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第一天就跑路,除了绥远也没谁了。
    “哎,殿下,这可是圣上的第三封诏书了,您再不回去,只怕他要派人来了。”
    玄玉捏着珺皇的召回圣旨,跟在绥远后头一脸为难,“圣上说了,这皇位你不要,好歹得回去听个政学习学习,日后宁氏的江山,不还得您来接管么。”
    天知道自家殿下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干,甘愿窝在这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里,难民营的安顿屋舍已然建的差不多了,这时候不回去,他还指望在这跟流民们打成一片不成?
    虽然已经在这混得风生水起了,可太子终究是太子,总归是要还朝嘛。
    “啊呀催什么催,朝里不还有皇叔在么,如今又无战乱,朝政之事他一个皇帝不管,还能委屈我这么个籍籍无名的平头百姓不成?”
    绥远边走边哼气,那天边舒朗的云,屋舍缓缓升起的炊烟,使他远离朝堂的心思越发强烈。
    “我禅位是对的,皇叔适合那位子。”
    至于他自己,身份地位有了,衣食无忧,待过阵子置办些自己的产业,有了自己的一隅天地,他便做个平头百姓又如何。
    一听他提平头百姓,玄玉和司杨都不干了。
    “殿下!您可是太子。”
    “就算禅位了,你太子的头衔可还在的!”
    再怎么混也不至于到平头百姓的地步吧?殿下可真敢想。
    “哎,可不嘛,没权没势的时候想着往上爬,爬到了顶了,我又不待见了,嘿,什么时候本殿也如此矛盾了!”
    他长叹一口气,见着不远处那那屋舍旁边跑出一个小娃,正兴高采烈向自己奔来时,绥远忍不住绽出一个大大的笑。
    “太子叔叔!”
    那孩子扬起大大的笑脸迎上绥远。
    “安安?有没有想叔叔?”
    “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哈哈,好安安!”
    绥远龇牙冲孩子暖笑,身后的玄玉司杨缓缓跟上前,孩子一见又乐开了,“司杨哥哥,玄玉哥哥!”
    孩子天真冲他们甜甜喊道,一句哥哥却是让绥远眉头都拧巴了,“嗯?为何我是叔叔,他们却是哥哥?”
    明明他们年纪相差不大,他竟硬生生老了一辈?不公平。
    他虎着脸,佯装生气看着安安,小家伙嘿嘿笑着,却是丝毫不惧他,“嘻嘻,叔叔就是叔叔!”
    小家伙心里明白,哥哥是陪他玩的,而叔叔,是顶天立地的。
    如果可能,他其实还想叫爹爹的,可爷爷说了,太子是太子,不可越距。
    “好了好了,莫让殿下久等,快请屋里坐吧~”
    刘老从屋里出来,乐呵呵招呼绥远几人进屋。
    晌午便去请了太子,只想着备些酒菜为这段日子太子殿下的照拂表示感激。
    只是如今方才安稳,条件简陋,原就是贫苦庄稼人的刘老,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菜色,何况米面还是附近营里接济的,要论排面,让堂堂太子吃这一顿属实掉价了。
    “粗茶淡饭,让殿下见笑了~”
    桌上已整整齐齐摆好了碗筷,如今一叠干腌小菜,一锅稀粥,几张素菜面饼,两叠素炒野菜,便算是小老儿最为丰盛的一餐了。
    刘老神色有些局促,深怕殿下嫌弃。
    绥远淡淡扫了眼桌上,心酸的同时又闪过歉疚,都是他害的。
    “没事的,营里时常也吃,还挺香,不必在意。”
    他拉过一张椅子淡定落了座,刘老才释然笑了。
    “呵呵,老头子我手艺欠妥,殿下不嫌弃就好。”
    他说话的空档,绥远已经塞了一嘴的面饼,一口下去,没顺着气,噎得他够呛,刘老见着忙递上茶,“殿下,茶,茶!”
    绥远囫囵灌了一大口茶,这才缓过劲来,不等刘老关切,他率先谄笑着调凯,“哈哈,面饼太香了,本殿没忍住多啃了几口。”
    说完又连着夹了几筷野菜,吃得津津有味,万分满足的样子,将刘老看得眼眶将红未红。
    “欸,殿下定是饿极了,慢点儿吃,后房里还有呢!”
    “嗯,你也趁热吃,待会儿要凉了。”
    他帮着刘老夹了几轮菜,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格外香甜,结束的时候,司杨玄玉陪着绥远出了门,望着周遭一片片清理出来的贫瘠土地,几人对视一眼,忽然心照不宣。
    上位者不仁,则百姓罹难。
    “玄玉司杨,随我下地干活去!”
