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凉被逗笑了。
    “夏侯先生,咱们相识也好几年了,你在我这里好像没吃过亏吧?”
    “这就要看各人怎么理解了。”夏侯放把手里的书往腋下一夹,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身边坐下。
    他抖了抖衣袍,这才懒洋洋地再次开口:“夏三姑娘行事干脆出手大方,替你做事好处的确是不少。
    但你也要知道,许多时候你以为的好处,不见得就是别人最想要的。”
    夏月凉知道他在抱怨什么,故意笑着问道:“先生是对夏家的藏书不满意?可我方才听大哥说,你昨日一早就到这里来了。”
    如今的夏侯放哪里还敢把她当作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夏三姑娘就不要故意捉弄在下了,你们家的藏书楼的确是个宝地。
    假若我是个无牵无挂的人,完全可以在这里待上一辈子。
    咱们也是老熟人了,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你今日出现在此处,是不是又要让我去给什么人疗伤治病?”
    “先生比从前更加坦率,越发像个世外高人了。”
    夏侯放冷哼道:“夏三姑娘少给我戴高帽子,我就是想知道,这一次你还能拿出什么东西来糊弄我?!”
    美食、醇酒、骏马、药材、藏书……
    这些年他的喜好被她拿捏得死死的,明明帮了她那么多次,得到的全是她提前安排好的。
    其实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小辞小意在夏家过得挺好,也没人拦着他来探望。
    可父亲年纪大了又爱面子,他这个做儿子的无论如何也得替他完成心愿。
    夏月凉笑了笑:“先生是小辞和小意的嫡亲娘舅,应该比任何人都疼爱他们。”
    夏侯放一噎,这分明是话中有话!
    父亲的心愿固然重要,但也得两个孩子心甘情愿。
    失去父母庇护的孩子是最可怜的,同时也很可能是最倔强叛逆的。
    要想让他们接受夏侯家,甚至愿意成为夏侯家的一份子,绝非易事。
    见他神情略有松动,夏月凉又道:“若是依我的意思,让小辞小意认下夏侯老先生这个外祖父,甚至前往洛城夏侯家生活都是可以的。
    但章夫人临终前交待,在孩子们长大之前,不要让他们知晓从前的那些事。
    等他们成年之后有判断力了,再把一切都告诉他们,由他们自己决定要不要与夏侯家和解。
    现下小辞和小意才五六岁,连父母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把他们带回夏侯家,先生是打算把他们父母的事情隐瞒一辈子么?”
    “这……”夏侯放有些犹豫。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把两个孩子关在夏侯家,永远都不让他们与外界联系,该知道的事情他们终究还是会知道。
    到时闹将起来,恐怕会造成更大的悲剧。
    可若是等到他们成年之后,知晓了他们父母从前的遭遇,对夏侯家不就只剩下恨了么?
    夏月凉适时劝道:“世事难两全,我还是方才的话,先生是小辞和小意的嫡亲娘舅,应该比任何人都疼爱他们。
    小孩子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是非常重要的。
    夏侯家从前的所作所为已经导致他们失去双亲,如今还要毁掉他们平静的生活吗?”
    “夏三姑娘的话在下无法反驳,但你想过没有,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是天生就有的。
    小辞和小意若是不与夏侯家来往,那就不可能生出感情。
    将来他们长大后得知了一切……”
    夏月凉眼中透出一丝讥讽。
    她是该说夏侯家无耻,还是该说他们天真。
    害了人家的父母,还想让人家认亲,这种又当又立的行为真是让人恶心。
    难怪当初章夫人宁可把一双儿女交给她这个未成年少女,也不肯把他们送回娘家。
    “夏侯先生,小辞和小意都是善良单纯的好孩子,夏家也会给予他们最好的教育,这一点你不必有任何的担忧。
    凡事皆有因果,你方才也说了,人与人之间有了来往就会生出感情。
    现下离他们成年至少还有十年,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非常清楚。”
    夏侯放陷入了沉思。
    夏家是什么样的门第,他当然不会担心小辞和小意的教育问题。
    凭借他和夏三姑娘的交情,再加上此次替少将军疗伤的恩情,今后出入太师府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他真诚相待,十年的时间一定会和两个孩子培养出很深的感情。
    到那个时候,他们就算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对夏侯家的恨意也会稍微减轻一些。
    他摊了摊手:“好吧,我又一次被夏三姑娘说服了,你有什么事情需要用到在下,尽管吩咐便是。”
    又一次说服他,夏月凉却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
    小辞和小意的父亲章继龄,是祖父最得意的学生。
    当年三叔遭人暗害让他痛失爱子,章继龄的死又在他心上捅了一刀。
    幸好他老人家有涵养,否则夏侯家是不是还存在都难说。
    把夏侯放留在太师府,而且还让他与小辞小意接触,她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前者还能以大哥的腿伤为借口,后者却有作死的嫌疑。
    只能盼着祖父看在自己与他同一天生日,这些年的表现也不错的份儿上,别发太大的火。
    她默默数落了自己一番,这才道:“我有个朋友的兄长,儿时被人推进水里伤了脑子,如今十五岁了还跟个三岁孩子一样……”
    “这病治不了。”不等她把话说完,夏侯放便一口回绝。
    夏月凉被气笑了。
    夏侯放心里毛毛的,忙解释道:“姑娘与我相识多年,应该知道我只擅长骨科。
    你那朋友的兄长若是断胳膊断腿,哪怕是陈年旧伤,我也有五六分把握。
    可他伤的是脑子,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傻了,你让我怎么治?”
    夏月凉看着他的眼睛:“你治不了,那别人呢?”
    夏侯放一口气堵在喉咙处,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过分了,过分了啊……”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
    这死丫头精得跟鬼一样。
    她明明对父亲有非常大的怨念,却不影响她调查他老人家的过往。
    更可怕的是,绝大多数夏侯家人都未必知晓的事情,她居然打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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