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样讲话才像你的风格。”
    “负衡据鼎,你当小爷我乐意装。”
    嵇含和聿沛馠二人就在这样的机缘下竟然披露腹心,诚信相待,二人一番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拌嘴斗舌中纷纷解颜而笑。
    没想到谪戒室里又是皮破血流,又是与外隔绝,人鬼不应,嵇含和与聿沛馠还能在此笑傲风月,调侃一番。
    可是笑过以后戒室重归安静,气氛又变得不尴不尬起来,毕竟二人在此之前还是不相往来,抉瑕摘衅,互相挑剔。
    “嗯......”嵇含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神情僵硬,眼神四下寻摸着什么,流转不停。
    因缘际会真的很奇妙,上回同样的情景也曾出现过,那时候还是在墉城府衙的岩圄之中,被用刑而重伤的嵇含被关在聿沛馠对过的牢里,还用着化名为龙岒和的身份。
    只是嵇含当时已昏迷失了意识,与被秦寰宇施了封禁术的聿沛馠对面不识而已。
    此时聿沛馠也觉得有些窘迫,尴尬地干咳两声,这一动弹,又是一阵疼痛袭来。
    “我得赶紧给你把背上的衣服碎片挑出来,否则和着血凝固在皮肉里怕是有你受的。”
    有了正经事做,嵇含反而自在很多,没有先前对昏暗灯光的抱怨,很快投入到其中。
    “呃,谢了啊。”
    聿沛馠有意漫不经心地甩出一道致谢的话。
    嵇含鼻哼一声,戏谑道:“稀罕啊,听你聿沛馠道一句谢,没想到竟是为了这种小事。”
    “哼,你以为挑个碎布还能担得起我聿沛馠的谢吗,我是谢你尊文斋讲坛前之举。”
    “那倒用不着,本太子爷不是为了帮你脱罪。”嵇含手里专心挑着碎肉和碎布,嘴里随意答着。
    “说起这个,你怎么会想到锁妖囊的这个借口,又在那个栾青山还欲为难之时以枵骨符来相挟制?你竟然也知道枵骨符之事,是陈朞告诉你的?”
    聿沛馠问道,枵骨符之事,若不是有心设置它的人知晓,就只有陈朞和阆风自己才知晓了。
    “这个啊?记得昨日我和陈朞离开你们阆风寝殿以后吗,我本想质问陈朞为何以揽月未婚夫的身份自称。没想到陈朞不但不答,反而反问我道,愿不愿意助阆风度过此关。如果我要助你们,便闭上嘴,跟他走。”
    嵇含说完停下手中动作,摊开两手耸了耸肩膀,作出一副摸门不着的样子。
    “后来我就跟着陈朞去了玄霄寝殿,他将锁妖囊交给我,说你明日一定会引咎自责,以此来解阆风派此次关口。还说你忠肝义胆,惜你义气十足,心思缜密,唯独有一个缺点......”
    “我有缺点?!瞎子眼盲心也盲了吗,一个玄霄外派之人,怎的也敢对阆风门下指指点点的。啧啧,啧啧,痛痛痛......”
    聿沛馠一激动,又扯裂了边缘伤口,结实的肌肉在皮肤下抽搐紧缩在一起。
    嵇含听着聿沛馠的呻吟声,皱着眉头憋着嘴把脸瞥到一边,不去看他,否则聿沛馠那痛苦地表情,感染的嵇含心里也觉得后背上跟着火辣辣疼。
    嵇含劝抚道:“你老实点行不行,赶快挑完碎布片,也好早些给你上药,若是化脓了可不好。再者说了,陈朞也非颠唇簸舌之徒,只是说你过分自信,容易大意陷入有心人谗佞的瓦瓮之中。”
    “且。”聿沛馠口硬不服。
    “公里公道说,陈朞此人还真是未卜先知,断事如神。今日之言我全是依他所教转述而已,没想到果真句句要害,掷地有声,将局面力挽回来。”
    “......”
    这点上聿沛馠不得不承认陈朞明见万里,睹始知终,是个极为可怕的人,若是成为敌人,怕是阆风上下都够呛是他的敌手。
    陈朞甚至也料到了聿沛馠手中证据不足以证明戾气的来源,便特意取了锁妖囊令嵇含带去,真真是识见高明。
    见聿沛馠没有讲话,嵇含歪头去瞧他,说道:“怎的不讲话了,还以为你又晕过去了。”
    “......”
    聿沛馠痛得长了记性,再不敢轻易发作。
    “诶?我问你,陈朞和揽月那事是真的吗?你们师父究竟有几个女儿啊,确定是与揽月有婚约吗?天香夫人仙逝这么多年,殷掌门会不会另娶生女。”
    聿沛馠白了嵇含一眼,不悦道:“别跟我提此事,一听陈朞就来气。我师父将揽月藏了这么多年,连我们四人都不知道师父和天香夫人还遗有一女,上哪儿还能变出第二个闺女来。”
    “那你怎么不看好了揽月,身边平白的又出来一个陈朞!”