    “是”
    “好”
    三人手里拎着大包各种作物种子,便头也不回往那田地里奔去。
    刘老从后头追出了门,见着殿下躬身在田里忙开了,忽然老泪纵横,他蹒跚从里头找出一把简易锄头,抹了把泪跟着去了田里。
    “爷爷,你哭什么呀?”
    安安好奇跟在他身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写满了疑惑。
    刘老扛着锄头身子一顿,许久才摸了摸孙儿的小脑袋,沉声道:“孩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
    遗憾的是,他已迟暮,除了几碟小菜,再做不了任何。
    一连几日,绥远领着大家伙帮着流民们将田里的菜苗庄稼苗都种上了,一月后,田里那一轮菜苗、大片的高粱谷子悄然冒出了新芽,成片的绿色田野里,流民们新的希望已然升起。
    田垄之上,绥远静静驻足遥望那方绿野,一股小小的成就感悄然而生。
    这是他曾倾尽热情和汗水浇灌出的土地,曾经磊磊尸骨,满目疮痍之地,来年,定然要富庶太平呀。
    今日,是这难民营正式落成的日子,说是难民营,实则以这难民规模来说,此地已然能抵得上郡了。当初时间仓促,只来得及建房,这会儿了才想起来,偌大个地方,竟是连个名字也不曾取。
    “殿下,此地屋舍已然全部建成了,取个名吧。”
    日后得空了想回来看看,好歹还有个名能认认。
    玄玉前不久被绥远派出去置办产业了,如今只司杨一人跟在身边,见了眼前这成片的屋舍和满眼生机勃勃的田野,司杨心里跟着惆怅起来,“殿下,今日”我们这一走,不知猴年马月得空回来。”
    安置屋舍已然建成,边境如今再无战事,殿下再窝在此处已是无意。
    “是啊,这一走,我还真有些不舍。”
    绥远悠悠望着田间的菜苗,从前与流民们一同劳作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此别样的经历,他会铭记许久的。
    “这地原本荒凉,又几经战火,如今能安稳下来,属实不易。”
    他转眼看了身后那成排的屋舍,忽然目露暖笑,“便叫安乐郡吧!”
    愿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从此生活和乐富足,一生平安。
    绥远离开的时候,满郡的百姓相送,刘老双目浑浊,看着绥远渐行渐远那背影,忽而泪眼婆娑。
    “殿下,得空回来看看,老头子随时恭候您!”
    远处的绥远身子微滞,忍不住转身遥望,便见刘老站在最前,遥遥冲他挥手,身旁的安安瘪着嘴,小脸哀戚哭得很是伤怀。
    “哎,处久了,我怎么就像离家远游的了呢?”
    他叹了口气,几步又跑回了刘老跟前,话语温和道:“刘老安心,待我得空,一定回来。”
    见老头神色缓缓松弛下来,绥远才安心一笑,低下身抱住了安安,“安安要乖,好好学武,日后叔叔回来看你好不好?”
    小孩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听见绥远如此说,不由倔强抹了把脸,稚嫩的脸庞满是坚定,“嗯,安安一定学好武艺,日后保护太子叔叔!”
    “哈!保护我?”
    这小屁孩,倒是大言不惭。
    绥远暗笑,却也郑重向他点头,“好,那我等着。”
    再次转身离去时,绥远的心境却又大变了样,他想保护的那个人,此刻尚在南阳,也不知如今好不好?
    待回宫里安置好一切,他该回去了。
    爷爷,小离,他想念极了。
    得益于玄玉的奔劳,几个月后,北疆境内渐渐多出了好些新产业,钱庄、酒舍、绣坊、成衣铺、珍宝斋……
    此类种种,行类还是那些行类,但里头的经营模式,却是经人手把手教的,不同于传统的买卖交易,新出的这些产业,汇集各类品目,新奇的消遣方式,流水一线的出产,带给顾客别样的体验。
    是以,这些产业在短短时间内,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壮大。
    而这些新奇产业,幕后的东家从未露面,外人只知东家姓陆,名离。
    “殿下,为何要冠以别人的姓名?”
    明明都是他家殿下的产业,偏偏要便宜了一个女人,这让玄玉着实想不通。
    彼时绥远身在广华殿内,提到那人的名字时,他悠悠望向远方,好似要透过万里路遥,直直看到那位让他魂牵梦绕的人。
    “这便是我特意为她打下的‘江山’,本该属于她的。”
    就不知道,她还要不要?
    从她嫁入羿王府那一刻,自己已然决定要彻底放下那个念头,当哥也好,朋友也罢,只要还能与她有一丝牵绊,他就知足。
    于是,哪怕昔日里日日看着她与别的男人你侬我侬,他也甘之如饴,毕竟,只要她还在,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
    他怀着对她那一丝牵挂离开了南阳来到北疆,本以为时间能让他淡忘一切,却不料,这份对她的思念却渐渐刻入了骨髓。
    忘不掉,反而与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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