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身边一直不缺小孩子。
    虽然孙子孙女们长大之后稍显寂寞,但府里又添了小辞和小意,给她的生活增加了许多的乐趣。
    不过被这么可爱的小男娃叫娘,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她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老夫人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心中的那点疑惑早就抛到了脑后。
    她弯下腰对夏怀珘笑道:“能告诉娘是哪两个字么?”
    夏怀珘拉起她的手,用肉肉软软的手指在她手心里写了“怀珘”两个字。
    老夫人捧起他的小脸,笑着夸赞道:“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程嬷嬷知道主子夫妇肯定有话要说,便走上前对夏怀珘道:“小少爷随嬷嬷去洗洗小脸换身衣裳好么?”
    夏怀珘点点头:“娘肯定有好些话要和爹爹说,怀珘就先去洗澡了。”
    满屋子的人都撑不住笑出了声。
    这小家伙不仅懂得为爹娘腾地儿,还知道洗澡比洗小脸费时,真是太聪明太有意思了!
    程嬷嬷牵起他的小手:“那老奴就带小少爷去洗澡,让太师和老夫人好好说话。”
    丫鬟们也随着一起走了出去,偌大的正房中只剩下了老夫妇二人。
    没有了外人,老夫人也不再端着,抬手就在丈夫的胳膊上捶了几下。
    夏太师握住妻子的手:“既然夫人这么不开心,那为夫待会儿就让人把怀珘送回云栖山?”
    “你少东拉西扯的,我是气你一去两年多不归家,去年冬至明明说好要回来的……”
    夏太师把她拉到罗汉床上坐下:“为夫的确是想回来的,可那时我被大雪困在隆城,实在是赶不回来了。”
    “那你给我的信里怎的一个字都不提?”
    “我不是怕夫人担心嘛,隆城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冷起来手脚都是木的,耳朵都快冻掉了。”
    老夫人一听这话又心疼了,埋怨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不好好待在云栖山休养,整日到处瞎跑!”
    夏太师解释道:“为夫几十年来常居庙堂之上,早已不知民间疾苦,所以趁此机会四处走走看看。”
    “哼!”老夫人侧过身子:“江山又不是你的,操那么多的心也没人领情!”
    夏太师笑着揽住她的肩膀:“还是夫人看得清楚,以后再也不操这份心了。”
    “又来哄人!”老夫人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早些年就说要带我四处游玩,如今我都老得快去不动了,你还不是只顾自己!”
    夏太师大呼冤枉:“这两年为夫去的都是些边远穷困的地方,有时连睡觉的床都没有,一连几天都吃不上一顿好饭,我怎舍得让夫人去吃这样的苦头。”
    话音刚落,缩在角落里睡觉的大白猫偷偷摸了过来,蹭地一下跳上了他的腿。
    夏太师自小就有些怕猫,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夫人这猫养得真肥……”
    老夫人忍着笑道:“这是凉姐儿给我寻来的,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面团儿,怎么你好像有些嫌弃?”
    “怎会,多好听的名字……”夏太师感觉到面团儿的爪子正在抠自己的腿,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夫人见他可怜,伸手把面团儿抱了过来:“反正我已经被你嫌弃了半辈子,也不多这一回!”
    “我什么时候嫌弃夫人了?”夏太师无奈道:“你六七岁的时候玩的弹弓、纸鸢,还有你摔坏的泥人儿、花瓶,解不开的九连环,缝坏的衣裳……全都在我书房的大箱子里,一样都不少。”
    老夫人听得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道:“那些东西留着做甚,怪占地方的。”
    “那是咱们家最珍贵的东西,必须好好留着。”
    说罢夏太师又笑道:“养猫狗多没意思,四处掉毛还不会说话。以后就让怀珘陪夫人,那孩子聪明伶俐又懂事……”
    “说什么呢!”老夫人掐了他一把:“养猫狗就是逗个闷子,养孩子是为了玩儿么?
    既然怀珘认了我这个娘,那就是一份责任。
    不仅要把他照顾好,还得教他做人,让他有个好的前程。”
    “我就知道,萱娘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最和善的母亲。”
    “边儿去!”老夫人把他推开:“怀珘都知道要洗漱换衣,你就准备带着这一身尘土吃饭啊?”
    夏太师抖了抖衣袖:“我这衣裳是今儿一早刚换的,一路上走的都是平整的官道,哪儿有什么尘土。”
    “那也得去洗把脸换身家常衣裳,待会儿和孩子们一起用饭,你也不怕被嫌弃。”
    “那夫人陪我一起去,我都不记得衣裳放哪儿了。”
    老夫人白了他一眼,拉起他们手走进了内室。
    洗漱换衣后,夫妻二人一起走出了正房。
    守在门外的红蓼笑着上前道:“回太师和老夫人,两位夫人已经备好了家宴,请二位移步荣映堂。”
    夏太师抬了抬手:“夫人请。”
    荣映堂离老夫人的院子并不远,是夏家专门用来举行家宴的。
    这两年夏太师不在府里,夏怀珉父子又远在朔城,一家人偶尔一起吃顿饭也都在老夫人院子里,这地方很久都没有热闹过了。
    今日却不一样,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还离得老远就听见了说笑的声音。
    老夫人感叹道:“老爷这一回来,家里也热闹多了。”
    夏太师拉起她的手:“都是为夫不好,这两年让夫人受委屈了。”
    老夫人道:“要说委屈,头一个就数霜姐儿,你这祖父当得好轻省,孙女儿出嫁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回来。
    你是没看见她离家那一日哭得多伤心,朗哥儿的后背都湿透了。”
    夏太师叹了口气。
    身为朝廷官员,他自认为是合格的,不说鞠躬尽瘁,那也是尽心尽力。
    但身为丈夫、父亲、祖父,他做得远远不够。
    不成器的二郎、早逝的三郎,都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晏姐儿的亲事、朗哥儿的腿伤、霜姐儿的婚礼,虽然最终结果都不坏,他却没有使上力。
    此时已届初冬,府里虽不至于处处枯枝败叶,放眼望去也没有什么繁盛的花草,唯有路边的野花开得十分精神。
    夏太师心念一动,仔细采下一朵开的最好的,轻轻别在了老夫人的发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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