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甲子雨,已度立春时!
    今年正月十八,立春,一年的头一个节气。
    “立”是“开始”的意思,阳和起蛰,品物皆春。
    无论于人于物,都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立春当日游春叫“探春”。
    人们纷纷装扮起来, 走上街头。
    先是报春人打扮成公鸡的样子走在最前面。
    之后一群人抬着巨大春牛形象,再后面的人打扮成牧童牵牛的、打扮成大头娃娃送春桃的、打扮成燕子的应有尽有。
    游春也是开始踏青的信号,一直到端午都是游春的好时候。
    立春时天气转暖,正是春耕开始的好时节,它的好坏影响着一年的收成,所以立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气。
    农业生产历来是国家头等大事, 自古以来就被各朝代视为立国之本。
    官府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劝课农桑”, 发展农业,为了鼓励农民及时开展春耕, 会在立春举行一系列仪式。
    每年立春时,天子会举行盛大的庆典,亲自祭祀青帝,并动手耕田。
    随后会向围观的民众颁布春令,督促农民们,一年的春耕已经开始。
    各地官府也都会在立春这一天,给耕牛披红挂绿,州官、县官用五彩布条制作的鞭子抽打,祈祷一年风调雨顺,这个仪式叫做“打春”。
    当然了,皇帝耕田,官府打春,都是为了显示重视农业。
    但古代大多数时候,农民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
    苛捐杂税、土地兼并,致使农民不是失去人身自由成为佃农,就是逃亡沦为难民。
    这种背景下,皇帝耕田不管有多强的仪式感,也只能沦为一种作秀。
    慈溪城外, 田野上,人山人海。
    光秃秃的稻田里,贾芸身着官服,挽着衣袖,卷着裤腿,一手扶着犁头,一手挥着鞭子,嘴里吆喝两声,水牛蹒跚前行,泥土翻飞。
    “好!”官员百姓纷纷喝彩,鼓掌兴奋欢呼。
    贾芸这一犁头开出去,兆头极好!
    特别是农民百姓,看到贾芸这么年轻的知县老爷,庄稼把式却摆的极正,最是高兴了。
    这本没什么,但对他们来说,春耕仪式, 看到知县老爷正儿八经干活,无形中就让他们产生了一种认同感。
    贾芸见众人叫好,也来了兴致, 大笑一声,挥着牛鞭,水牛将犁头拉的飞起,泥土翻飞,新泥散发着阵阵芬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前世他就是个农村娃,干农活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甚至成了一种本能,几辈子都忘不了。
    周围掌声不断,人们喜笑颜开,然后纷纷散开,加入到春耕仪式当中,场面顿时火爆起来。
    当然了,今天也只是举行仪式,真正的春耕还早着呢。
    大体来说,南方气温回升的快,每年的二月下旬就开始春耕,三月就开始播种早稻,农民也陆续下田劳作。
    北方地区春耕的普遍时间应该在三四月进行,而具体的播种时间就因为地区的温度、水份等因素而不同。
    从节气上来说,到了惊蛰,全国大部分地区才真正进入春耕的大忙季节。
    县衙官吏因贾芸带头,所以其他人也纷纷下地干活。
    一个个平时养尊处优的,还没走几步,就满头大汗,却不得不咬牙坚持。
    生怕给这个笑脸虎知县老爷,留下不好的印象。
    倒是主簿荆鲁士和县学教谕邱农,两人干起农活有模有样。
    虽说有些体力不支,但是架子摆的极正,一看就是曾经吃过苦头,真正做过农活的。
    贾芸见两人都这么大岁数了,坚持不了多久,于是停下了手中的农活。
    免得他们因为自己,强撑着坚持干活,累死在田间地头,那就不妙了。
    待衙役接过犁头后,贾芸来到田埂上,自有人提来热水和毛巾让他洗脸擦汗。
    洗漱罢了,贾芸让贾茗去将还在干活的荆鲁士和邱农等人叫来。
    荆鲁士和邱农等人听到贾茗的呼唤,顿时都松了口气,相互看了看对方,不由摇头苦笑。
    以往知县带头,最多挥几鞭子意思一下就得了。
    今年他们却非常不幸,碰到个干农活是把好手的知县,硬是让他们也跟着出了一身汗。
    贾芸却不知道众人的无奈,他背着手,缓步来到乡间小路上,远远眺望前方的村子。
    待众人洗漱后过来,贾芸指着村子,问荆鲁士道:“荆主簿可知那个村子叫什么?”
