孙女儿。”
    宗徹将手里的鞭子扔在地上,说道:“韩大人可以问问,是她出鞭打我家人在先,还口出恶言。须知恶言伤人,有时比刀剑还甚,下官只是略做自保罢了。”
    只是自保吗?
    欧小姐这次只怕得毁掉一只眼睛。
    这事儿有些大,韩明不敢就此放宗徹离开,道:“毕竟是欧相家的小姐,还请宗大人根本官一起去宫里一趟。”
    宗徹一点儿都不意外,点头道:“应该的。”
    转身对安溆道:“你先回去。”
    安溆问道:“确定没事吗?”
    “确定,”宗徹笑了笑,对挤进人群的喜鹊鹧鸪道:“带小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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