    嵇含责怪聿沛馠道,手上也跟着心绪一起使劲儿,力道一大,聿沛馠龇牙咧嘴。
    “嘶嘶!轻着点!疼!”
    聿沛馠的眼泪飙了出来,忿忿道:“唉唉?你小子打着我阆风山的大小姐什么歪心眼,别以为我瞧不出来,就算没有陈朞你也别惦记着了,揽月的心只在寰宇那里。”
    “那你又如何呢?”
    “我?我怎么了,哎呀,干卿底事?!你别越俎代庖,要管就管好你手下之人。”
    “我手下之人?你指谁啊?”
    嵇含一边要专注于聿沛馠的伤口,有些应接不暇,一时没反应过来聿沛馠话中所指。
    “还能有谁,那个不靠谱的南蛮黎僚之后啊!日日跟在你身后,瞧揽月时候那心倾神驰的眼神,你难道瞧不出端倪?”
    聿沛馠以为嵇含是在有意装傻。
    “你是在说黎普?!不可能,你放一万个心,黎普他绝不可能。”
    “嘿?你这护犊子的毛病也不好,当心凡尘蒙心。”
    “别人都有可能,只黎普一人我嵇含敢拿皇位担保,绝无可能。”
    “揽月可承袭了天香夫人之貌,又是冰魂素魄,出尘不染,是个男人怕都没有不动心的吧,除非黎普他不是男人。”
    聿沛馠最后一句本是戏谑玩笑,没想到嵇含的脸瞬间拉得老长,失了笑意,手中的动作也僵在了原处,整个人如同冰雕泥塑。
    聿沛馠观形察色,见嵇含的反应异常奇怪,在有关于黎普的话题上极为紧张,面如死灰,都说“情见于色”,难不成是自己巧合之下触及了龙之逆鳞?黎普的死穴?
    聿沛馠忍痛挪动了下身子,勉强让脸可以向身后扭转地更深些。
    看到嵇含双眉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聿沛馠连忙解释道:“闲着无趣发科打诨,课嘴撩牙而已,你不是寻常也善于打牙犯嘴的,现下怎么玩闹不起了?”
    嵇含胸口一阵撕心裂骨之痛翻涌上来,他强忍着哽咽了一下脖颈,喉结涌动,憋红了一片,硬生生将这多年以来耿耿于怀又要佯装不在意的秘密吞了下去。
    嵇含垂着头,没有讲话,昏暗缭绕间分辨不清他的表情,聿沛馠有点无措的静静看着他。
    嵇含将自己外袍袍摆掀开,又拽起亵衣衣摆在齿尖咬了条缝隙,两只手稍稍用力撕扯,随着一声清脆的拉扯声,一条光泽极佳、柔软丝滑的丝光棉布条便被扯在了嵇含手中。
    嵇含又依样连续扯了十数条下来,谪戒室里颇有频率地传来布条被扯碎的声音,突兀而诡异,聿沛馠觉得,似乎被撕碎的并不是嵇含袍服的内衬,更像是嵇含的心裂开的声音。
    直到嵇含亵衣的袍摆撕无可撕之时,戒室里才重归安静,静到针落有声。
    一番撕衣发泄的嵇含此时沉声静气,根据聿沛馠的静默观察,嵇含此时方态度平和下来。
    这时嵇含终于开口说话了,鲜有的平易逊顺道:“瞧,别管外袍如何鲜艳华贵,真到要用的时候,还得是丝光棉这般细密透气方平整舒适,用来上药包扎伤口是最好不过。”
    这分明是答非所问嘛!
    嵇含明明就是搪塞打岔,顾左右而言他!
    聿沛馠更是好奇了,黎普身上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我方才到底是哪一句刺激了嵇含,致使他躲躲闪闪,避而不谈?
    聿沛馠左思右想,趁着嵇含自袖袍里摸索出金疮药的时机,试探着问道:“难不成黎普他真的不是个男人吧?”
    只听“咣当”一声,嵇含手上不稳,金疮药盒颓然落地,盒盖与盒身被摔得分了开,各自咕噜向两侧墙角。
    这一声也重重摔进了聿沛馠胸口,这也太出人意料了吧,聿沛馠趁热打铁追问道:“难不成黎普是个姑娘家,女扮男装?!”
    “唉......”嵇含黯然魂销,以这聿沛馠旺盛的好奇心,怕是将来打这谪戒室出去,免不了要去当面找黎普验证一番,与其那时候令黎普难堪,还不如先真实告与他知道。
    于是嵇含说道:“此乃秘密,你必得保证日后退藏于密,缄口不言,我才能告诉你。”
    聿沛馠用眼睛斜楞嵇含,不悦道:“你还真是罗里吧嗦,难不成你也是个姑娘,女扮男装的?我都替你挨了十芥鞭了,人品如何还瞧不出来嘛。真是过河抽板,没良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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