    荆鲁士拱手回道:“回县尊大人,前方的村子叫钱家村,村里盛产蜂蜜和杨梅,远近闻名。”
    “钱家村……”贾芸轻喃一声,又问:“这个村子冠以钱姓,可跟钱有志钱公有什么关系?”
    “确实有一些关系,钱家村大部分村民都姓钱,且是钱家旁支,只是听说跟钱家主脉分得太久,虽然同居一个县,平时却少有往来了。”荆鲁士沉吟回道。
    贾芸轻轻颔首,提议道:“诸位可愿随本官去钱家村看看?”
    众人齐声回答说愿意,开玩笑,知县要去村里,他们谁敢说不愿意的?
    贾芸满意的点点头,带头步行往村子里走去。
    小路蜿蜒,田间的野草冒着嫩牙,昭示着春天来临了。
    钱家村依山而建,村里有许多的杨梅树,四五十户民居错落有致,散布在一个小湖周围,湖水清澈见底,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
    还在田间参加春耕仪式的村民,发现贾芸他们的去向,顿时跑到里正和村正那里汇报了消息。
    里正略一沉吟,就劝说村民继续春耕仪式,他则请示甲长,汇合村里的耆老等人,一同前往钱家村。
    朝廷利用老人管理乡政,由来已久。
    耆老是地方上有名望、年高有德的老人(这里是指年纪大的男子)。
    利用他们在乡村的威望和经验来辅助知县治理乡政,也是对代表皇权知县的权力补充。
    这里要说的是,被朝廷指派的老人有皇权赋予他们可以直接面圣的特权。
    但在日常的生活中,其主要任务还是协助知县做好本地俗事的处理,能不惊动知县是最好的。
    为什么呢?
    因为交通、通信、政府部门内部架构等原因,知县虽然代表皇权,但其精力有限,根本做不到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故而,许多民事纠纷,如:田地、房产、婚姻、打架斗殴、债务、偷盗、私宰耕牛、损坏农具庄稼等等。
    在宗族盘根错杂的乡村,一般都由这些老人出面协调解决。
    当然,并不是说民事纠纷的官司就不能在县衙大堂上去打。
    除非遇到民事纠纷闹大了,或出了人命,或有暴乱的迹象,或者当事人对“老人”处理的结果不服,想要上诉的。
    才会击鼓垒堂,由知县出面审理断决。
    贾芸见里正等人过来,让他们上前说话。
    贾芸先问村正道:“听说钱家村盛产蜂蜜和杨梅,每年产量大致多少,怎么卖出去的?”
    村正拱手回道:“回大人话,咱们村几乎家家户户养蜂,每年能产万斤蜂蜜。”
    “杨梅产量不定,年岁好的时候,最多可收获三四万斤,如果遇到极大暴雨、冰雹等恶劣天气,颗粒不收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至于怎么卖出去嘛,蜂蜜倒是好卖,每年都有贩子前来收购,供不应求。”
    “倒是杨梅,因保存不易,每年收获之后,除了背运到城内卖一些外,大部分都制成了杨梅酒、杨梅果脯、杨梅果酱和蜂蜜杨梅。”
    贾芸闻言,暗暗叹了口气。
    如果不知情的人听到钱家村每年的收获,一定会以为他们肯定会比较富裕。
    但实际上,他们每年从这上面也挣不了太多银子。
    因为不管是养蜂还是种果树,也是要交税的,而且赋税极重,各种项目加起来,几乎占到总收入的七八成,跟佃户种地差不多。
    比如蜂蜜,钱家村年产万斤,作价一钱银子一斤,但卖给商贩却只能卖八十文一斤。
    万斤蜂蜜,能卖六百六十多两银子,再交七成的税,就只剩近二百两银子,然后四五十户人一分,每家也只能分到大约四两银子。
    当然,养的多,收入会多些,养的多,收入自然会少些,但都相差不了几两银子,毕竟村民们大部分时间都要种地。
    至于杨梅每年能卖多少银子,用都不用问,肯定比蜂蜜赚的少。
    由此可见,就算这些农民想方设法的提高收入,最多也只能在温饱线上徘徊,想要大富大贵是不可能的。
    所以说,苛政猛于虎,真不是说笑的,江南地区的税赋高也是真的。
    当然了,贾芸无力改变官府的税收政策,倒是可以提高慈溪县的蜂蜜、茶叶、年糕、葡萄酒、杨梅酒、金丝草帽、青瓷等特色产品的收购价格。
    不过这事儿不能拍拍脑袋就定了,需要多方面考虑,既能让百姓提高收入,也能让薛家商路赚到银子。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些特色产品的品牌立起来,有了逼格,才能卖出高价。
    走进钱家村,贾芸随便走了几家人户看了看,倒还不错,家家户户都有余粮。
    这里的人盖的全是泥瓦房,修缮的挺好,村头到村尾,贾芸没看到一座危房。
    倒是有几家,贾芸看到屋里有人,但没进去。
    他眼尖,从门缝和窗户缝隙中瞧见了屋里的人大都没穿衣服,都用床单裹着身子。
    贾芸略一沉吟,就知道那是家里比较穷的,一家人连每人一套衣服也买不起。
    可见,同一个村子里,有富的,也有穷的。
    贾芸问了村正,路过的那几家人的情况。
    村正摇头说都是家里要么有人生病了,掏空了积蓄,要么是家里男人不成器,只想着捞偏财,不干正事儿,所以受穷……
    总之,家里穷有千种万种原因,贾芸听了后,默然不语。
    他虽是父母官,却不能真的成为他们的父母……
    从钱家村回到县衙,贾芸调集了慈溪各种特产近十年来的详细资料查阅。
    用了两三天将资料看完后,他心里大致有数了,然后抽调县衙的精干力量,开始逐一实地考查。
    同时,他还吩咐薛蟠,召集薛家商路浙江买卖承局的总管、执事、账房、掌柜等人,月底之前全部赶到慈溪开会。
    贾芸的动作,自然被慈溪的乡绅富户发现了,都亲自或派人来县衙打听消息。
    贾芸没有隐瞒,直接让人将消息传出去,说今年县衙将会统筹扶持慈溪各色产业,提高产业名气,争取做大做强。
    尤其是青瓷、编制工艺品、茶叶这三样东西,他打算通过薛家商路,运到全国各地销售。
    说实话,以薛家商路的体量,慈溪产的这点东西真不够卖。
    而正因为这样,才能卖出高价。
    至于其他的比如蜜梨、杨梅、年糕、葡萄等农产品,因为不易保存,就只能在浙江以内销售了。
    乡绅富户们得知消息后,想找贾芸深入了解此事,但贾芸却不急着跟他们谈。
    因为慈溪有八成的土地都在这些地主手上。
    贾芸不想给他们一种自己想做成任何事,都离不开他们的印象。
    要说贾芸的谋划要是做成了,对这些地主是有极大好处的。
    但人就是犯贱,上赶着不是买卖。
    对贾芸和薛家商路来说,慈溪的生意可做可不做。
    所以,贾芸一定要让这些地主急的跳脚了,急巴巴的求着他带,才会真正和他们谈论此事。
    这天一大早,贾芸就和薛蟠带着亲卫出了城,直奔上林湖而去。
    上林湖依惯于群山怀抱中,湖岸曲折多姿,四周山势峻峭、果木丰盛。
    湖南面的栲栳山,又名仙居山,相传曾有仙人居住。
    山中极其幽静,小径蜿蜒,溪流淙淙,鸟声啁啾。
    丰水时节,瀑布飞泻,犹如白练腾舞。
    上林湖一带烧制青瓷的历史悠久,是越窑青瓷发祥地和著名产地之一。
    越窑青瓷历史悠久、影响深远,倍受人们的赞赏和青睐,是汉族传统制瓷工艺的珍品之一。
    越瓷的特点是胎骨较薄,施釉均匀,釉色青翠莹润,光彩照人。
    尤其是秘色窑青瓷,釉面青碧,晶莹润泽,如宁静的湖水一般,清澈碧绿,美丽的釉色、精致的造型,奔放的线划花纹,被称为青瓷中的精品为世人所珍视。
    贾芸一行赶到上林湖畔,一个叫周家村的村口,已经有不少人等候多时了。
    周家村的人全部姓周,没有外姓,他们世代制瓷,听说已经传承几百年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当贾芸的仪仗来到村口,近百人跪地拜见。
    贾芸从官轿上下来,走到跪在最前方的一个老人身前,将他扶起来,笑着说:“本官上门叨扰,倒是让周老先生受累了。”
    周登甲已经年近七旬,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纵横,眼神却格外的亮。
    见贾芸客气,周登甲松了口气,拄着拐杖,高兴道:“县尊大人客气了,贵脚踏于本村贱地,不胜荣幸之至!”
    看到贾芸,他眼神闪过一道惊讶。
    昨天有衙役前来通知,说知县会到周家村视察,但他没想到知县会这么年轻。
    “哈哈,你老才是真的客气!”贾芸大笑道,然后挥手示意其他人:“都免礼起身吧!”
    等众人起身让开道路后,贾芸和周登甲携手走进村里。
    贾芸见老爷子精神不错,于是问他高龄,能吃几碗饭,儿孙多少,不一而足。
    没走多远,周登甲将贾芸带到村中的一座宅子内。
    “这是周家祖宅,平时没有住人,里面存放着近百年来,咱们族人做出来的越窑青瓷精品。”周登甲解释道。
    贾芸点点头,今儿他就是为了周家村来的。
    越窑最兴盛的时候,这里有几百座窑开工烧制瓷器,窑炉长条斜卧,形如卧龙,被称作“龙窑”。
    自宋以后,越窑青瓷衰落。
    原因有很多,比如黑釉瓷器的竞争,政治动乱,越窑秘色瓷技术逐渐失传,质量下降等。
    尤其是瓷都景德镇兴起,让全国各地名窑都没了生存空间,甚至全世界都疯狂追捧青花瓷。
    多种原因之下,越窑青瓷衰落也是必然的。
    然而恰恰是越窑青瓷衰落了,经历过战争过后,越窑所产青瓷市面上存量极少,故而价格昂贵。
    正由于昂贵,收藏者就都想得到它,这就给了越窑青瓷活下去的希望。
    房间中,有许多木架,上面摆放着密密麻麻的瓷器。
    有碗、盘、碟、盏、盅、钵、执壶、水盂等实用器。
    也有钟、炉、觚、长颈瓶、梅瓶、花翁、套瓶、器座、鸟食罐、动物瓷塑等,小巧、轻薄、精美,优雅别致,妙趣横生。
    贾芸选了几种仔细看过后,回头对周登甲道:“周老先生,这些瓷器确实当得上是精品,但现在周家村还能做得出来这么好的瓷器么?”
    “大人放心,咱们这些年虽说没大批量造瓷,但吃饭的手艺却没落下,连老窑也都常常开窑保养,随时都可以使用。”周登甲拱手郑重回道。
    贾芸点点头,吩咐道:“那好,你们以最快的时间烧一批出来看看,如果都能有这房里的瓷器一样好,我可能担保,你们造多少,我们就买多少!”
    周登甲激动的老泪纵横,又要给贾芸磕头,贾芸连忙扶住他。
    开玩笑,老头这么大岁数了,自己可是个有福的,不能让他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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